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裏?」皇帝驚恐向聲音處看去,「人在哪裏?」


    侍衛立即將皇帝圍在中央。


    這些日子,他們雖然東躲西藏,但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遇到敵人,周圍充斥著緊張的氣氛。


    正當眾人慌亂間,一支箭破空而來,皇帝身邊的侍衛抽刀阻擋,卻隻碰到了箭尾,那支箭偏了方向從皇帝身邊擦過。


    皇帝如同石像般僵在馬背上,死亡就離他那麽的近,讓他幾乎不敢相信,他們真的要殺死他。


    他們要弒君。


    弒君之罪他們就不怕寫入大齊史冊,被後人唾罵嗎?


    他們怎麽敢毫無忌憚地這樣做。


    「放肆。」皇帝張開嘴,卻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他感覺到力量正從他手心裏消失,他再也不是那個坐在龍椅之上,能夠決定任何人生死,至尊無上的君王。


    怎麽會到這一步。


    先皇駕崩的時候,他坐在龍椅上心中狂笑,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威脅他的位置,若是誰敢心存妄想,那麽他會毫不留情地殺掉那些人,他卻確實這樣做了。


    「哈哈哈。」震天動地的笑聲驚起了山中的鳥兒。


    皇帝的臉色變得鐵青。


    不是一個人,是很多人在這裏,一雙雙的眼睛都望著他,如同在看一個被綁縛住手腳等待被放血的獵物。


    「放過朕,」皇帝聲音發顫,「朕會……封賞……你們……給你們……加官進爵……朕說到……做到……」


    忽然有人問道:「給我們什麽?金人的官爵嗎?」


    皇帝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冰水,他們這是在折辱他,他們有什麽資格,竟然敢跟他這個皇帝這般說話。


    「大膽,」常安康的公鴨嗓響起來,「你們怎麽敢這樣不知禮數,隨意頂撞皇上。」


    「他說他是皇帝?見到金人扔下百姓,夾著尾巴逃竄的皇帝你們要嗎?」


    「傻子才會為他賣命。」


    聲音越來越近,然後是雜亂的腳步聲,悉悉索索地踏著落葉慢慢地靠了過來。


    胯下的馬都開始不安地踏著蹄子,皇帝吸了一口冷氣。


    「快走……走……」皇帝渾身汗毛豎立,雙腿不由自主地用力。


    這些人顯然不會被他收攬。


    他隻有逃走。


    當年惠王謀反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讓大軍圍攻惠王,將惠王逼得無路可走,最終將惠王一黨擒獲。


    現在他麵臨的何嚐不是這樣的局麵。


    「保護皇上,向西走,快……」


    新一輪的逃命,竟然比皇帝想的要容易些,很快就衝出了慶王軍隊的包圍,也許這次他又能逃脫。


    皇帝心中浮起一絲期望。


    「甩……掉了……沒有?」皇帝張開嘴,嘴裏是腥甜的味道,這樣的顛簸,已經讓他將嘴唇咬爛,手腳完全沒有了感覺。


    「還沒有,他們就跟在後麵。」


    隻要被追上,就是死,在後麵的侍衛已經又少了十幾人。


    慘叫聲傳來,如同一柄刀刺進了皇帝的心上,沒有援軍,沒有人幫忙,他能做的隻有一直跑下去……


    「走……」皇帝有氣無力地吩咐。


    一天一夜的奔逃,皇帝已經如同一灘爛泥。


    「他們又來了。」


    一次一次地被追上,就好像在玩一個虐殺的遊戲。


    皇帝眼睛深陷,披頭散髮,如同乞丐般,伏在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胯下的馬顯然也已經不堪重負,說什麽也不肯再走了。


    「跑不動了?」


    諷刺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們做了約定,隻要你跑,就不殺你怎麽樣?」


    皇帝腳一軟整個人從馬背上掉下來。


    這是他讓沈昌吉殺犯人時用的法子,他們是故意要用在他身上。


    說話的人終於從樹林裏走出來,握著一柄染血的刀,鮮血不停地從刀尖上淌下來。


    皇帝牙齒打顫,那柄刀上的血仿佛就是他的。


    皇帝吞咽一口:「朕是天子……是慶王的長輩……慶王應該給朕應有的尊重。」


    馮師叔將嘴裏的草莖吐出來,那吐沫仿佛迎著風吹到了皇帝臉上:「你還配姓齊嗎?」


    還配嗎?


    關鍵時刻隻會奔逃的人,沒有了任何的尊嚴,乞求別人饒恕的人,怎麽配做天子。


    皇帝的眼淚湧出來,若是這樣都不行,是真的要他的性命,慶王還想讓他怎麽做。


    「若是他放過朕,朕可以寫一份詔書,讓他承繼皇位。」皇帝拚盡了所有的力氣。


    對,他可以給慶王這個來換取他的活命。


    這是慶王最想要的,他們會答應,一定會答應。


    「可惜了,」馮師叔癟了癟嘴,仿佛要為皇帝掬一把傷心淚,「那有什麽用處?連自己皇位都保不住的人,還許諾別人,真是不知羞,怪不得慶王和太後都不肯來見你,你還不如那個死去的寧王。」


    皇帝聽著這話,整個人如同打擺子般抖動。


    常安康上前攙扶住皇帝:「天家,我們快走吧,跑過前麵的那片林子,說不定就有了希望,陸大人和趙指揮使還在等著我們。」


    皇帝點了點頭。


    二十幾個人在樹林裏穿梭,每跑一步仿佛都落在了刀刃上,讓皇帝疼得汗透衣襟。


    這樣的疼痛,這樣的恐懼,比死更要難受。


    皇帝覺得自己的腿仿佛已經被磨碾成了碎末,身體淌著血水,滴滴答答地流下來。


    他已經不怕死,因為現在他生不如死。


    早知道會這樣,他情願不逃,就留在京城與金人決一死戰。也不會落得如今的地步,被百姓唾罵,被慶王侮辱。


    停下來喘息,立即就有兵馬追了上來。


    天空下起了雨,濕冷如同刀鋒,毫不留情地吹在皇帝身上。


    太苦了,生不如死的苦楚。


    宮人和侍衛都去阻擋叛軍,皇帝手腳並用地繼續向前跑去,身後的黑影卻始終跟著他,隻要他停下來黑影就靠近幾步。


    皇帝驚懼中,腳一滑摔進了爛泥裏。他仿佛忘記了掙紮,任由泥水湧進了他的口鼻。他已經無法喘息,他記得他處死慶王之前,太後求他網開一麵,不要趕盡殺絕。


    他沒有聽。


    所以今天這個結局,是他當年一手為自己安排好的。


    他不想死啊,皇帝的拚命地向外吐著泥水。


    可是他卻逃不動了,因為這一切太苦了。


    皇帝動了幾下,終於沉下了他的頭顱。


    ………………………………………………………………………………


    淹死在泥坑的皇帝,皇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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