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麽一迴事。”廖青梅一邊洗手,一邊問身邊的同事,那孩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河堤上條件不好藥也少,廖青梅讓人把孩子往上級醫院送。


    可那孩子還惦記著一直沒有退下去的水位,堅持不肯,嚷嚷著自己沒事,要不是他們連長來武力鎮壓,廖青梅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聽說是和這裏的鄉民起了衝突。”同事歎了口氣,她一直守在救助點,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


    昨天學校又來了一批撤出來的群眾,他們那裏淹得不算厲害,大水來的時候著急忙慌,這會到了安全的地方,便想著讓這些士兵們替他們迴去取沒來得及拿的錢財,這時候什麽都沒有人重要,何況所有的船隻皮筏艇都是隨時待命,準備救援的,根本不可能替他們迴去取東西。


    這時候大部分人都還是十分樸實的,大家聽了勸就就算了,錢是死的人是活的,最重要的是,家裏確實也沒有幾個錢財,那些值錢的牲畜早就大水給衝走了,就算去找也找不迴來。


    但不管什麽時候,不管是在哪裏,總會有那麽幾個不講理的人或家庭,其中有一戶人家就是這樣,被拒絕後就倒地大罵,罵天罵地發現大家都不為所動後,竟然氣衝衝地搶了戰士們的救生衣,就想自己開船迴去取。


    戰士們當然攔著不讓,兩方就這麽起了衝突。


    “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反正後來那孩子就倒地上了,應該是拉架的時候被砸的。”同事歎了口氣,迴頭望了望總指揮辦公室,“我看他們帶隊的那個連長隻怕要受處分,為人民服務,怎麽能和人民打架呢,隻怕小官帽都得給擼下來。”


    廖青梅歎了口氣,這種事她在醫院裏遇得多了,好些無理取鬧的病人和家屬不就是這樣,明明錯不在醫生,隻要他們一鬧,醫院就無原則地退步,退到最後無路可退,就拿無辜的醫生來問責。


    “不過我可看著了,他們壓根就沒還手,擋在門口不讓那家人出去,你是不知道那家裏老太太媳婦狠得喲,把好些男同誌臉都抓花了,最可憐的還是那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腦震蕩啥的。”同事看向廖青梅,“廖醫生,你說我要不要去找他們首長反應一下情況。”


    廖青梅點點頭,“去了實話實說就行,那些被撓傷的同誌傷口處理了沒有?這天氣又熱又悶,傷口感染就麻煩了。”


    “都是小事,小芳領著護士組都給處理好了,我也覺得這事我不能幹看著。”同事又看了看房門緊閉的指揮室,“行,那去過去說說。”


    廖青梅點頭,她是從外邊迴來的,並不清楚其中情況,就沒有跟上去,而是去安置點看看,有什麽她能做的事兒。


    “醫生同誌,你給我看看我媳婦,她肚子不舒服,是不是動了胎氣了。”廖青梅一間間看過去,到第三間的時候,突然被人拉了個踉蹌,手還在門框上磕了一下,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過看著眼前肚子碩大的婦人,廖青梅哪裏還顧得上自己手上那點小傷,忙上前替那孕婦檢查起來,隻不過這檢查過後,她雖然不是婦產科醫生,卻也看出這年輕婦人沒有半點毛病,肚子裏的孩子心跳有力,更是健康。


    “沒事兒?!”那老婆婆愣了愣,一拍大腿,“怎麽會沒事呢?我這媳婦可是被那些臭當兵的給推了一把,撞到後腰了,怎麽會沒事呢?醫生同誌,你能不能啊?”


    那老婆婆立著三角眼,看廖青梅的目光充滿了懷疑。


    “真沒事,這位老人家,孩子好好的在您媳婦兒肚子裏,健康得很。”廖青梅不把她的目光當迴事,收了聽診器,就準備去看下一位,沒想到剛抬腳,就被人給拉住了。


    “不成,你不能走!你得在這裏守著,我這媳婦懷得可是我老方家的金孫,萬一有個啥問題你沒看出來,這不是害了我孫子麽,對,你就在這裏守著。”這老婆婆蠻不講理的樣子,都要把廖青梅給氣笑了,整個救助點這麽多人呢,醫院派來的人就那麽多,就守著一個啥事沒有的孕婦怎麽可能。


    廖青梅也沒反駁這老婆婆,她又仔細檢查問診了一遍,確實是沒事,這才看向一臉緊張的老婆婆,“你媳婦真沒事兒,不過我看你媳婦這肚子,怕是要生了吧,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建議您把人送到省婦幼去看看,那裏的都是專家。”


    醫院派了台救護車,抽半天工夫送她們婆媳去省城應該能抽得出來,就是這外頭一直小雨不斷大雨不停的,隻怕路上會不好走。


    一聽要去省城,那老太太麵色立馬就陰了下來,指著廖青梅道,“你們這年紀輕輕的醫生同誌就是沒得本事,動不動就讓把人送大醫院,那大醫院是我們這種泥腿子能進的?哪裏來的錢,你給啊!”


