馬路對麵。


    方致遠輕輕揮了下手。


    周寧靜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輛貨車駛過,她再看時,方致遠已消失不見。


    她本該說聲“再見”的。


    ……


    明杭正往醫院趕,父親頭七還未過,母親劉素織就心髒病發入院治療了。


    他還未來得及為父親病逝好好悲傷一場,就得收拾心情,為母親的病奔忙。年底了,廣告公司那邊事情又特別多,盡管區一美主動提出給他放假。可前一段因為父親,他已經請了太多假,實在不好意思再告假。要再這麽下去,可就有些難以服眾了。


    這個時候,明杭心內滿是孤獨和無助。


    想起在北京時,他每每和父母通電話,總說自己單身挺好的,也很滿意現狀,不急著找對象,結婚還很遙遠。現在再看,如果此刻,身邊有個噓寒問暖的,有個能幫把手的,他也不至於手足無措到這步田地。幸好……幸好有海莉。


    盡管海莉每次去醫院照顧劉素織,都故意和明杭錯開,避免和他見麵。可是,他早已從劉素織那裏,知道了海莉做的一切。護工能做的,她總擔心人家做好的,護工不願做的,她總擼起袖子自告奮勇。更別提她每天親手做的各種燉湯了。


    “明杭啊,海莉這姑娘是真的不錯。媽早就跟你說過了,離婚沒什麽,這都什麽年代了,媽不是那種老頑固……”劉素織沒少給明杭敲邊鼓。


    明杭不想刺激劉素織,便隻打哈哈。


    劉素織看到明杭這樣,篤定了這兩個年輕人對彼此是有好感的,更下了決心,待她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撮合這兩人,要海莉當她的兒媳婦。


    ……


    周寧靜和方致遠離婚這天,臘月二十八。


    從相識、相戀、結婚,直到今天,整整十五年。


    等迴到辦公室,周寧靜已沒有了在離婚登記處時的灑脫。


    她竭力控製著情緒,靠在椅子上,做著深唿吸。


    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婚姻已經沒了,接下來,她必須更努力地工作,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


    學區房還是要買,大不了賣掉現在這套房子。


    單親媽媽又如何,潘瑜不也是單親媽媽嗎?而且人家潘瑜的處境比自己差,既沒人給她帶孩子,事業又剛剛起步,至今還住在雜亂不堪的出租房內。比起潘瑜,周寧靜至少有王秀芬幫她帶孩子,有一套房子,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隻要她不犯錯,她肯上進,不出三五年,她還會升職的。以她的能力,養活自己、養活孩子,一點問題都沒有!當然,如果可以,她還是想給孩子更好的生活。


    她強迫自己振奮起來,喝下了一杯濃咖啡。


    這時,有敲門聲。


    “進來。”周寧靜朗聲道,她不想讓別人覺出自己的軟弱來。


    “寧靜。”說話的是mike。


    mike笑了笑,說道:“還用功著呢,這都過年了,也該給自己放個假了。”


    “今年春節我值班。”周寧靜站了起來。


    “讓我說,你還是迴家陪陪孩子吧。”


    周寧靜心頭莫名一熱。


    mike低聲:“小王跟我說了,說你今天去辦了手續。”


    “她怎麽什麽都往外說……”周寧靜笑笑,“我剛才辦完手續,在茶水間遇到她,順嘴提了這事。”


    “她有點擔心你。”


    “我挺好的,你看,我這不是照常來上班了嗎?”


    “聽我的,春節,帶上你母親,還有你女兒,出去玩一圈。”


    “算了吧,最近工作挺多的,再說了,你明天就迴北京過年了,我要是再走了,這一大攤子事誰來負責?”


    “我不迴家了。”


    “什麽?”


    “別問那麽多了。明天開始,到正月初十,你有整整十二天的假期,現在啊,趕緊想想去哪玩吧!”


    “mike……”周寧靜的眼圈都紅了。


    根據公司規定,春節期間,每個部門都需要安排一個負責人值班。


    mike不迴家,就意味著他把休假的機會讓給了周寧靜。


    ……


    方致遠也在他的公司。


    隻是,今天開始,他就給員工們放了假。


    年終獎早就發了,廠家那邊的款子也打過去了,婚呢,也離了……


    此時的方致遠,內心空蕩蕩的,一如這空蕩蕩的公司。


    其實,知道他今天辦手續,陸澤西等人安排了一個聚餐,說是慶祝他恢複單身。慶祝二字,本是他們的善意,如今聽來,卻特別刺耳,每個筆畫都像一把刀子,直直地紮進他的身體。


    離婚,比他想象得要簡單,這離婚後的一切,卻比他想象得要複雜。


    最起碼,他的內心是複雜的。


    複雜得他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來自己的內心感受。


    是解脫嗎?似乎又不像。


    夫妻多年,不論如何,周寧靜和那個家,是深深根植在方致遠體內的一部分。切割掉了這部分,他能平靜嗎?他能笑對嗎?


