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再問任何關於木釵之事,絕對不可以。


    她會生氣,定是因為他難得一迴的叛逆。


    誰教他總是滿嘴好好好,突有一次「不好」,殺得她措手不及,反應失常。


    父母初次遇上孩子頂嘴的心情及打擊,八成如她一般吧。


    頂嘴歸頂嘴,父母還是一樣會早起作羹湯——唉,天下父母心呀。


    尹娃在暖被裏輕蠕,掙紮片刻,終於認命爬出暖窩。


    清晨微涼,她更衣時忍不住抖了抖,忙不迭加快換衣動作,將自己裹得密實些,長發紮成馬尾,準備到後堂院灶生火煮粥。


    門一開——


    「尹娃……」


    他站在門前,一如昨夜,她當著他的麵甩上門板時,所看見的模樣,分毫未差。


    「你在我房門口站了一夜?!」


    「嗯。」他頷首,雙手捧著一大把冰簪,兩端尖銳皆已磨得圓潤。


    乖巧垂眸、楚楚可憐,求和的姿態,豈止恭敬二字,壓根是諂媚。


    昨日不過十支,今早爆增了兩三倍,這麽大的量,他是藏哪兒去了?


    然而比起冰簪,她反倒更要緊另一件事:「去坐著休息!我給你熬粥喝!」她沒好氣道。


    這人,怎這麽呆?!她又沒要他罰站,還整整一晚!廳裏要椅子有椅子,要地板有地板,他就不會挑個舒坦的姿勢坐嗎?


    忿忿踱往屋後,由大水缸裏舀水,先將灶上小砂鍋填了半滿,放入白米浸泡,再開始生火煮水。


    雖說生米應先浸泡,熬煮時更能化開,但此時沒有閑情慢慢來,一切以迅速為主。


    處理完畢後,才盥漱打點自己。


    等待水滾的過程中,取出兩樣醬菜、一碟炒鹽花生米,還簡單煎了顆雞蛋。


    端菜迴到廳中,他已坐得直挺,像課堂上最乖巧的學生,靜候老師歸來,手中冰簪也不敢放下來。


    「粥還要一陣子,再等等。以後,左手邊那間,姑且充當你房間,雖然堆放不少貨材,挪挪就行,本來是我弟弟在睡的,床鋪枕頭倶全,吃完早膳,我再替你換套新被褥。」


    她說完,不理睬他的開口欲言,又踅迴屋後去攪粥,避免焦糊。


    他準備起身跟上她,即便她態度冷冷,起碼能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伴其左右,被她故意忽略也好。


    街市攤商大嬸最愛戲謔笑他,是尹娃的忠犬,跟前跟後,寸步不離。


    他不在乎被笑,他就是喜歡在她身邊,看得到她,聽得到她。


    像現在,一人獨坐廳內,雖不空曠,卻猶覺孤寂。


    甫有動作,便聽見幾句細碎低語,交談著,雖非凡人語言,他卻聽得明白,由貨箱角落傳出。


    「看起來是個傻子,和她弟弟一模一樣,沒啥好怕,害我們藏在箱子裏一整晚,一定要教訓他!」


    「狠狠教訓他!把他趕出我們的地盤!」


    「可是他身上有股味道……聞起來好恐怖……」


    「哪裏恐怖了?我們觀察他一夜,他就是個傻瓜!咬死他!咬死他!我一口就能咬死他!」


    「等老大迴來再行動……」


    「老大會笑我們,連個傻瓜都對付不了!」說完,磨牙聲卡滋卡滋,仿佛沉鐵交擊,引來其他同夥附和,跟著發出沉狺。


    磨牙霍霍聲未止,藏身於黑暗中的身影,在一陣剝裂聲裏,曝於光亮之下。


    四隻小妖,擠在滿是雜物的木箱內,維持著方才商討兇狠大計的姿態中,全然不及反應,木箱為何被人轟碎。


    妖形神似貓崽,毛色褐黃,身後三尾蓬鬆,四隻就有十二尾,讓箱內更顯擁塞,它們連想轉身都不行。


    四顆眼珠子像剖半的水煮蛋,瞠得圓大……四隻共四目,一隻一目,占據半張臉。


    長相不可怕,牙齒短小,發出的磨牙聲卻扱大,若不見其形,隻聞其聲,足以恫嚇敵人。


    它們此刻麵露驚恐,看看口中譏笑的「傻瓜」,眉目俱冷,眸間無情,立於身前。


    它們驚聲尖叫,終於記起來要逃。


    它們名為「讙」,向來以「來去無蹤、形如疾風」自豪,逃命速度一等一的快,即便你看得到,也抓不到,尤其四隻逃往東南西北,目標分散,教人眼花——


    「呀!」


    「嗚!」


    「嗷!」


    「吭!」


    四聲同響,逃窗未果的「讙」,一隻一隻被串在牆上,一尾遭寒冰釘穿透,痛如天雷轟身,幾乎要昏死過去。


    寒冰釘的尖端雖已磨平,在他手中,仍是可怕兇器,輕手一擲,半截沒入牆內。


    四隻全釘在同一部位,尾端前半寸,既能截斷他們逃生,又不直取性命。


    若他有意殺之,它們連哀號都來不及。


    而他的不殺,也並非因為仁慈。


    「要死掉了——要死掉了——疼!好疼呀——這是什麽鬼玩意兒——」


    「被戳傷的地方,像要燒起來一樣,怎麽辦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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