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自小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挑最好的富家千金,街邊小小破爛什貨,怎能入其尊貴芳眼?


    九成九,是故意尋尹娃麻煩了。


    要說起成碧靈與她的恩怨,尹娃覺得自己冤,忒冤,冤到天降六月飛雪,也不足比擬。


    成碧靈從兒時起,便心儀於父親知交之子——董府長子董承應。兩家論財力、論家世、論交情,皆為天作之合,雙方亦有親上加親的打算,所以成碧靈始終以董家未來兒媳自居。


    尹娃在這兒扮演啥角色?


    沒,她本來就是個路人,安分守己賣著自家什貨,心願向來渺小,盼望以後能有間店鋪,不用天天扛大貨匣跑,任由風吹雨淋。


    怎知她這路人,何德何能,獲董家大公子青睞,時時上門關照她生意,偶爾差人贈她物品,哪怕僅是街邊巧遇,也非得命馬車停住,親自下來同她閑聊兩句。


    董承應的「特別照顧」,便是成碧靈處處刁難她的理由。


    冤不冤?嘔不嘔?該不該吐口血,替自己寫個慘字?


    若說她與董承應不清不白,確有私情暗生,她也就認了,偏偏私情這兩字,當真沒有,她卻為此莫須有之事,時常招成碧靈嫉恨,三不五時找她麻煩、尋她晦氣。


    女人心眼向來小,然而小成這德性,尹娃隻能望空長歎,無語問蒼天。


    今天,不知道準備哪些新招來為她,唉。


    「你在外頭等我,別進來。」尹娃將他留於珠簾後,自行接過貨匣入內。


    她自己夠無辜了,不用再把另一個更無辜的他,也攬和進來。


    雅間,成碧靈輕啜香茗,姣好麵上一片冰霜,既不開口,也不看向尹娃,放任兩旁奴婢行動,去翻弄櫃匣裏眾多玩意兒,故意翻得淩亂,嘴裏嫌著東西廉價、看上去庸俗,擺明挑刺。


    「釵上珠花可真俗氣,手絹料子差、繡工也不怎樣,你聞聞,這胭脂是不是壞了,有股臭味耶。」


    奴婢甲的攻勢,前兩迴用過了,毫無長進,尹娃快能倒背如流,自然淡定。


    你才臭你全家都臭!


    「彤兒姊姊,你不能拿天仙坊的胭脂作比較嘛,什貨賣的脂粉才值多少,能是啥好東西……哎喲,瞧瞧,這條發帶顏色就不錯……和咱們府上的小黃配不配?」小黃是看守成府後門的一隻狗。


    我家發帶顏色不太配黃狗,倒是你係的紅絲帶很不錯,小黃定會喜歡。尹娃腹誹。


    兩奴婢邊說邊笑,假意失手弄翻水粉盒,揚起一陣/小小煙塵,沾上好幾條深色絹子,已無法再賣。


    尹娃倒不心急,由著她們鬧。


    成碧靈找麻煩歸找麻煩,出手卻闊綽,弄壞多少貨,便賠多少錢,有時化零為整,付出比貨價更高的款項,算算自己也不吃虧。


    有錢,就是任性,說的便是成碧靈這一類人。


    「成姑娘不知今兒個想找甚什貨?有些東西我擺在家裏,沒帶出來,若你吩咐,我明日可以親自送到府上。」


    尹娃堆滿商人笑靨,既美又甜,迴答應對也頗得體,尋不出錯處來。


    成碧靈總算抬睫,睞了她一眼,美眸慢悠悠地,在貨匣裏停駐了片刻,唇畔勾起笑痕。


    「你貨匣裏的東西,我全瞧不上……」


    「那是那是,成姑娘所用之物,必然是最好的,我匣裏全是便宜貨,我也不敢信口雌黃,胡亂說些大話,它們確實配不上成姑娘。」所以,趕快轟我出去吧,我去找配得上它們的顧客。


    尹娃佯裝自貶,不想與成碧靈多有糾葛,盼她高抬貴手,揮手趕人。


    不過被趕之前,損壞的商品,她還是會索賠,哼哼。


    成碧靈聞言,薄美唇角上揚越甚,此迴留駐在她身上的目光,稍久了一些些。


    「貨匣裏沒什麽引人注意的,倒是你今日這身打扮,頗為俏麗可愛,紫色齊胸襦瞧了也順眼,很襯肌膚,係帶亦是我最喜愛的芋色。」成碧靈嗓音宛轉,誇著人時,更顯好聽。


    「成姑娘客氣了,我這身衣裳,哪能及您身上的華錦緞呢?」尹娃這句,很是真誠,光是用料,她那叫粗衣劣布,連人家鑲在袖緣的金絲繡都比不上。


    「我買了。」成碧靈下頷微抬,眸兒彎似月,輕笑道。「你那身衣裳。」


    尹娃道:「成姑娘中意我這身打扮?這容易,素色小袖、淡紫齊胸襦、碎花係帶,明日,我親送至成府,全新的一整套哩。」


    成碧靈笑帶淺嘲,搖搖螓首,髻上金步搖妖嬈曳動:「我就要你現在身上穿的,從頭到腳,我都買了。」順勢,擺上一碇銀,亮晃晃地紮人眼。


    尹娃一怔,很快反應過來。


    原來,今天玩的是這陰招呀?想讓她衣衫不整,從金玉滿堂樓狼狽出去。


    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水靈玲瓏的俏模樣,心眼怎如此之壞!


    「我身上這套下過水的,刷洗過數次,成姑娘您瞧,袖口勾破了呢,加上我奔波大半天,衣裳全是汗臭,裙擺也沾滿土灰,哪能占您便宜,讓您掏錢買這等次貨?」雖知這套說詞,改變不了成碧靈戲弄她的刁惡心思,尹娃仍懷抱一丁點兒微弱希望。


    腦子裏當然不忘飛快轉動,思擬著,另一個脫身方法。


    「我當然不是買來自己穿,是我家下人要的,彤兒,你不介意汗臭味吧?」


    彤兒是個機伶人,小姐眉梢微挑,她便已了悟,陪著作起戲來,作態一福:「彤兒當然不介意,小姐賞的,彤兒都喜歡!」


    「什貨娘,脫吧。」成碧靈惡意噙笑,話甫畢,兩名婢女便要動手,去剝尹娃衣裳。


    比兩名婢女動作更快,是無赦一手勾攬住尹娃,雪白衣袖將人密密護妥,隻露出她脖子以上部位。


    「為什麽要脫尹娃衣裳?」簾外,他聽見不少,雖對雙方恩怨不明所以,卻很清楚,她們讓尹娃皺了眉頭。


    「她穿這樣好看,誰都不許脫。」


    女人的戰爭,突有男人闖入,聲嗓不雄厚、不威武,可護她如護崽,衣袖似寬大羽翼,而她,自然是羽翼下、珍貴無比的小雞,半點也不退讓。


    「她身上衣裳已被我家小姐買下,是屬於我們成府之物,我們拿迴自己的東西,何錯之有?!」彤兒不死心,還想上前去撥開他的手。


    這男人,看似溫文儒雅,扞衛在尹娃麵前的臂膀,不動如山,分寸不挪。


    任憑彤兒與彩兒聯手,也無法碰著尹娃半根寒毛。


    見狀,成碧靈嗤笑,眼帶輕蔑:「你真是好手腕,處處都有英雄爭相為你出頭,承應哥,護你,這男人也護你,真想知道,你憑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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