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烈重影拍案而起時,深夜神木穹頂的會議廳裏,所有沉默的視線看過來。


    “你消停會兒吧,”無淚怒目看他,心疼看向椅子上手臂負傷的栗發少年,“小羽上次受的傷還沒好,你又想擅自攻上天空城?”


    “不然怎麽辦?”烈重影毫不示弱地迴懟,“你說怎麽辦?丫頭為了我們這群人能活命,一個人在愛倫伊斯受苦!我們卻在這裏做縮頭烏龜,這像話嗎!”


    “雖然很不甘心,”七園槿倚在門邊,“但也沒辦法。我們不是雲滄言的對手,唯一有一戰能力的月神現在也……”


    這話一出,會客廳忽然陷入壓抑的沉默。


    烈重影頹然坐倒迴椅子上,雙目黯然,深吸口氣扶住額:


    “我對不住丫頭……我曾想為滄言報仇一再利用過她,把她逼上絕路……現在她卻為我們被滄言抓走拘禁,也不知是不是還活著……”


    他手指骨節泛白,話語裏有細微的哽咽:


    “我常嘲笑她,沒談過戀愛,跟月神膩膩歪歪,把男人跟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這哪是女孩子該做的……”


    “現在她走了,愛情也沒了,人家把她忘得幹幹淨淨……嗬,早知如此短暫……我寧願她那會兒更膩味一點,再膩味一點也沒關係……”


    說到後麵他壓製不住低聲抽泣起來:“我家小丫頭命怎麽這麽苦啊……好不容易這日子好過一點……你說她一個小姑娘,跟別人家女孩兒一樣撒撒嬌賣賣乖,上什麽戰場承受什麽責任,這些種族紛爭的破事跟她有什麽關係……”


    門輕輕開了,月光灑落進來,滿地清霜。瀾月一身漆黑長袍走進來,流瀉黑發散入腰下,麵色蒼白神采黯淡。


    會客廳氣氛轉眼變了,烈重影的抽泣聲一瞬止息,抹了抹眼淚背過身去。


    所有人陷入沉默,一言不發。瀾風一直沉默著倚在牆邊,見了他怔了怔走上前,有些擔憂攙扶住他:


    “哥哥……你怎麽來了?”


    瀾月長睫半斂,輕閉了閉眼,眸底血色黯淡:“失眠睡不著。腦子很亂,出來走走……你們在說什麽?”


    沒有迴應。


    包括瀾風在內,所有人別開臉低下頭,一聲不吭。似是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你想知道我們在說什麽?”


    直到洪亮的聲音與椅子的吱呀聲一同響起,烈重影起身朝這邊走來,被七園槿和羅森貝兩人一把攔住拚命使眼色:“夠了烈重影,你冷靜點。”


    “我冷靜得很。”他嘴角勾起笑容,推開這兩人繼續朝前走來,在少年跟前停下,細細打量他,“月神……”


    “你這個混蛋——”


    重拳挾帶勁風猝不及防砸向少年的臉,瀾月側頭驚險躲過,抬手穩穩扣住他手腕,杏核狀的瞳孔收縮,猩紅血色與凜冽寒氣一同溢出……


    卻是看著麵前這淚流滿麵的人怔住了。


    衣襟被緊緊攥住,他睫毛輕顫了顫,蹙眉看著這雙眼睛裏深重的悲哀與痛苦,怔怔沒反抗。


    “你不是什麽千年領袖嗎?”烈重影嘶聲喊出來,淚流滿麵聲音沙澀,“你不是帶領惡魔族突破過熔漿火海嗎?你不是一向那麽傲慢那麽拽的嗎?!”


    “你的警惕性呢?你怎麽能被一個小丫頭輕易製服!你怎麽能這麽簡單就把一切都忘了!她在為你受苦啊——!你忘得幹幹淨淨,你瀟灑自在沒半分愧疚,你還是人嗎——”


    “烈重影!”


    一群人圍上來匆匆將他拖開,看著佇立原地的瀾月,又僵硬打著圓場。千羽坐在椅子上,忽然慢慢抬起頭來,臉上也有淚水滑下來:


    “月哥哥……”


    “你真的什麽都忘了嗎?”


