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顯然地,武羅不接受拒絕,掌心銀光化為繩蛇,束向無手腕,意圖將他扯往另處。


    「神族?」銀光彌漫的氣息,無赦不陌生。


    此刻的無赦,不是那個在漫長光陰淬鏈過、磨礪過,對神族棄他之事,已然釋懷的無赦。


    他淩亂殘湊的記憶,停留在甫遭仙儕算計,剛被囚禁虛境,滿心怨懟不甘。哪管眼前這男人,與當時仙儕有無幹係,同樣讓無赦視之為敵,欲殺之泄憤。


    戰意,激湧。


    毋須武羅催促,無赦追上其步伐,戰場轉移至廣闊大海上,周遭數萬裏內,杳無人煙。


    海麵遠端,旭日漸露,鋒芒未熾,細碎金煌,點點爍亮,瀲灩著水麵,天際濡染大片鮮橘顏色,驅散夜幕,迎來白晝。


    除武羅之外,等在那兒的,是成群天兵天將及各路天人。


    曾經依賴殺神庇護,避在他身後,躲過魔物次次襲,才得以茁長壯大的神族,未曾料想,有朝一日,他們所須麵對的,竟是往昔最強大的支柱。恐懼有,喟歎有,當然,不願服輸的傲性,更是有。


    誰不想把握機會,與傳說中最強神隻一戰,試試自己修為優劣?


    若打勝,可是千載難逢的長臉功績,一戰成名,就在此刻。


    搶在武羅麵前,幾名年輕氣盛的小仙,亟欲爭功,手中各款仙器祭出,凜凜生風,向無赦攻來。


    氣勢值得讚許,本領卻遠遠不及,慘遭一劍擊落深海,像一顆顆下鍋的餃子,噗通噗通噗通,來一個下一個,來兩個下一雙。


    別說砍及殺神毫毛,連近其身,都難。


    一時之間,海麵上,浮沉許多受傷神輩。


    財神之孫鎏金亦在圍戰神群中,尚未衝動行事。


    鎏金無法置信,眼前之神,竟是他與窮神在虛境試煉時,誤放的絕色青年。即便第一眼便知,絕色青年絕非泛泛之輩,然當時,他麵容無害,淺笑和煦,周身光芒柔軟,明亮卻不炫目,就算事後確定他是殺神,鎏金也並沒有視他為暴戾兇煞。


    而如今,相仿的麵龐,冷厲的眸光,下手的狠絕,莫怪劣神榜上,始終為他留下空白。


    往昔的眾神之柱,今日的眾神之劫。


    弄個不好,全滅在他手上,都不意外。


    鎏金畢竟年輕,也有躍躍欲試的念頭,想知道,這號人物,何以被老仙輩們忌憚恐懼,他究竟……有多強悍。


    正欲上前,武羅橫刀一擋。


    「太弱。你來。」無赦麵對年輕神輩,隻覺得浪費時間,下頦微動,指名武羅。


    武羅是此代武神,武藝不在話下,但此時此刻,他多羨慕山神一職的悠哉,隻管顧著花草樹木、林中諸獸的生長想著,該找個由頭,告老還鄉,過過幾百年好日子——若這次,沒被砍至神殞的話。


    曆過各式妖魔鬼怪,見過無數大風大浪說武羅是踩著血海、踏著屍骸,一路磨礪至此,才練就一身錚錚鐵骨。


    那麽,無赦便較他多出千倍。


    饒是如此,武羅拚上全力,即使無法平分秋色,也不容殺神輕取。


    兩方拆招數迴,刀刃交,海麵翻騰洶湧,浪濤激蕩。


    武羅手中偃月巨刀霸氣,無赦手執冰劍薄透,看似脆弱易折,前者卻完全討不著好。


    刀鋒重重擊在冰劍上,隻覺一股更強勁的力道反彈,震得他虎口生麻。殺神左掌於冰劍刃上撫過,灌注靈息,冰劍形態驟變,在潔白勝玉的指掌間,猶若活物竄動,化為粗獷弑刀。


    其身後,朝陽東出,輝光耀眼,映襯他衣白勝雪,身姿翩翩。


    卻融不掉殺神眸中,霜冷森寒。


    他像看著一群螻蟻,既無關緊要,又煩招厭,索性滅個乾淨那般的冰冷無情。


    武羅露出猙獰笑容,心中卻有千百串粗話飛飆,省略之後徒剩一句簡潔—這殺神,到底還有多少本領沒使出來?!


    「無赦!」


    不算響亮的一聲喊,明明相隔有段距離,但他聽見了。


    是尹娃。


    尹娃喊他的聲音。


    海麵上有多少哀號、咒罵,甚至,是浪潮翻攪的嘈雜,在這一刻,萬籟俱靜。


    不是靜止,而是他耳朵隻能聽見她的喊聲。


    他抬睫尋去,很快看見尹娃——被伏勝打橫抱著,徘徊戰局之外,避免波及,偏她又擔心他,哀求伏勝再靠近一些,再一些些都好。


    武羅忽見敵手消失,迅速瞥眸追尋,見無赦瞬間抵達伏勝麵前,眼底不再是冰冷,倒像兩簇醋火熊熊。


    二話不說,他探手奪迴尹娃,以劍柄,將伏勝狠狠打落大海


    水花飛濺,足足半天高,比之前任何一名神族落水的勁道,約莫多出十倍,毫不留情。


    伏勝毫無反應機會,直至記得要慘叫時口鼻嗆極鹹海水,也無法喊出聲了。


    尹娃大驚,急急阻止:「你快住手!怎麽可以對伏哥動手—」


    他找不到怎麽不可以的理由,看見伏勝抱她,他就想這麽做!


    「伏哥!你要不要緊?」尹娃朝下方問。


    伏勝仰躺海麵,載浮載沉,鼻血橫流,臉上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若他還有力氣,他會對尹娃揮揮手,叫她甭管他,這是炮灰的命,他懂,他理解,他了然,他認。


    「是我拜托伏哥帶我來找你,你把他打成這樣,我怎對得住他,快些把他救上來……」她不由埋怨無赦,抬頭睞他,目光重新迴到他麵龐間。


    倏地,她眼前景物搖晃,無赦的五官變成數道虛影,她一時無法看得清晰。本以為,是自己情緒起伏驟變,剛經曆祝融之災,還沒能緩過來,又追趕無赦而至,意識及身體都太過疲憊,導致頭昏眼花。


    然嚐試閉眼再張開,所能看見的,仍是模模糊糊,甚至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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