    聽到要廖青梅給錢,那躺著一直沒說話的年輕媳婦目光閃了閃,把臉偏到一邊沒有說話。


    這老婆婆!


    說著話她拍著大腿抹起淚來,開始哭老天不長眼,怎麽這時候發大水,好好的家被衝垮了,一應錢財也全沒有拿出來,先是被那些臭當兵的排揎一番,差點弄得她媳婦一屍兩命,現在還要讓她受個年輕大夫的氣,她命怎麽這麽苦,早逝的老頭子怎麽還不來接她雲雲。


    廖青梅從頭聽到尾,這才明白和戰士們起衝突的,竟然就是這一家人,看了看坐在地止痛哭的婆婆,和抱著肚子躺在床上啥也不說啥也不管的媳婦,廖青梅額角抽了抽,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當媳婦地不管老婆婆,廖青梅更沒有立場去管了,她也不說話,抱著手臂就站在一邊看好戲。


    那老婆婆一邊哭喊一邊掀起眼皮看廖青梅,結果發現她老神在在地,一邊不受她的威脅,立馬不幹了,上前就想扒廖青梅的白大褂。


    “你是醫生,你得對我兒媳婦負責。”


    不說廖青梅上輩子幹婦女主任的經曆,就說她這兩年在醫院裏的曆練,雖說對等這種不要臉不要皮的人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但也不能就這麽被人給賴上。


    “老人家你有話起來說,你找我哭我也沒辦法。”廖青梅往後一退,讓那老婆婆撲了個空,“你要我負責,可你兒媳婦和你兒媳婦肚子裏的孩子都好好的,我一個醫生有病看病,沒病自然不能瞎說,這不是咒你兒媳婦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麽。”


    “……”老婆婆一梗,哭聲都頓了幾秒。


    她是拿兒媳婦肚子裏的孩子做筏子,但真沒想咒自己的寶貝大孫子,算命的人可是摸了她這兒媳婦的肚子的,百分百是個金孫。


    “所以呢,你要找人負責,還得找您兒子,你兒媳婦的男人,畢竟孩子不是我的,是他的。”廖青梅這話一出,圍著看戲的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您到底想讓我幹啥,您直接說個明白,省得我猜來猜去,盡往不好的地方想。”廖青梅看著這老婆婆,不知道為什麽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


    老婆婆這會不說話了,看了看周圍的人,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突然一狠心,開口道,“我送我媳婦兒去醫院,不過……不過你得開張證明,證明我媳婦肚子裏的胎不穩當,還……”


    留在學校的人,要麽是不想離開家的人,哪怕被大水淹了,也想守著,等水一退就趕緊迴家收拾,還有一部分是新轉移來的,就像這老婆婆一家一樣。


    但不管是呆了幾天還是新來的人,其實都對廖青梅她們這些醫務工作者還有救災在一線的軍人十分愛戴,她們先前看戲,是因為沒弄明白這老太太想幹啥,現在弄明白了,立馬你一言我一語地譏諷起這老太太來。


    “最好還給你掏了醫藥費是吧!”有個大骨架的大姐站出來打斷了老婆婆的話,語氣裏滿是譏誚,“你這老太太,一開始就鬧解、放軍同誌鬧得不安生,現在又扒著廖醫生,你這麽大歲數的人了,這欺負人也得有個度啊。”


    “可不就是!”


    “你們說這老太太莫不是想賴上廖醫生吧,廖醫生人可好了。”


    “我看著倒不像,廖醫生不是說了,這年輕媳婦肚子裏的孩子又不是她的,賴不到她的頭上。”


    “我看這老婆子,是想推卸責任呢,那小後生頭被砸破了,這會往大醫院送了,這要是有個萬一……”


    所以這老太太才堅持一定讓廖青梅給她開個證明,證明她媳婦動了胎氣,這胎氣是誰動的,自然就是最開始起衝突的解,放軍周誌推的咯。


    “這算盤打得可真夠響亮的!”有人冷嗤一聲。


    被眾人說破打算,那老婆婆臉色也不太好看,年輕媳婦要臉,早就一句話也不說地背過身去躺著,廖青梅搖了搖頭,撥開人群就想走。


    “你別走!秀芬哪!”那老婆婆聲高亢地喊了一聲,躺床上的年輕媳婦沉默了幾秒就真真假假唉唉喚起痛來。


    秀芬?!李秀芬?


    電光火石之間,廖青梅猛地想起了這對婆媳是誰,沒想到居然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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