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郊外,流民營內。


    “軍爺,今日的藥湯何時發?”一位鬢發皆白的老婦顫抖著手掀開住棚一角,衝著經過的士兵問道。


    這一個臨時住棚能住百十號人。


    咳嗽聲此起彼伏。


    尤其是一名孩童,仿佛已經暈了過去,怎麽叫都沒有反應。


    士兵們聽到她的聲音,第一反應就是捂住本就被布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口鼻。


    “問什麽問,催什麽催。我們又不是送藥的,老實待著去。”為首的那名士兵皺起眉宇,不耐煩道:“再說了,你們這病,生得蹊蹺,便是咳出血來,也死不了。”


    “可是軍爺,有一小兒暈倒了。”鄭曼不甘心他們就這樣離開,扯著嗓子試圖換得他們的迴眸。


    可換得的卻是,他們決絕遠去的背影與被釘得更緊的棚門。


    申薑傍晚來送藥的時候,瞧見被釘得死死的棚門,有些困惑。於是她問向看守之人,“這是何緣故?不是上次說了不必擔憂,需要通風嗎?這門釘得如此死,要讓他們在裏麵自生自滅?”


    “迴申大夫,這是上麵的意思。”


    “那我該如何送藥?”


    申薑身後還有神醫堂的人。


    她不管這究竟是誰的意思,隻是秦茫特地派她來監督,並不是想見到此幅場景。


    看守之人隻是打開了一側的一個小口,恰巧能遞進藥湯。


    “大夫大夫,有一小兒暈倒了。”鄭曼率端著她的陶碗,接過藥湯時,大聲地對著申薑道。


    那小孩也可憐,生下來爹娘見又是個女嬰。


    準備丟進河中溺死之際,被人發現其行為,隻是將她扔在草叢裏就火速逃走。


    說是發現,不甚貼切。


    隻是一瞎眼老頭的自言自語,他們內心有愧,便匆忙逃走。那瞎眼老頭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拿著盲杖去尋聲源,他對著四周虛空問道:“可有人?何家嬰孩?”


    但迴應他的隻有嬰孩逐漸虛弱的啼哭聲。


    他沒有辦法隻好先將女嬰帶迴,挨家挨戶詢問誰家丟了孩子,可惜根本找不到。他隻好向著近日生過產的鄰居請求喂養幾口,鄰居家添了男嬰,她隻能湊上一兩口。


    後來鄰居家男方發現,覺得她多吃了自家兒子的食糧,便不讓他再帶著那女嬰前來。


    幸而那名女嬰頂活,也算是跟著那瞎眼老頭吃遍了百家飯,穿遍了百家衣。因為他根本看不見,隻能勉強保障她的生活。


    他給女嬰取名“百恩”,無姓。


    百恩長到五歲時,瞎眼老頭撒手離世。


    說來諷刺,百恩的親生父母就在那個村子裏,他們不敢承認,在她一歲時,便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聽同村人說,他們以為她活不到一歲。


    而如今,百恩不過十歲出頭。


    “昏過去多久了?”


    “從今白日第一次士兵巡邏時,便有一陣了。”申薑正欲迴複,就被一旁的看守人員早早打斷,他吵嚷道:“磨蹭什麽呢?快些,後麵還有人沒喝藥湯呢!”


    此刻他著急的原因正是,這大娘耽誤他輪班休息了。


    “等著我。”


    申薑知道再與他們爭論也沒用。


    沒想到告知了他們一些“真相”之後,他們竟更變本加厲。今晚這些藥湯他們喝過之後,明天睡一覺便會痊愈,且身體會變得更加健朗。


    可是……


    “穀主,臨時住棚都被死死釘住了,而且說是上麵的意思。”申薑向秦茫傳遞訊息後,兩人約在無人林中會麵。


    “今日藥湯,可都有喝?”


    “有一小兒暈倒,聽大娘說,昏了一日了。”裏麵之人每日都配的有陶碗,一人一碗,她肯定沒喝。


    秦茫捏緊了拳頭,直到指尖仿佛刺入皮肉,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今晚換一味,投到他們所飲之水中。”她要明日便見效,既然陳勉要如此,那她不能坐以待斃。


    “穀主,若您如此,容易暴露。”


    申薑指的是陳聯方麵。


    穀主所行之事,難得兩全,甚是兇險。


    “我知道,可這也無辦法。到時我再找理由開脫,今晚去看看那孩子情況。”秦茫有些擔心,她明明未下毒藥,那名孩子為何會暈倒?


