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越既不是聖父的君子,也不是容不下人的小人,便給那位大人安排了差事,“……你以前是文官,都到了這兒,給你安排個文員活吧,這般跟秦鈺跑長山郡,做數據統計,聽他調度。”


    他們這兒,先前工部跟他過來的,如今一門心思紮進了風車灌溉這事。吏部的那四位,各有各負責的府縣,都是老員工了,這位便跑基層。


    那大人雖是聽得稀裏糊塗但大致好像也明白,北安伯好似不知他參過他,給他安排的是文書工作,寫寫東西吧?


    結果沒安頓兩日,便有人喊,讓他收拾包袱,上馬。


    “上、上馬?沒有車嗎?”


    在北安伯手下辦差的,皆會騎馬,還騎得好,因為老往地方跑,有時候去各個村子,坐馬車太慢耽誤地裏莊稼,因此人人都曬得黝黑,可身板精幹結實,懷裏揣著本子炭筆,翻身上馬,跑的比誰都快。


    這些文臣,如今都練出來了。


    “哪裏來的車,要趕路的,別磨磨唧唧了,伯爺說了,讓你自己挑一匹馬,隻挑輕便必須的帶,咱們這次去長山郡,怕是要住個一年半載才能迴來……”


    “一年半載?怎麽這般久。”


    “是你住的久,你不識路,來迴傳信的話,還是要當兵的會些拳腳武夫才成,別羅裏吧嗦了,記得帶紙、本子冊子這些,到了地方村上,這東西不好買的。”


    華都來的文官聽得是七葷八素,最後聽著收拾,等上了馬背,顛的不成,拉著繩,先前哪裏受過此等罪。


    秦鈺先慢,留了兵和一文官照看,先行一步了。


    “你也是文官?”華都來的文官看著麵前曬得黢黑的人,不可置信問。


    這人穿的是粗布短打,頭發隨便包著,半點文人氣息都沒了,粗糙隨意的比那當兵的還糙,先前他拿不定主意,還以為是伯府中的下人。


    那文官呲牙一笑,因為臉黑,顯得牙特別白,很是爽朗健談說:“是啊,我是最早,天豐二年時跟著伯爺來的,這一晃都三年了。”


    “你原是哪個部?吏部?工部?”


    “不是,我是後來來的,我有位同僚是吏部的,他寫了信說這裏艱苦,伯爺忙不開,卻是實打實為百姓好,我想了下,覺得有趣,便自請調過來了,是天豐二年秋日時來的,那會還挺閑,學了半個月騎馬,挺好玩的。”


    之後此人說什麽,華都新調來的文官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滿腦子都是此人傻子,放著華都吏部的官不做,跑到窮鄉僻壤之地受苦。


    “你別那般排斥,待適應了,便會喜歡上這裏。”


    他才不會喜歡上。華都的官想完,不禁湧上一股淒慘悲涼來,他因得罪了北安伯,被聖上貶斥到了此地,怕是迴去無望了……


    “做好了差事,伯爺是會論功行賞的。”


    可他參了北安伯的。


    “走吧走吧,你快去學騎馬,給你三日時間,先慢慢溜著,之後咱們就要趕路了……”


    去萬壽節前,岑越把手頭工作都安頓好了,而後問二苗要不要一道去?


    “我也能去嗎?”薑二苗驚詫。


    岑越說:“可以啊。八九月時,果園生意現如今也不甚忙,澤瀉幾個長大能靠一靠,你忙了這幾年放放假休息休息,咱們一道去吧。”


    “阿叔阿叔去吧去吧。”圓月在旁星星眼。


    齊少扉:“……”他家胖崽肯定是想和彎刀一起玩。


    薑二苗見小越哥說沒事,便幹脆爽快答應下來了,除了二苗一家,還有稱心姨娘也跟著一道去。


    抱香姑姑與四喜留這兒,聞竹姑姑、曹寧公公、程子、朱二明是一道跟上,下人就不怎麽帶了,華都的伯爺府都有人手,夠用的。


    八月中時,北安伯一行車馬便出發。


    圓月此時七歲了,在馬車上坐不住,還想去騎馬,岑越說:“如今是趕路,不像在家中,有小矮馬由著你坐上麵,你爹跟你牽著溜達溜達,現在都是高頭大馬,摔下來了的話——”


