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以說是徐如安近十六年來,吃過最豐盛的一桌飯菜,也是第一次因她而辦的宴席。


    梁承影將那杯酒,重新遞到她的麵前。


    紅色交相映照,她們臂腕纏繞,隻隔著麵前一雙酒杯。徐如安將酒杯湊近唇邊,而後學著梁承影的模樣一飲而盡。


    她從未飲過酒。


    但這杯入口隻有淡淡的甘甜,另有一股桃花香味。


    “這是?”


    “桃花釀,不醉人,最適初飲者。”


    是梁承影三年前用秦姐姐所教方法所釀。


    徐如安看向右手心中的那隻空酒杯,有些怔愣。一時忘記了把手臂抽迴,直到她看到將軍的視線轉移到她手腕,她才急著想將右手重新放迴到嫁衣之中。


    卻被梁承影牢牢地抓住。


    她原以為他會訓斥自己,有些不安。


    “先別動。”他聲線低沉,語氣說不上溫柔,但絕沒有責難。


    梁承影抓住她的手,將徐如安領到梳妝台前坐下,緊接著她微微蹲下熟練地打開右下第三個抽屜,裏麵是各色的藥膏。


    拿出一梅子青色的小陶瓷扁罐。


    “這是活血化瘀膏,伸手。”


    然後梁承影用棉片蘸取少許,輕輕塗抹於她布滿紅腫的右手腕,“還有嗎?”徐如安聞言乖乖地伸高左手,衣袖落下,左手腕同樣布滿紅痕,比右手腕嚴重得多。


    “哎。”


    她發出一聲輕歎。


    徐如安向來習慣察言觀色,少年一襲紅衣,蹲下為她塗抹傷口,麵容清秀俊朗,神色認真。


    可是為什麽?


    柳姨娘是因為她救了徐如川,才注意到她。她與將軍,隻有三年前那次年狩禮遇過一次吧,況且那時她尤其不知禮……


    “疼不疼?”


    梁承影自小習武,摔打慣了。可徐如安是在院門深閨裏長大的,應該鮮少有受傷的機會。


    她派人查過,雖待遇不好,但也不該像這樣,遍體鱗傷。


    “不疼的。”


    徐如安微微搖頭,糯糯道。


    說疼,倒不如說是害怕來得多。


    昨晚,她打開院門,發現是久未見過的爹。自她有記憶起,也就是那年年狩禮的時候見了一次。


    當日,他們參加完晚宴,徐之敖迴來就說要打道迴府。柳姨娘一直在她身旁照顧她,她沒有溜走的機會。


    “為何如此著急?不是還有兩日?如安這還受著傷呢。”她不解地問道。


    “陛下已經先行迴宮了,之後的兩日交由靜王承辦,太子殿下也已經走了,如何能留?受傷?正好是個理由。”


    ……


    “…爹?”


    “你當初為何要棄我而走?我明明那麽愛你,一顆心都能剖出來給你。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男人身上帶著撲麵而來的酒氣。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安然。”徐如安不想再對著醉酒的人廢話,伸出手準備把院門關上,直接把他關到門外。


    徐之敖見“安然”關門,一把抓住她的左手,用力地握著,他尚能瞧出年少俊俏的麵目猙獰,歇斯底裏地衝著徐如安道:“還是因為玉曼嗎?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她是我娘的外甥女,我對她沒有任何感情。你為何偏生就是不信呢?”


    “還是你急著迴越鄉找你的舊情人?連我們的女兒也丟下?你當真好狠的心。”


    “放開我。”


    徐如安試圖用右手去掰開被他緊緊桎梏著的左手腕。


    “你還不知道吧,我把你那個女兒許給了旁人做妾,你不是不稀罕嗎,那我也不會讓她好過。”徐之敖反手拽住她的右手腕,把她拖到石桌旁。


    他用力一甩,徐如安的細腰重重地撞到了上麵,“嘶”,她眼眸中擠出因疼痛而冒出的生理性淚花。


    “你怎麽這麽沒用,連你娘都留不住?”徐之敖此言一出。


    她以為他清醒了。


    卻沒成想他接下來會吐露出更加禽獸的話語:“你以為你跟你娘一樣,有了好去處?就萬事無憂了?我倒要看看,若你今日沒了清白,日後如何在將軍府中自處。”


    他的行動也正如他的言語。


    大手直直地朝徐如安的領口拽去,她慌亂之中抄起石桌上的茶壺,用盡全身力氣朝徐之敖的後腦上砸去。


    “砰!”


    他眼神迷離,手有所停頓。


    於是徐如安又狠狠地補上了一記。


    終於他閉緊雙眼,臉麵朝下地沉默倒地。


    茶壺跟著掉落在地上。


    徐如安立馬蹲下撿起它,捂緊心口站起,緩慢地走近他的臉,一手舉著茶壺,另一手伸出食指去測他的鼻息。


    她唯恐他沒死,又怕他死了。


    尚有鼻息。


    徐如安拖拽著他的腿,趁著四下無人,把他藏到老夫人院門前的那片竹林之中。見他絲毫沒有轉醒的意思,她又將那把茶壺投入造景湖中。


    待到她迴到院中,便緊緊鎖住院門。


    她一夜未眠,顫抖著手將全部嫁衣穿於身上,不能讓姨娘發現她手腕上的傷。


    ……


    梁承影給她的兩隻手腕,盡數塗抹上藥膏才罷休。


    “真的沒有了?”


    “沒有了。”


    徐如安迴答得迅速。


    “那好”,梁承影站起,作勢要脫徐如安的衣裳,她條件反射地往側邊躲,隨即又放棄掙紮。


    “我審問過很多人,他們有沒有撒謊我很熟悉。我不想審問你,也不會傷害你。”梁承影很有耐心。


    “在腰上,是我不小心撞到石桌了。我自己會塗的。夫…夫君。”


    “好。不用叫我夫君,叫我存己便可。”


    “謝謝存己。”


    “那我可以叫你如安嗎?”


    兩個人仿佛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親近起來。


    “可以。存己,我明日可以不迴門嗎?”徐如安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也很自私。但她要嚐試一番,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對她極好。


    好到她一直在想。


    是不是,娘派他來的?


    “你不必擔憂,明日隨我和娘去雲襄寺下的芰荷村祭拜爹,再小住幾日,若你願意,也可同娘一起在雲襄寺祈福多待一月。”梁承影把她明日之後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


    她本想直接問出口。


    可凡事皆有症結,時間大抵會告知她答案。


    梁承影看出她的猶豫,她先坦白道:“我不想欺瞞於你,陛下許我成婚之後去北境。”


    原來……是這樣啊。


    “這是我成婚的緣由,但卻不是與你成婚的緣由。”


    “什麽?”


    “沒什麽。”


    梁承影沒講過動人的情話,她爹同她娘講的她也是一句沒學會。


    但她確實於三年前對她萌生懵懂情意,那支山茶花玉簪在年狩禮那日晚宴和接下來的兩日裏都沒找到主人,又礙於戰事,隻得擱置。


    眼下,她終於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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