    於是秦茫換上了一副偽裝,跟著申薑去查看病情。


    “今日暈倒的那名孩童,可有清醒?”看守之人早已更換,隻是疑惑地搖搖頭。既然他對情況不明,那申薑便開始大肆忽悠,“你有所不知,身為神醫穀弟子,雖然我們查明這並不是致人死亡的瘟疫,但若是今日那孩子死了,一切都會變的。”


    “這住棚,瞬間就會變成新瘟疫的來源。到那時,你也難活。”那士兵明顯被申薑最後加重的語氣嚇了一跳,他抖著嗓音道:“那…那怎麽辦?”


    “當然是讓我看看那孩子的情況。”


    “這……”


    “你放心,我已來這住棚三日了,直到他們痊愈才會離開此地。今日封住他們之前,我就來過,不會有事的。反倒是你,若是因此引發了新瘟疫。你,可就成了罪人了。”麻繩專挑細處斷,她們也一樣。


    “那你們快些查看。”


    秦茫隨著申薑進入住棚,甫一進入,便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裏麵之人甚至不被允許出行,吃喝撒拉皆在於此,好聞才奇怪。她們一進入,同時迎來的還有奇怪的目光。


    “請問,哪位孩童暈倒了?”


    “在…在這裏。”


    門外看守之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看向眼前,生怕來人。


    兩人越過人群,走到鄭曼麵前。她此刻正在探著百恩的鼻息,確認還有唿吸時,衝著申薑道:“快,快來看看這孩子怎麽迴事。”


    申薑急忙上前把脈查看。


    而後對著秦茫悄聲道:“她身子虧空得厲害,怕是不能在此處常待。”就算他們明日身體都痊愈,怕是也不會被輕易放出,更何況秦茫接下來要做之事,太過冒險。


    可是此處是“感染瘟疫”之人的臨時住棚,就是為了隔離,才讓他們搬來。


    秦茫聞言點頭,示意申薑讓開。


    既然活人不能待,那便營造一個她死了的假象。


    她施了一陣針,鄭曼眼見百恩麵色漸紅潤,在秦茫停針的瞬間又突然麵色蒼白,唿吸微弱。她隻好繼續施針,維持她的“鮮活”。


    “這……”,鄭曼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噓。”申薑示意她莫問。


    而住棚內的其他人,默契地不再看向這邊。


    大約一炷香過後,秦茫無奈地輕搖了搖頭。


    “怎麽……”,鄭曼將手指重新放在百恩鼻下,許久都未感受到唿吸,她嚇得險些倒下,白著這臉努努嘴說不出話來。


    申薑用被單將她裹好,將百恩直接抱起。


    她並不重。


    相反,輕得,好似鴻毛。


    人群裏是一陣沉默,這是第一例死亡。


    “今日之事,還望大家莫要外傳。”


    “明白的明白的。”


    “好好好!”


    ……


    門口看守之人見她們抱著一個……出來之時,險些跪下,他努力穩住心神問道:“真…真死了?”


    “嗯,莫要聲張,我會將她帶去燒掉。”那陶碗被秦茫拿在手中,小兵忙不迭使勁點頭,他了解的,若是被上頭知道了,他不知會死得有多慘。


    隱約還能看到她們往山林遠去之處有一些火光。


    自從陳勉知道真實情況之後,臨時住棚之處的人是越來越少,隻是偶爾有人值守。


    至於那隱約的火光,是申薑在烤魚。


    秦茫出來便將她身上的那些穴位給解了,並借著火為她熬煮了解藥。


    待到百恩悠悠轉醒之際,她的墨黑的眸子裏閃過疑惑:“爺爺,派你們來接我嗎?”


    “醒了,先把藥喝了。喝了,就迴答你的問題。”秦茫迅速冷卻藥湯的方式就是用袖子捏著碗邊浸入湖中的冷水,正巧她睡醒時,便可入口。


    她很聽話。


    絲毫不嫌棄藥苦。


    “算是來接你的。”秦茫滿意地看著她堅毅的模樣。


    “喏。”


    申薑順手將烤魚遞來,她的調味料都是一些中草藥。因而這魚,也泛著一股藥香味。


    “給我的?”她眼眸裏滿是不可思議。


    那麽大一條魚,都給她?


