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教授的麵試被按排在了病理學考試結束的第三天,沈玉清提前告訴了廖青梅,讓她帶齊自己的檔案資料去宋教授的辦公室等。


    不管廖青梅心裏如何猶豫,每一次麵試她都是全力以赴地去準備著,提前了一個小時,下午三點廖青梅就等在了宋教授的醫生辦公室裏,好像所有醫生辦公室長得都差不多,兩張桌子,一堆病案,還有簡單的診療器具,別的醫生辦公室牆上除了規章製度,還會掛不少錦旗,但宋教授的辦公室裏除了兩副人體經絡圖,就再也沒有別的。


    近兩個多小時過去,已經過了約定時間,辦公室裏還是隻有廖青梅一個人。


    中間沈玉清百忙之中抽空來看了她一眼,見宋教授不在,隻讓她安心等著,廖青梅原本平靜的心,也在漫長的等待中漸漸變得緊張起來。


    要問學校裏哪個教授最出名,無疑是宋教授,他的故事也十分傳奇。


    出生醫藥世家,年輕很小就留學海外,是這時候難得的留學派醫生,特殊時期迴國卻因為有海外關係被下放到了鄉下,那個時代有海外關係的人幾乎都被視為叛徒,能撐過那些年的人並不多,在鄉下的日子是苦是難大家無從得知,倒是流傳的版本有很多,平反後,宋教授迅速走入一線,技術依舊精湛。


    除了兩鬢發白,宋教授和十幾年前沒有什麽兩樣,風度翩翩,性情古怪。


    至於宋教授的那些傳說,稀奇古怪什麽都有,有的說他以前是特務,也有人說他在國外時參與的都是機密研究,是某個神秘組織的領頭人……還有人無意看到過宋教授的右腳腳趾全部沒有,更是衍生出了非常非常多的版本,甚至其中還有不少香豔故事。


    以前廖青梅都是當八卦一樣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要直麵這個活在傳奇裏的人物。


    思維越是發散,就越有收不迴來的趨勢,廖青梅也越是緊張,最後她幹脆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牆壁上的那兩幅經絡圖上,這一看就看得有些忘記時間。


    “宋醫師?您怎麽不進去?”


    廖青梅是被一聲清脆的聲驚迴過神來的,轉頭一看,門口站的一個穿白大褂的儒雅中年醫生,目光掃過他班白的鬢角,廖青梅趕緊轉過身來彎腰行禮,“宋教授。”


    聽說宋教授今年四十三歲,但看起來似乎比實際年紀要年輕許多,相貌非常的出眾,看著更像海報上的電影明星,而不是一個拿手術刀的外科醫生,雖然外型氣質十分儒雅,但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清冷,不大好說話的樣子。


    見廖青梅發現了他,他微微點頭,慢慢踱步往裏走,“什麽時候來的?”


    這時,廖青梅才看見站在門口端著托盤的小護士,見廖青梅看她,俏臉一紅,忙衝廖青梅笑笑,端著托盤趕緊溜了。


    “剛到。”廖青梅微笑,笑容卻在下一瞬間僵在臉上。


    “我不喜歡不誠實的人。”宋醫生摘下聽診器,目光極淡地瞥過來,廖青梅瞬間就不敢動了,連嘴也不知道怎麽張,腦子裏頭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自我介紹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好在屋裏的氣氛沒有僵得太久,宋教授取下聽診器放在一邊後,去洗了手坐迴來,向廖青梅伸手,“把你的檔案給我看看。”


    廖青梅恭恭敬敬地把手裏的檔案遞上去。


    辦公室裏隻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廖青梅憋著氣,連唿吸也不敢太大聲,不過幾頁紙,宋教授看了很久,其中還皺了好幾次眉頭,嚇得廖青梅的心髒提得高高的。


    “專業成績勉強能過得去,坐下。”放下檔案,宋教授抬眼看了下廖青梅,示意她坐到辦公桌旁邊看診的椅子上。


    這是要開始談了?廖青梅提著心,老老實實地坐下來。


    這時候她應該可以自我介紹一番了吧,可還沒開口呢,宋教授就先說了,“廖青梅是吧,把你的手拿出來。”


    廖青梅把手拿出來,她的手長得很好,十指長且靈活,唯一的不足是手看上去挺有肉感,攤平了會有四個肉窩,而且左手指上有一處舊疤,那是小時候在鄉下剁豬草的時候不小心割傷的。


    獅心鷹眼婦人手,這是對外科醫生最基本的三點要求,廖青梅也聽說過宋醫生對學生的外形條件要求十分之高,說實話她有些擔心自己能不能過關。


    “聽說你結婚了。”意料之外的是,宋教授看過她的手後什麽意見也沒發表,轉而問起別的。


    廖青梅不太明白,收她做學生,和她結婚有什麽必然的聯係,但還是認真點頭,“是的。”