    “你就別想著彎刀叫你哥哥了。”齊少扉說。


    圓月:……撒嬌粘人糖這下一身勁兒無處使,聽了勸的。


    然後下半天,天氣涼爽時,岑越和齊少扉便騎著馬在外頭溜達,小孩子們都坐車,圓月扒在窗戶邊上,是羨慕壞了。


    稱心淡定坐在裏頭,說:“圓圓你就歇了心思吧。”


    “姑姑你就不想出去溜達騎騎馬嗎?”


    稱心攏了攏裙擺,說:“你姑姑現在開始要做淑女了。”


    “姑姑什麽淑女呀?”彎刀在旁好奇問。


    圓月坐迴來,挨著彎刀嘀咕說:“就是不打人不上樹不騎馬不罵人……”


    “那好無趣,稱心姑姑你不無聊嗎?”


    稱心現在做淑女在興頭上,學著洪夫子給她教的,矜持擺了擺手,說:“我先玩一玩,等無聊了就不玩做淑女了。”


    其實稱心老聽華都,後阿哥決定上華都,帶著大家,稱心便問兩位西席夫子,華都什麽樣子,她們去了做什麽,華都女郎如何行事說話等。


    洪玄敏與韓月便一一講說。兩位先前,一位算是高官嫡女,實打實的千金,另一位雖是出身門戶不高,但實打實的書香世家,很是清貴。


    聽稱心問,便說,貴族女郎未出閣的便是跟著長輩赴宴,如何見禮,如何說話等。


    稱心是有點緊張,她怕給阿哥三哥丟麵子,連著兩位姨娘也緊張,起初說不去的。


    還是岑越說都去,去給聖上拜壽,就當去度假玩了。


    稱心學了大半月華都禮儀,如何走路,現如今要當個名門淑女,不墮北安伯府名聲。


    岑越不知馬車裏三個孩子說這個,不然肯定要跟稱心說,隻要進宮麵聖不出岔子沒什麽失儀地方,其他的都隨意,就稱心罵人的話,也是氣急了說個混蛋、壞蛋、王八蛋,這種,在岑越聽來,家裏孩子都是一等一的好。


    哪家孩子不爬樹?


    稱心爬樹上,還給掉下來的小燕子安過家呢。


    圓月就沒稱心姑姑心思這般細膩,想著是姑姑覺得好玩才當淑女,便說:“姑姑,我同你一起,當個淑男。”


    “好圓圓!”稱心高興了。


    圓月看刀刀,彎刀搖著腦袋做撥浪鼓了,被圓月捧著臉蛋,笑著說:“刀刀不做就不做,我先和姑姑玩這個淑男遊戲。”


    “好。”


    走了一個多月,九月下旬時終於到了華都。岑越和齊少扉是騎馬坐車換著來,倒是不覺得難受,這幾年,他的馬術漸長。


    到了華都門口,伯府祥和太監早早帶著下人候著,而後見禮請安,岑越叫了起,之後車隊人馬先迴府。


    祥和太監喜氣洋洋,伯爺總算來華都了。


    車馬從最繁華的華都正道過,百姓夾道,本是不知誰家的,一問聽說是北安伯迴華都給聖上過壽誕,當即有人請安說伯爺好。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安伯了?”


    “怎麽還有一隻黑狗啊?”