    她之前餓極了也曾在溪澗捕魚,可還未歸家中,便會被其他孩子搶走。後來她學聰明了,抓到便想直接烤著吃,可香味作不了假,他們不僅搶走了她的魚。


    甚至還將那帶著火星的木棍丟到了她的身上。


    衣服胸前被燒焦了,百恩急切地跳入溪澗,撲滅那刺痛感。


    “哈哈哈真是個落湯雞。”


    “再瞪一個試試,也不從水中照照你那個醜樣?之前天天蹭飯吃,現在竟學不會分享?”


    “就是,每次就拿那幾條魚糊弄我們,夠嗎?我們這些人可是養起了你的命,明日還不再多捉幾條孝敬孝敬。”男孩的嘲笑聲似乎仍響徹耳畔。


    爺爺明明也給了他們東西的。


    涼水使她清醒,百恩低頭看了眼他們口中的自己。


    長相,確實寡淡。


    從發尖滴下的水珠,打到水麵,倒影中的她,像是在對著她笑。


    “我不吃魚的。”


    百恩直接拒絕了申薑的好意,她沒有什麽東西可以交換。


    “拿好,不吃你會死的。”秦茫給她喝的藥湯隻能解一時,若她不及時吃些東西,真的難說。這小姑娘,身體虧空得嚴重,不知是什麽在支撐著她。


    今日昏了一日,醒來時卻如同正常人一樣。


    “姓甚名誰?”


    “無姓,隻有名,名為百恩。”不過她不會寫。


    火光在她臉上跳躍,秦茫接過申薑手中那條烤魚,將它撕開一條,緩緩放入口中,蹙眉責怪道:“參粉放多了,這魚,都被毀差不多了。”


    “啊?真的嗎?你是不是嚐錯了?”申薑無奈扶額,配合秦茫。


    “百恩,你嚐嚐。”


    她接過秦茫遞來的一片,細品發現,是好吃的。


    原來魚的味道,是如此。


    ……


    梁承影悄然到達北境軍營之時,打的是李泉的旗號。


    “你是?”


    “不認識我了?”她換迴原聲。


    “哦?竟如此逼真?這是如何做到的?”李泉就好奇了一瞬,便將話題迴歸了正題,“已經全部照你說的做了,你還是打算這樣做下去嗎?”


    他不明白為何梁承影一定要將伍武暗自捧上去,將自己跌下去。李泉在北境看得很清楚,梁承影眼界、戰略都極強,是當之無愧的車騎將軍。


    梁承影,甚至擔得起大將軍的名號。


    “不是打算,是必須。”


    她不願意受陳聯擺布,更不願意任陳勉拿捏。


    可擺脫控製之路哪能如此簡單,總要失去些什麽,才能保證未來的光明。


    李泉知道勸不住她,便主動詢問她的下一步計劃,順便報告了目前北境的戰況。


    “那你接下來要怎麽做?”


    “等。”都城隻有等,她在等她的真實身份被陳勉得知。


    隻有這樣,伍武才能順理成章地取代她的位置,而陳勉在北境盡掌手中之時,自不會放過一個可以對她落井下石的機會,陳聯也不會放過如此良好的時機。


    “左曼金率領重軍在北方蠢蠢欲動,伍武已在前線準備。”


    “明日,我也過去。”梁承影必須前去察觀具體情況,之前秦茫預想到的情況並未發生,對麵怕是更加惱怒,少不了一場惡戰。這對南朝來說,不是好事。


    對想要造神的梁承影來說,更不是好事。


    敵人越兇狠謹慎,她的計劃的戰線便會拉得更長。


    ……


    瘟疫是假的消息傳到江吟行耳朵之中的時候,她整個人如釋重負,對著徐如安道:“如安妹妹,要不咱們一同出去逛逛吧?”


    江吟行,是屬於三天不出門,頭頂上會長蘑菇的人。


    這幾日,她將將軍府逛了不下五十遍,甚至為何執意要到都城的故事都更新了二十多個版本。


    “可以是可以,但行行姐姐要同我講實話,為何如此怕越鄉來信?”徐如安對她有些擔憂,總覺得不太對勁,江吟行真的像是在逃難。


    “咳咳…你湊過來一些。”


    為了能出去,江吟行將這老臉都豁出去了。


    “什麽?”


    徐如安剛驚唿出聲,就被江吟行死死捂住嘴巴。她就知道,如安妹妹一定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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