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有重兵把守,誰都沒想到戰事會從鎮江燒到這邊來。


    多年來的安逸,也讓所有人放鬆了警惕,尤其是韓璋在嶺北戊邊這幾年,大齊的邊疆安定的很。


    平日裏隻有一些流寇來鬧鬧,也被葉家追的屁滾尿流。


    城裏亂起來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準備進被窩裏會周公,根本沒有將外麵的動靜當迴事。


    直到城門守軍丟盔卸甲地逃跑。


    失去了理智的士兵拚命地唿喊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逃過從西夏人利刃下逃脫,看似戒備森嚴的杭州城,就像一塊豆腐般經不起衝撞。


    西夏人如同旋風般,搶了幾家大戶的宅院,又在杭州府衙裏放了一把大火,等到趙千總重新將士兵集結起來時,西夏人已經揚長而去,官兵們撲滅了火,又在後院裏發現了一具屍體被西夏人高高地掛在了旗杆上,掛著的是當值的一位把總。


    趙千總幾經詢問才知道,西夏人來的時候,當值的把總,剛剛搶了一個民女,準備在衙門裏行事,西夏人二話不說將還沒有提起褲子的把總挑破肚皮掛了起來,那位把總肚腸流了滿地,場麵說不出的血腥,這位把總大家都認識,平日裏威風凜凜,在街麵上橫行霸道,誰也拿他無可奈何,在西夏人手裏卻像切棵白菜般簡單。


    被把總搶來的民女要不是躲在了角落裏,說不定也被西夏人擄走了。


    西夏人就這樣在杭州城裏任意來去,如入無人之境,嘲笑著衛城軍隊的軟弱。


    杭州守備劉顯準備去衙門坐鎮,七十多歲的老母,五十歲的老妻死死地拖著他的胳膊,不準他出門,誰知道那些西夏瘋子會不會殺一個迴馬槍。


    劉顯咬咬牙丟下了女眷,奔著衙門而來。


    他這個老臣,一直都是杭州官員的標杆,熬了這麽多年他想要安安穩穩地致仕迴家,所以在鎮江出事之後,他一直遵循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原則,不見閔懷,不見韓璋,不理李成茂,朝廷公文上怎麽寫,他就怎麽去做。


    韓璋是無辜。


    但是太子更可怕。


    徐鬆元的信送到他案頭,他看也沒看就讓徐家人帶了迴去。


    他知道徐鬆元會說些什麽,如果徐鬆元不是一根筋,就不會三番兩次被罷官,徐家老太爺已經事先讓人知會他,請他無論如何也不要理會徐鬆元。


    可是現在他卻不能再躲著,因為西夏人已經風捲殘雲地襲擊了杭州,他必須要寫一本奏摺,八百裏告急向朝廷請罪,如果再出什麽事,別說官職他恐怕性命難保。


    災禍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掉在他頭上。


    如果說之前他是隔岸觀火,現在他就是身在其中,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劉顯問過去,「你們確定是西夏人?」


    下屬驚魂未定,點了點頭,「趙千總的人死傷了幾十人,尋常人哪有這樣的本事,他們外麵雖然穿著我們大齊的衣服,腰間卻掛著西夏人的彎刀,領頭的人還說了幾句西夏語,確確實實是西夏人。」


    說到這裏,下屬喘了口氣,「不是說,我們對付的是從中書省來的叛軍嗎?怎麽會是西夏人?如果我們這裏遇到了西夏人,鎮江是什麽情況?」


    劉顯橫了下屬一眼,如果他知道,就不會在這裏發愁了。


    這可怎麽辦才好。


    杭州的守備是他,再怎麽樣也怪不到韓璋頭上去,劉顯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眼下隻能將李成茂請來商議對策。


    韓璋的軍隊尚在路途之中,出了各地衛所駐軍,手上有軍權的人就隻有李成茂了。


    然而李成茂卻以點兵為由,沒有來衙門裏議事。


    發生了這種事,誰都要遠遠地躲開,生怕沾上晦氣。


    劉顯沒辦法找到了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喝著茶,想到前些日子有恃無恐得意洋洋的模樣,放出話來,無論是閔懷還是韓璋派來的人,他一律不見。


    鎮江抗敵是韓璋的主意與他劉顯無關。


    葉老夫人將手裏的茶碗放下來,淡淡地道:「要我說,這就是報應,別人有難時冷眼旁觀,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了自己。」


    劉顯臉上掛不住頓時漲成了紫紅色。


    「現在不過就是西夏人襲城,等到韓璋真的守不住鎮江,叛軍一路南下,」葉老夫人說著頓了頓,認真地看向劉顯,「劉守備,您說到時候會不會攻打杭州城?這麽說來我們葉家也要提早搬遷才是啊。」


    葉家如果搬遷,杭州城內的大戶都會紛紛搬離。


    劉顯的冷汗從額頭上淌下來。


    那麽,杭州不就成了第二個鎮江,他就要留下來死守一座空城。


    「老夫人,」劉顯站起身,「看在小子過世老父的麵子上,您就給小子指一條活路。」


    「別,別,」葉老夫人忽然搖搖頭,「我已經老了不中用了,哪裏有什麽主意給你……要不然劉大人您去求神拜佛看看……不是說鎮江能夠渡過難關,都是因為有藥師琉璃光如來保佑嗎?」


    「那孩子叫什麽名字來著?」葉老夫人看向身邊的管事媽媽。


    管事媽媽笑著道:「是顧家的大小姐,聽說是徐鬆元大人給取的名字,叫琅華。」


    葉老夫人點點頭,忽然問劉顯,「劉守備多大了?」


    劉顯不敢怠慢,「小子五十有三了。」


    葉老夫人「嗯」了一聲,「是年紀不小了。」


    劉顯一臉可憐的神情,「還請老夫人垂憐。」


    「五十三歲,也算過了大半輩子,應該已經看透世事了,卻在這時候連個孩子也不如,顧琅華幫助官府加固城牆,請來苦行僧運送軍糧,發放藥物給百姓抵禦暑熱,你身為守備都做了些什麽?」


    「杭州出了事,威脅到你的烏紗帽,你就跑到這裏來,哀求我可憐你。」


    「江浙那些即將死在叛軍和西夏人手裏的百姓要怎麽辦?」


    「他們哀求你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你在寫你的大字,裝你的清雅,惦記著你的仕途。」


    「不是無論死多少人都與你無關嗎?」


    「沒關係,現在該輪到你了。」


    葉老夫人道:「不算李成茂的軍隊,杭州衛所上有多少人?幾千人就被幾十個人打的沒有還手的能力,總要有個替罪羊承擔這個罪名,你老了,身下的子孫也沒什麽出色的,對朝廷來說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你覺得朝廷會饒過你嗎?」


    葉家下人捧來一包東西,葉老夫人揮揮手讓人打開。


    裏麵是嶄新的壽衣。


    葉老夫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看時候到了,劉守備該為自己籌備後事了。你也不用怕,該死就去死,原本也沒什麽,我老太太不過就是出點喪金給你添添彩,也算全了我們兩家人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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