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沒呆幾天廖奶奶就坐不住了,不是嫌這不好,就是嫌那不舒服,把一家人折騰得夠嗆。


    總算是到了初七這天,一大早廖青梅就和廖奶奶踏上了迴鄉的列車。


    迴家相親!


    上輩子,廖青梅也是初七這天準備去找方誌誠的,結果車站被無故封鎖戒嚴,原以為今天會上不了車,她就有借口不陪廖奶奶迴鄉,沒想到火車站一路平平靜靜,竟然安安全全地上了車。


    命運如此,廖青梅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認命地跟著廖奶奶上車。


    這時的列車還是普快,舊綠皮火車,打掃得幹幹淨淨,綠色的硬皮座椅上搭著白色鏤空針織墊巾,她坐的硬座窗邊,車窗上還貼著大紅喜字窗花,應該是客人貼上去的,看著年味十足。


    初七坐火車的人不多,車廂裏並不算擠,隻是從靖北到老家要坐兩天一夜,不晚點的話,到家得明天下午三點多,為了省錢,廖青梅是硬座。


    一天一夜安安靜靜地渡過,廖奶奶在臥鋪車廂,不需要她時刻守著,隻需要飯點準時過去,隔幾個小時去看看廖奶奶有什麽需要就行,譬如打水、買飯、廖奶奶上廁所時守行李。


    沒事的時候,她都是端著茶缸打懷開水在硬座車廂那邊看書。


    火車上自然不是看書的好環境,但讓她傻坐著,還不如多看看書,既打發時間說不定還能記下些知識點。


    第二天中午眼看著要到飯點,廖青梅書本一夾就往臥車廂去,經過一天一夜的旅行,車上多了許多短途乘客,走道裏也站了不少人,顯得有些擁擠。


    從硬座車廂去往臥鋪車廂,中間要經過餐車,正是飯點時間,這時候的人出行大多自備幹糧,卻也有條件好的結伴往餐車去,擠著走了一截車廂,廖青梅就發現,許多人拿著空飯盆又迴來了。


    嘴裏嘟嘟囔囔地很是不岔的樣子,大家議論紛紛的,據說餐車被什麽人包下了,不能去吃飯,也不能過路,隻讓他們幹等著,說是說晚一點會開放,但誰知道呢。


    到餐車口的時候,果然被人堵住了,兩個高壯男青年守在門口,許多乘客正堵在門口要說法。


    廖青梅站在一邊看著,沒去擠也沒說話,默默站在一邊等著,心裏略有些急躁,廖奶奶年紀大了受不得餓,她也不是能忍的性格。


    圍著的人見說不通,隻能漸漸散去。


    見人見得差不多,兩個男青年附耳密語幾句,就有一人先行進入車廂,隻留一人看守。


    留下的男青年麵相有些兇,往門口一站,沒人敢靠近。


    不過凡事無絕對,沒一會就來了個領著小孩的中年婦女,被攔住,女人不幹了,揪著男青年說(耍)道(無)理(賴)。


    “我是臥鋪的,就打這過一路……你這人咋就說不通呢,沒看到這兒有孩子嗎?……”


    男青年就是長得壯,看著挺唬人,遇上女人撒潑照樣沒辦法,急得團團轉,偏偏都是急著吃飯過路的人,根本就沒人給他解圍。


    看他半點也沒有動手的意思,火車晃動時,孩子站不穩還會先扶一把,就知道肯定不是壞人。


    車廂門失守,廖青梅隻略微踟躕幾秒,就側身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廖奶奶不能餓,餓到了脾氣會更壞。


    “不能進啊,同誌……同誌……”


    餐車裏隻有寥寥數人在用餐,看似在閑適地吃飯,實際上卻非常非常安靜,對於她的突然闖入,沒人感到驚訝或者不應該。


    明明沒人對她投去丁點多餘的目光,但廖青梅卻感覺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讓人心裏發毛。


    廖青梅皺著眉,有些不對勁。


    不動聲色地往硬臥車廂走,打菜師傅竟然是先前守門又提前離開的那一個,胸前的銘牌上寫著王大寶三個字。


    廖青梅麵無表情,路過時順口問了下菜式價格,目光略過菜色,停在他幹爽的握勺大手上,廖青梅目光微縮,心裏已經後悔起來。


    但此時已經是進退兩難,紅唇微抿廖青梅步調半點未亂,強自鎮定地往下一節車走去,心裏安慰著自己走過去,就沒事了。


    坐在最後一排座位上的顧銘朗從廖青梅進來起,眼角餘光一直留守留在她身上,掃了眼心虛低頭的王大寶,顧銘朗恨鐵不成鋼地咬了咬牙。


    真會替他找事!


