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誘人的一個念頭。


    在神族麵臨殆滅危機之前,像最甜美的餌,教人無法拒絕。


    橫屍眼前的魔物,就是最佳材料。


    取了魔骨,剝了魔皮,摘了魔眼,所有能用之處,皆不放過。


    挑選幾名生嫩可塑、資質奇佳的仙族少年,想換取魔族轟山斷壁的霸道臂力,便剔換原有仙骨,以魔骨取而代之;想擁有魔族鋼硬堅韌的皮甲,便揭下仙皮仙肉,以魔族血肉縫之。


    不僅僅魔,妖物機靈狡黠的速度、仙族魔族所不及的靈活,自然也不能不要。


    截其長,補其短,神族勝出之處,將之保留;魔族難敵之處,占為己有;妖族引以為傲之處,取而代之。


    此舉,卻是逆天。


    違逆天行之道,賦予世間萬物各自的特質,強行扭轉,恣意侵占。


    既是逆天,又豈能順遂?


    仙骨剝離時痛,置入魔骨或妖翅時,更痛。


    身軀強烈抗拒異種膚骨的侵入,無法相容、無法適應,每分每寸,都在嘶吼。


    仙族少年,一個接著一個,挨不過痛苦過程,進而殞滅。


    隻有他,活了下來。


    誰也不知曉是何緣由,何以僅僅他,熬過了這一切。


    睜開一神一魔的異色雙眸那一天,穹蒼的顏色,似乎也變得不太一樣。


    而變得不太一樣的,又豈止穹蒼顏色,還包括他。


    他什麽都記不清楚,仿佛死過,又重新歸來,過去種種,被一筆勾銷。


    名字、仙儕、朋友、敵人……全變成了「無」。


    所有生靈,在他眼中,可有可無,沒有半點珍視,不具任何意義。


    唯一存在的差異,隻剩下,殺,與不殺。


    殺,無關好惡;不殺,無關憐憫,他順應的,是腦海中被植下的命令。


    誰該死,誰該活,他未曾思索。


    誰求饒,誰叩首,他未曾理會。


    神非神,魔非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


    眾人喚他一聲「殺神」,也不過是勉強將他歸入己類,不願與他為敵,因恐懼而生之名。


    這些點滴,是在無水湖底的漫長年歲,逐漸迴想起來,被光陰所遺忘的,更多。


    偶爾,他耳畔會聽見魔物吼聲,身上屬於魔的骨血,隱隱發燙,灼人得近乎刺痛。


    偶爾,他覺得身軀在撕扯,仿佛手與腳,欲脫離他而去。


    偶爾,他像漂浮遠端,看看自己這具縫痕累累的身軀,無比陌生。


    偶爾,這具早無痛覺的軀殼,像是脆弱得一碰便碎……


    「無論是怎樣的傷,都沒關係,現在能好好活著就好。」


    尹娃一句話,紓解了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有口難言。


    還有,他對這身縫痕,無比的厭惡。


    曾有的疑問,一遍遍的「為何是我?」、「為何我活了下來?」;忍過一次次的蝕骨碎肉之痛,長久以來,終於得到答案。


    為了什麽?


    為了現在,能好好活著。


    為了現在,能好好活著,遇見她。


    他一路行來,曆過的種種、走過的難熬歲月,皆為了今時今日、此刻此分。


    尹娃朝他一笑,淺淺的、燦爛的,讓那些苦、那些孤寂、那些血腥,煙消雲散。


    他既恍惚,又恍悟,仿佛自這一刻起,才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活著的聲音。


    「濕衣裳給我,我洗完再替你熨熨。我爹的舊衣服不合你身,得修改一番,委屈你先穿著吧。」她接過他褪下的白裳,連同她更換的濕衣,暫且掛在牆麵釘子上,待雨停,再行清洗晾幹。


    她一心想著,他該不會「家當」就僅僅這件白裳吧?


    確實是有這可能……他連睡的地方都沒有,哪還會置辦行頭,問了等於白問。


    那也得替他縫製幾件衣服,記得家裏還有幾匹布,可顏色暗淡老氣,不太適合他。


    雪一般的白,最最襯他。


    偏偏一塊好的白匹料,要價不菲,可又不能隨便買最粗劣的……


    她沒留意到,自己正嘀嘀咕咕,將心裏那幾句話,全說了出來。


    嘮叨,為了他。


    思量,為了他。


    就連眉心可愛輕蹙,都是為了他。


    「傻笑什麽呀你?」她終於發現,他杵在身後,笑得合不攏嘴,墨眸彎彎,眼中光采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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