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晚曾言,她們那兒有一日稱作「愚人節」,在這天向人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都能得到原諒。


    她忘了林知說的是哪月哪日,今天嗎?


    可是無赦這玩笑,太過頭了,她一點都笑不出來,呆呆反問:「什麽?」


    他依舊淡然覷她,不作聲,眼神似看著一個陌生人那般,毫無溫度、毫無幹係。


    尹娃終於反應過來,跺腳,揚聲嚷道:「無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你問我是誰?」


    「我不叫無赦。」他神情不像玩笑、不像戲弄人站得很近,又彷佛離她千裏遠,觸及不到他的心思。


    他的眼中,沒有暖意,沒有笑意。


    沒有她。


    「你到底怎麽了?你從早上醒來就怪怪的對,自打他醒來,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醒來?我從未睡,何來醒?」


    「你唱歌哄我睡著後,一定發生了什麽,不然你不該是這模樣……」她正欲努力迴想,他卻沒有耐心等待,旋身便走,尹娃一呆,顧不得收拾被砸壞的貨品,拔腿追上。


    他像全然不識此地,走入了死巷,堆滿雜物的死路,對他不構成妨礙,他輕巧點足,雪白袍袖輕卷如浪,修長身影已立於牆頭。


    微微風勢,拂發揚袖,墨絲舞動,湛藍天幕相襯,一幅最美的墨繪景況,亦不及他一二。


    尹娃在下方喊他,他恍若未聞,目光不曾停駐。


    她才眨了一下眼,牆上身影已失去蹤跡。


    「無赦!」


    她盲目於街市尋他未果,猜想他會不會迴去了。


    於是匆匆奔迴家中等他,坐立難安,在小院子裏來迴不曉得幾趟了,地上都快踩出深深足印子。


    想起他立於牆上的神情,她見過,在無赦領她意識溯源,將他的過往呈現眼前。


    是遠古的殺神。


    那一位麵龐似寒冰琢磨,眼中不存情感,視萬物皆如草木,所以能無情對待之神。


    她不明白,究竟哪兒出了問題,無赦他……怎會變這樣?


    他昨天還唱歌給她聽……今日,卻當她是陌生人?


    她揉著眉心,把昨天兩人相處點滴翻找出來一處處重複迴想,一遍遍反覆思量,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钜細靡遺不敢有所缺漏,想找出從哪裏開始出現端倪


    門突然被打開,她驚跳而起,嘴裏已先喊出聲:「無赦——」


    來的,卻是伏勝。


    伏勝見她眼神失望,蓄積在眸中的淚,紛紛滾落,也嚇了好大一跳。又看見她紅腫臉頰,手足無措,慌問道:「你怎麽了?誰打你了?那隻混蛋殺神嗎?!別哭!伏哥給你出氣!」渾然忘了,他連打都打不過,還想出什麽氣?


    尹娃抹掉淚,抽抽鼻,試圖想冷靜同他說一說,一塊幫她找找頭緒,可是話甫離口,聲音就先哽住了,她停停說說,好半晌才把今早發生的事兒,道盡七八成。


    伏勝越聽,濃眉越是緊鎖。


    那尊殺神如何將尹娃擺心尖上,他瞧得比誰明白,當日他不過嘴上胡說尹娃是他親親娘子,殺神醋成啥德性呀!怎舍得尹娃受委屈?


    「伏哥,你看得見家裏的三隻讙,你幫我問問它們,昨天我睡著之後,無赦有無奇怪行為?多大多小都行,說給我聽。」尹娃已經想不到其餘辦法,隻能求助他。


    伏勝當然不會拒絕她,朝牆角櫃旁勾勾指,想來是叫喚三讙,隻見他與那方虛無說話,正是問著她方才的疑惑。


    「壹說,殺神一直在唱歌;參說,它們不敢靠太近,不過聽起來心情不錯;肆說,它們聽著聽著……也睡了。」


    簡言之,三讙說的,全是廢話。


    尹娃更茫然了,雖是問向伏勝,卻更像自問:「伏哥,你說他是怎麽了……」


    伏勝撓撓腦袋,隨口一句毫無建樹的嘀咕:「怎麽了活久了,久到壞掉了吧?」


    尹娃聽得極在意,追問:「久到壞掉?……活太久,真會變這樣?」


    「我們猙裏有一隻老祖宗,活得還沒殺神久肉身滅了不說,附入石像內的魂體,平日挺正常的,偶爾也會犯糊塗,不認得我們這些小輩,總問著你是誰我是誰他是誰,更曾以為自己仍處於遠古時代的歲月。」


    「會恢複正常嗎?」


    「有時,幾個時辰就恢複啦,有時得好幾天、好幾月。」看見尹娃神情憂心忡忡,那句「最長曾經好幾年」,伏勝選擇咽下不提。


    尹娃並沒有被安撫到,可此時除了等,她什麽也無法做。


    束手無策四個字,原來是這般深沉無力。


    隻能期盼,如伏勝所言,幾個時辰……或是幾日,無赦能恢複往常,盡早迴來。


    數不清多少次晨昏更迭,時刻交替,尹娃過得渾噩,無心計算、無心工作,連吃了些什麽、伏勝同她說了什麽,她全然迴想不起來。


    腦子裏輾輾轉轉,唯存一念——無赦怎還不迴來?


    有時想得更深一些——無赦若真的不迴來怎麽辦?


    (你是誰?(


    他的麵龐、他的聲嗓、他的眼神,皆覆上一層寒冰,望過來的目光,比冰更刺骨。


    她每每迴想,忍不住哆嗦後怕。


    要是他一直記不起她,又該怎麽辦


    伏勝及三讙全出去替她尋人了,尚未歸來,她屋裏待不住,便往門口坐,眸光遙遙凝望,盼著遠遠長街,能行來那道熟悉身影,一日一日,如此重複。


    蜷得小小的身影,殘陽餘暉映照之下,隻剩無盡的茫然。


    日落,月昇,夜幕低垂,風寒料峭,她依然抱膝坐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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