    “想做我的學生,以你的資曆學平還不夠。”宋教授的話一出,廖青梅的心裏猛地一緊,瞬間襲來一股失落,但很快地又放鬆下來。


    她本來對跟隨宋教授學習,沒有特別強烈的願望,失落隻是因為被否定,不是因為被拒絕。


    “打擾您了。”見宋教授沒有別的話要說,廖青梅起身準備辭職。


    現在已經五點了,這會迴去,應該還能趕得上食堂的土豆牛腩,本來約的時間比較早,廖青梅以為能很快麵試完,就沒讓劉愛國幫自己去打菜,再晚就趕不上趟了。


    廖青梅剛站起來,宋醫生的目光就輕輕地飄過來。


    “……”廖青梅又默默地坐了迴去,不是不收她了?怎麽還不讓人走?


    宋教授搖搖頭,晾了廖青梅一會才道,“想做我的學生,要做到幾點要求。”


    廖青梅不像別的學生一樣,聽到宋教授這麽一點,便想也不想地趕緊應下,而是靜靜地等宋教授的下文,這下反倒是宋教授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五年內不能生孩子,三到四年內不脫產完成碩博連讀,之後十年不能離開一線崗位。”宋教授話話很慢,所以每一個字廖青梅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般的碩博連讀正常是五年,不脫產四年通過實在是太難的,這和廖青梅的計劃出入太大,但老師這麽要求,她拚一拚也會努力做到,十年不離開一線崗位,這個也能理解,不學醫不知道,學了醫後才知道醫學人才的流失有多大,醫學工作者,一年年的考級熬資曆,生生都能把人熬老。


    許多醫學高材生畢業後,要麽進了體製內坐辦公室,要麽實習一段時間後就轉了行,堅持下來的,也有很大一部分熬過了最初幾年,最後敗在了複雜的人事關係,或者醫患關係上。


    而且從學校進到醫院,必須輪科,最基本的一個科室三個月,內外傳染,門診急救所有科室都過一遍後,才能定科室工作,而這其中,會有很多意外發生,她們就有學姐在傳染科不幸染上了病,最終離開這個世界的。


    醫生,其實是個高危職業。


    另外就是女醫生少,結婚生子吃不了苦各式各樣的原因,常常會讓她們的職業生涯終結。


    當然這些對廖青梅來說都不是問題,既然選擇了這門學科,就有承擔相應的風險的心理準備,後兩條廖青梅覺得雖然不敢打包票,但她覺得自己能夠做到,但是不生孩子?她自己不暫時不想生,和被別人規定年限內不準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廖青梅站起身來,衝宋教授彎了彎腰,“對不起,宋教授,浪費了您的時間,很抱歉。”


    話剛說完,廖青梅就明顯地覺得後背一涼,抬眼一眼,宋教授臉色冷得嚇人,這是因為她的話不高興了?廖青梅正要開口解釋,剛剛從路口過去的那個小護士匆匆跑進來,“宋醫師,急診科來了很多病人,他們都是知春路工地上的建築工人,其中有一位患者腹部被一根半米長的鋼筋洞穿……侯主任讓您馬上準備準備去手術室。”


    小護士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完,宋教授已經一陣風似地衝出了辦公室。


    這種時候廖青梅應該趕緊離開才對,可是下意識地,她的腳步就跟隨宋教授和小護士而去,等她跟著跑到急診科室時,走廊裏已經站滿了人,病房裏更是哀嚎聲一片,進進出出的每一個醫護人員都神情肅穆,並且沉重。


    廖青梅還看到的沈玉清,她速度極快的檢查著躺在病床上唿痛的患者,並不時地向跟在身邊的學生說些什麽,然後這些受傷並不太嚴重的病患,一個個被妥善安排……


    無關人員不能進去,但因為受傷的人挺多,廖青梅站在外頭就能看到裏麵忙碌的情況,這種時候她特別想上前去幫忙,但她到現在除了大演練的時候給沈玉清做過副手,還是一些最簡單的工作外,其餘壓根就是紙上談兵,根本沒有什麽實戰經驗。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實驗室解剖室裏的那些動物。


    宋教授最先查看的就是那個被鋼筋洞穿胸腹的病人,廖青梅眼睛緊緊地盯著宋教授的所有動作,看著他一步不亂地指揮跟著他的醫護進行前期檢查及準備工作後,又溫聲地湊近同那位神智清醒的病人溝通,她無法靠近,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


    但是神奇的是,那個焦慮的患者神情明顯平靜了下來,表情雖然依舊痛苦,但明顯沒有剛開始那麽緊張不配合,然後很快被送進了手術室。


    像著了魔似的,廖青梅一步步地又跟去了手術室,直到那個病人被推出來,陷入沉睡了臉十分平靜,而推著他的醫護表情放鬆。


    廖青梅的心也跟著放鬆下來,直到宋教授滿臉疲憊地從手術室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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