    “真是威風,可能是北安伯養的。”


    “這狗年歲不小了吧?”話剛說完,便嚇了一跳,“好狗,年紀不輕眼神還挺厲害的。”


    薑二苗寇長峰是騎馬的,此時見華都繁華,街道寬大,百姓身上穿的衣裳都沒補丁,顏色也多,穿錦緞的人也多,賣什麽的都有,好生熱鬧啊。


    車廂裏,原是要做淑女、淑男的稱心、圓月,這會自車馬進華都來,兩人是坐不住了,好奇的不得了,卻都耐著性子,還端坐著。


    彎刀才不管呢,他又沒玩,便掀開簾子,扭頭饞著圓月哥哥,“哥哥,你快看啊。”


    “刀刀,我要輸了。”圓月在做淑男遊戲呢,此時說完,便放棄了,“姑姑,我不做淑男了。”貼到了床邊,跟著彎刀一塊看。


    稱心贏了也覺得無趣,心想規規矩矩板板正正的可真累人。


    到伯府安頓,府中都打掃過了,住慣了鄉裏的北安伯府,如今到了華都府邸,岑越便說:“好像是有點小了,不敞快。”


    “家裏孩子,整日出門瘋玩,到了這兒過幾日拘束日子,體驗體驗不同嘛。”齊少扉說。


    第二日北安伯府進宮拜見聖上,岑越特意帶了稱心、彎刀一道進宮的。


    “都起來,坐。”天豐帝賜了座,滿麵笑容,“這便是稱心?”


    稱心起身給聖上福禮。


    “好,朕的大公主還小,不然你們能一道玩。”


    天豐三年時,那位貴人誕下一女,雖是公主,但天豐帝很是疼愛,這孩子來的及時,也是昭告天下,他身子無礙。天豐四年時,宮裏接二連三的喜訊,一個去年年末生了龍子,另一位今年念出誕下二公主。


    “這是臣認的幹兒子,小名彎刀。”岑越說。


    天豐帝點點頭,誇了句不錯,隻是眉目看圓月更添幾分慈愛,“圓月大了,個頭都長高了,圓月還記不記得皇伯伯?”


    不待圓月說話,天豐帝迴憶似得說:“上次朕見他,那會他快四歲了?”


    “是。”齊少扉說。


    天豐帝招手讓圓月近一些。圓月便走進兩步,“皇伯伯好。”


    “好,朕好著,朕看你也好。”


    這幾年,國庫雖是緊了些,但天豐帝坐在這位置上越做越穩,大華百姓傳他是真龍天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與內來說,兩次肅清了盛家人,後宮有了子嗣,天豐帝身體也好,便覺得樣樣好,看什麽都好。


    “子澪今日也來宮中了,你們幾個一道去玩吧。”天豐帝道。


    圓月便領命,跟姑姑刀刀一起去偏殿玩了。


    孩子們一走。齊少扉先關心過問聖上龍體,天豐帝嘴上說一起皆好,上是很誠實,伸了胳膊來,“清越給朕把把脈,讓你瞧瞧。”


    齊少扉:……


    “學生看看。”


    齊少扉把完脈,點了點頭,說:“聖上龍馬精神,隻是有幾分憂慮,太過勤政操勞了些,多休息便好。”


    天豐帝聽聞也不生氣,這是說他勤政愛民,是好皇帝,好事,太醫院把平安脈也是這般說,不過更是隱晦委婉了些。


    北安伯夫夫還是一如既往的實在,不會那些彎彎道道。


    這般好啊。


    “朕同你們說話,心裏舒坦。”


    岑越心想,其實也沒什麽話題聊,但他能感覺到,聖上跟以前不一樣了,這會真有些‘孤家寡人’的威嚴和寂寥感。


    這日在聖上這兒敘舊,天豐帝留北安伯一家子用了膳,又說了許久的話,傍晚宮門快落鑰時,北安伯一行人才離宮。


    外人聽說完,隻感歎:北安伯簡在帝心啊。


    也有人想:此一時彼一時,先由著北安伯一家子威風盡頭,如今麥種之事還未完,聖上用的到,自是重用,聽聞麥種再過兩年,大華北方皆是能用上,到時候北安伯便沒了用武之地了……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自古皇家做的還少嗎。


    不急,等。


    華都貴族裏眼紅酸的隻能這般想了,等著北安伯用完那一日。不過麵上都是熱絡,爭相恐後給北安伯府遞拜帖,或是邀貼。


    拜帖岑越是不怎麽接,不打算在府邸擺宴,他跟華都貴族官員家族沒什麽來往,以前保持距離不打算走動,如今也是一般,至於邀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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