    伴隨著長長的口哨聲,顧銘朗長腿一伸,搭到對麵無人的座椅上,嘻皮笑臉地道,“大妞兒,這裏被包場了,哪來的迴哪去。”


    頭發淩亂有些油,大冷天的軍綠人民裝上衣大敞,露出裏頭的舊線衣,褲子灰撲撲的,腳下卻蹬著一雙嶄新蹭亮的皮鞋,見廖青梅打量他,擠眉弄眼地衝她吹口哨,懷裏還攬著個年輕女孩。


    他身邊的女孩倒是滿臉正氣,還衝廖青梅歉意地笑了笑。


    他們倆對麵坐了個麵色蒼白虛汗直冒的貌美……少婦,眼神淩亂又有些急切地看著車廂門,廖青梅掃過少婦豐滿的胸脯上的漬印,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


    太不正常了,現在離開還來得急嗎?


    沒等廖青梅做出行動,前麵的車廂門被推開,走進來個膀大腰圓麵相普通的漢子。


    看到少婦,立馬笑著走過來,“嬌嬌。”


    “熊哥!”叫嬌嬌的少婦立馬站起來,急切地喊了一聲。


    顧銘朗目光倏然微利,少婦哆嗦著唇瓣緩緩坐了下去,廖青梅寒毛豎了起來,下意識退後一步,險些踩到後麵的人。


    正是先前扯皮的帶孩子婦女,她什麽時候進來的?


    “唉,你這小姑娘,你沒長眼啊!差點踩到孩子你不知道啊!趕緊讓開……”上手推了廖青梅一下,沒推動,猛地一推,“你讓開啊!”


    廖青梅被這中年婦人推了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好在她反應機敏,長腿一抬直接跨過了橫亙在中間的那條腿,避開人直接撲到車壁上。


    和熊哥錯身而過的瞬間,露出緊隨在他身後猥瑣矮小的男人,男人吊三角眼掃過她的一瞬間,廖青梅仿佛感覺冰涼的蛇信子在她身上掃過,讓人心底生寒。


    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廖青梅趕緊快走幾步推開車廂門走進下節車廂。


    也就是在她抬步的那一瞬間,少婦突然站起來尖叫,“熊哥!快跑!有公安,孩子在阿翠那裏,貨都在孩子身上。”


    說的是山區方言,廖青梅任婦女主任期間,村裏曾有過遠嫁來的山區媳婦,她為了做好工作,不僅教她們本地語言,還學會了她們的方言,隻一瞬間就聽懂了女人的話。


    下意識地迴頭看去,正好看到猥瑣男人透過玻璃放大而顯得格外兇狠的臉。


    廖青梅立馬地就抵住了車廂門,完全沒有經過半點思考。


    車廂裏很快打鬥起來,猥瑣男立馬開始撞門,廖青梅死死地扣住門,拚命抵住,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沒有經過半分思考。


    撞不開門,猥瑣男陰狠地看了她一眼後,被迫加入身後的戰局。


    扣著車門的手心一片潮濕,虎口全麻,心裏亂糟糟地沒有頭緒。


    迴頭想要找人幫忙,扭頭看過去,臥鋪車廂的走廊裏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有那好奇伸出半個頭打探的,也在廖青梅看過去的瞬間,嗖地縮了迴去。


    “嗷……兒子啊!我的孩子!”車廂裏突然傳來淒厲的哭泣聲。


    正混沌迷茫的廖青梅精神一震,定晴看過去,熊哥正擄著哭泣掙紮的小男孩,背對著她一步一步退過來。


    孩子哭得聲嘶力竭,廖青梅心底一抽,喪子的疼痛鋪天蓋地的襲來,幾乎讓她站立不住。


    “熊老六!放下孩子,一切好說。”顧銘朗麵容冷肅,一眼也不錯地盯著熊老六。


    “再靠近我!別怪我心狠!”熊老六舔了舔幹枯的嘴皮,眼神收縮手上漸漸用力,孩子的聲息漸小……


    看向被拷住的少婦和猥瑣男,“放開我的女人和兄弟,讓我們走,不然你知道後果!”


    小男孩已經哭不出來,眼晴瞪大臉色漸漸變青,他母親白眼一翻,急暈了過去。


    廖青梅的手心緊了又緊,腦子裏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或者怎麽做才是對的,她完全沒有辦法看到一個孩子在她眼前出事。


    她看向顧銘朗,他的注意力明明一直在熊老六身上,但她直覺認為,他一直在關注著自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相信你嗎?


    顧銘朗冷肅著一張臉,隻餘光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廖青梅卻莫名感受到了肯定,或許隻是她自欺欺人,但這一眼對她非常重要。


    緩緩鬆開扣著門的手,一點點往旁邊的死角挪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怕被精神高度緊張的熊老六發現。


    車廂的保潔做得非常好根本就沒有可以用做武器的東西,廖青梅緊了緊手裏的空茶缸,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她一點也不勇敢,她心裏很害怕,但她不能退!


    “熊老六,你的要求我都答應,都答應,你先放下孩子。”沒人看到顧銘朗收緊的雙手和後背的冷汗。


    “我憑什麽信你,你先把人給我放了!”


    得到顧銘朗的迴應,熊老六的手鬆了鬆,又能聽到孩子微弱的抽泣聲。


    廖青梅耳裏裏嗡嗡的,仿佛什麽也聽不見,但孩子哭泣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耳中,還有熊老六的腳步聲和車廂門被頂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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