    周寧靜說,離婚了,就都自由了。


    現在,自由就攥在方致遠手中,他終於可以為所欲為了,終於不再聽憑周寧靜的安排,也終於能夠重新選擇人生走向……可是為什麽,他竟迷茫了呢?


    柏橙發來微信,邀請方致遠共進晚餐。


    他沒有迴複。他不想去,真的,現在的他,沒有任何心情和任何人共進晚餐。


    哪怕對方是柏橙。


    末了,還是陸澤西來公司,接走了方致遠。


    餐廳是新開的,很是高大上。好酒好菜不說,陸澤西還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老巴、毛峻、明杭都來了。席間,毛峻甚至蹩腳地說了幾個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段子。大家都笑了,可方致遠,他實在是笑不出來。


    整個晚上,他像個木頭人一般,他們說喝,他便喝,他們說吃,他便吃,他們說去唱歌,他便拿起話筒。


    有個姑娘唱完一首歌,預祝眾人新年快樂,闔家歡樂。


    闔家歡樂。


    方致遠猛抬頭,視線漸漸模糊。


    家,他已經沒有家了,還哪來的闔家歡樂?


    ……


    mike和周寧靜並肩走著。


    從新天地出來,有一條近三公裏的步行街。


    春節將至,整條步行街張燈結彩,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和各種顏色的彩燈。


    這些燈光,把周寧靜那張蒼白的臉映照著五彩斑斕。


    mike有很多話想說,但他知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還不是時候。


    如果可以,就像此刻這樣,安安靜靜陪在她身側就好。


    “吃點東西?”mike柔聲道。


    “好,吃點東西吧,我請客,今天,也算是我人生新的開始。”


    “行,你請客。”mike笑。


    “前麵有家日料不錯,就去那吧。”


    兩人到餐廳,坐定。


    周寧靜大手一揮,點了一堆吃的。


    mike從未看過這樣的周寧靜,她大快朵頤、旁若無人,刺身蘸了醬油和芥末,不停頓地往嘴裏送。芥末搶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來,她仍沒有放下筷子。


    “寧靜,”mike按住周寧靜的手,“別吃了。”


    周寧靜笑著,吞下嘴裏沒嚼碎的:“不怕你笑話,我以前一直不敢來這吃,太貴。以後……我應該也不會來這了,還是因為太貴……隻此一次,就讓我吃個痛快吧。”


    “擦擦。”mike遞過紙巾。


    周寧靜接過來,擦了擦嘴角。


    mike搖搖頭,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淚。


    “我沒哭,這是辣的,這芥末太地道了,真的,跟超市買的那種完全不一樣。還有這些刺身,都特別新鮮,對了,我聽說他們家的鰻魚飯不錯,剛才忘記點了……”


    “除了鰻魚飯,還有別的想吃的嗎?”


    “那我再想想!”周寧靜努力笑,一使勁,眼角的淚又溢了出來。


    “想哭就哭吧,不丟人。”


    周寧靜聳動著肩膀,終於痛快地哭了起來。


    ……


    方致遠酩酊大醉,是被陸澤西和老巴扛迴家的。


    他們到了家門口,發現靜立在門邊的柏橙。


    原來,柏橙給方致遠打了無數電話,他都沒有接。


    她之所以過來,是擔心他。


    她很自然地扶著方致遠,進了他的房間,甚至還帶上了房門。


    陸澤西和老巴麵麵相覷。


    “她怎麽來了?”老巴搖頭。


    陸澤西歎了口氣:“她不來才怪呢。”


    ……


    看著酒醉後的方致遠,柏橙就想起了那個夜晚。


    那晚,餐飲協會晚宴,她和方致遠在晚宴上碰到了周寧靜和mike。方致遠醋意大發,心情各種不爽,柏橙陪他喝了不少酒。其實,在方致遠酒醒之前,他們什麽都沒有發生,酒醒之後,本想發生點什麽,卻又傳來周寧靜父親病故的噩耗。


    那一次,方致遠其實是清白的。


    當然,這是柏橙的小秘密。


    終於熬到了這一天,熬到了方致遠和周寧靜離婚。


    從迴冇城,和周寧靜偶遇,得知她和方致遠結婚,再到自己在新天地開餐廳,在徐子文葬禮上和方致遠偶遇……她心心念念的,到底還是得到了。


    柏橙不由抱緊了方致遠。


    酒醉後的他,還是那麽俊朗。隻是,這俊朗裏,多了幾絲憔悴。


    “致遠,我不會離開你了,再也不會……”她撫摩著他的臉。


    “周子……”方致遠喃喃著,“周子,爸爸對不起你……”


    柏橙一愣,方致遠一把抓過了她的手。


    隻聽到方致遠輕聲喚著:“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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