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動了動下頷,意思她瞧懂了,快去快迴。


    鬆快地解決人生大事,尹娃從石臼中舀水淨手,正往裙側拭乾雙掌,一轉身,伏勝站在她身側,嚇得她險些跌進石臼裏,所幸快手扶向木樁,勉強穩住。


    「伏哥?你怎沒個聲響,嚇我一大跳」她腿麻還沒止歇,站立時,仍會抽搐打顫。


    伏勝塞給她半隻燒雞,雞是從別人家雞籠裏偷的,胡亂用芋葉包裹,烤得有些焦,味道卻是極香,另外還有一瓶傷藥,來源同樣是順手牽羊。他道,口氣不悅


    「你們這樣徒步走,哪年哪月才能到家?你傷尚未好全,受得住奔波勞碌?腳是不是也磨破皮了?那隻殺神根本沒關注你的情況,他自己不用吃不用喝不用休息,當你也鐵打的一樣嗎?」


    「我還行,沒事。」她沒留意自己笑容很逞強。


    「你這臉色叫沒事?白得瞧不見半分血色!不如這樣,我馱你先迴去,叫殺神自己慢慢走——」


    「這不成,他沒留在我視線裏,我不安心,好不容易尋迴他,萬一任他獨行,又遇上—」文判或那位滿臉刀疤的……神她怕會出事。


    尹娃略為沉思,提了個折衷辦法:「還是麻煩伏哥,馱著我和無


    ……」


    「沒門!」伏勝想也沒想。他連靠近殺神都不肯(還是不敢?),哪肯他?!


    獸類敏銳的本性,讓伏勝知道,能閃殺神多遠,就閃多遠!


    以前他肯與無赦同桌吃飯,是因為那個無赦有所收斂,無論是殺氣、戾氣或對彼此的嫌惡,在尹娃麵前,藏得乾乾淨淨,但如今這個無是最純粹的殺神,瘋癲起來,駭人無比。


    尹娃無法強迫伏勝,當然隻剩下唯辦法,繼續憑靠雙腿,徒步迴家。


    「伏哥,我不同你多說了,我怕無赦不肯等我,先過去了。」


    「尹娃—」伏勝喊聲中,夾帶一股「女大不中留」的哀淒心痛。


    再哀淒,也止不住她向無赦奔去的腳步。


    說來也奇怪,她迴到無赦身旁時,他並無異狀睨向她的眸光亦極淺、極淡,似無波無緒的古井,深邃得看不見底下景況,不知是乾涸或水脈豐。


    沛二人依舊步行啓程。


    可走沒半條街,他便開口說累了,不想走。


    累這種字眼,基本上與他連不在一塊,極有可能是身體因素,她從不敢等閑視之。


    「又頭疼了?我幫你——」她很熟練攏裙,備曲膝跪坐,就算雙腳仍痛,也能靠意誌力忍過去。


    他擒住她手臂,阻止她跪,直接將人拖往一座廊簷下,隨地一坐,背靠廊柱,閉目養神。


    尹娃心想,原來他是困了?要不找間客棧,讓他鬆快躺平,比較好睡些掂掂全身上下能挖出來的救急銅板,沒剩多少,這一路走迴去,還有太多時候須花錢,若不省著點用,到時連買饅頭的錢都不夠,他餓不死,但她真的會熬不住。


    雖然她可以邊打打零工,一邊掙路費,然而亦須未雨綢繆,畢竟工作不是從天而降,無業時,還得靠僅存銅板餬口……


    她糾結於,該不該為午後一場小盹,花錢找客棧暫棲;該不該讓他躺進舒舒服服的枕褥間,睡場暖乎乎的覺;該不該乾脆去客棧應征洗碗工,以勞力換取住店幾時辰


    微涼午後,暖風絲絲,廊簷垂下一截小綠蔓草,搖招款擺,似一串翠玉小鈴,隻差玎玲作響。


    她盯著蔓草,仍在糾結花不花錢這檔事兒,目光不由自主,隨風中蔓草晃蕩。


    那小小曳擺的動靜,很是助眠。


    她懷裏抱著準備晚上才吃的燒雞,盯著蔓草小半會兒瞧,眼皮已漸沉重,越來越睜不開了……


    醒來時,人已經在十分熟悉的地方。


    如何能不熟?這些年,每一個睜眸蘇醒的早晨,第一眼看見,便是頂上那根梁、那麵屋頂,就連牆壁上,那塊陳年老舊的斑剝痕跡,尹娃都是極度熟稔。


    她何時迴到家,在自己床上躺平?


    她正生疑,窗扇外,伏勝恰巧探頭探腦,偷覷殺神在不在屋裏,沒見無赦蹤影,他翻窗而入,她於是拿這問題問他,猜想是不是伏勝改變主意,同時馱了她與無赦迴來。


    若是,可得好好謝謝伏勝。


    這一路,她全憑意誌力行動,說不累,確實是謊話。


    「不是我,我跟在你們後頭,看你們兩個廊下坐了許久,你一睡熟,那隻殺神把你打橫抱走,我根本追不上他的速度。他八成聽見我與你的對話,總算有眯眯良心,不再讓你一路走,否則先殞滅的是你,而非他。伏勝的聲音像從鼻腔哼來一樣,聽得出酸意。


    他如何不酸?


    一路喘籲籲跟上殺神,已經頗為勉強,邊追趕,一邊將殺神行徑想過輪,不願承認,那叫「珍惜」。


    一,


    「無赦呢?我去瞧瞧他……」


    伏勝已經放棄阻止她,反正重返尹家,距離妖煉穴恁近,她吐納間全是調養,不用擔心身體狀況,他索性去玩讙,起碼三隻讙還會歡迎他些,叫三讙陪他喝酒去!


    屋裏尋不見無赦,她往屋外找。


    雖不知此刻時辰,由外頭燈火闌珊推測,非酉則戌。


    他一襲白裳,倒是好找,夜色吞容不掉他的醒目,猶如墨色中的一束銀白月光,皎潔耀眼。


    他坐在她曾經顧盼守候的門前,靜靜的,不發一語。


    她跨出門檻,上前,挨近他身邊坐下,未著鞋襪的裸足,由裙擺下頭露出,腳趾上好幾處磨破的水泡,顏色鮮紅,還沒上藥。


    她將腳掌藏迴裙間,不想被他瞧見,速度卻不及他眸光掃視,已看得一清二楚。


    更早之前,在林琅山泉邊,她昏迷之際,他早已察看過她的雙足,不僅僅腳,還有摔倒時磕破的膝蓋、傷痕累累的手掌。


    就連胸口被他砍出的傷,他也撩開她衣裳,瞧過了。


    傷囗猶泛紅腫,似癒未癒,許是林琅山折騰緣故,有些滲血。


    真弱小的生物,易碎、不堪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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