    瀾月睫毛輕顫了顫,緩緩側過頭看向他,眉輕蹙,眼裏是空洞的茫然。


    他手指攥著衣角,肩膀在抽噎中聳動,眼淚大滴大滴跌落,栗色的短碎發沾得濕潤:


    “我們……打不過,救不了姐姐。連月哥哥你也忘了她的話……姐姐就真的再也迴不來了。這樣也沒關係嗎……?”


    “從今往後……再也見不到了……這樣也沒關係嗎?”


    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再無力偽裝出無事發生的樣子,打圓場的也再笑不出來。


    “嗚啊啊啊……”


    直至悲傷的哭號聲從遠處窗邊傳來,胡玉手裏木杖放下,將肩上小女孩抱到懷裏,歎息揉著她腦袋安慰,旁邊琅虛和墨青離沉默著也是低歎口氣。


    黎小若哭得傷心,尾巴裹著身體像一團小棉球,眼淚大滴大滴地掉:


    “爸爸忘了媽媽……爸爸忘了媽媽……小若討厭爸爸!小若討厭爸爸……”


    胡玉臉色變了變撥弄撥弄她腦袋,訕笑著點頭哈腰向瀾月賠不是:“小孩子亂說話……亂說話……哈哈……別介意……”


    瀾月臉頰蒼白得不帶絲毫血色,刺痛密密麻麻如雨點在腦海中漫開,睫毛顫了顫終是抬手扶住額頭,蹙緊了眉身形有些晃動不穩。


    “哥哥!”瀾風急忙扶住他,冰冷的目光掃了一圈會客廳裏的人示意閉嘴,焦急攙扶著他朝門外走,“你最近失眠得太厲害了,吃點藥吧,必須吃點藥才行……族裏的事交給我,你把身體養好,這樣下去不行……”


    二人走後,會客廳陷入深重的沉寂。


    七園槿斜眼看向旁邊椅子上沉默的烈重影,皺眉:


    “……這下你滿意了。”


    他抓起酒罐子仰頭飲盡,眼神空洞笑出來:“丫頭在愛倫伊斯受苦受罪……他就該舒舒服服置身事外?”


    “千翎犧牲自己、犧牲與瀾月的這段感情,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能活命,也是為了瀾月不受痛苦折磨。”琅虛沉聲開口,“你真逼得他想起一切來,帶兵不顧一切打上愛倫伊斯去,千翎的努力不就白費了?你覺得她會高興你這麽做嗎?”


    烈重影沉默了,睫毛顫抖痛苦閉上了眼,抹了抹嘴角的酒液:


    “沒有月神相助……我們這些殘兵敗將這輩子都別想救出丫頭來。”


    羅森貝歎了口氣,搖頭:“有他幫忙,也打不過啊。極光克製不死之身,雲滄言天使惡魔之力匯聚一身,堪比創世神再世,血脈壓製太強橫。禦風術都無法近他身,我們在他麵前,更是連站穩都很難。”


    七園槿歎口氣:


    “總之……以後大家還是別提了。月神的狀況已經很差了,哪怕為了讓千翎在愛倫伊斯安心,我們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去逼他。”


    “記憶消除,會對人產生這麽大的影響麽?”墨青離皺眉自言自語,“這整晚整晚失眠又頭痛的,聽說他一個人時……一直發呆,說話也不太有邏輯……”


    “這不會傻了吧……”


    “得看抹除的是關於誰的記憶了。”琅虛眼瞼低垂,“這兩人三百年前似乎也有糾葛。瀾月走到今日,從熔漿河岸突破封印重建惡魔族秩序,似乎都跟千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果一個從頭到尾貫穿在你生命裏的人,突然喪失所有關於她的記憶……恐怕失去的就不隻是記憶,而是整個人生吧……瀾月變成這樣,也不意外。”


    “說起來,”七園槿像想起什麽,抄著手四下看了看,“今天好像沒看見鏡,他去哪兒了?”


    “采藥去了,”羅森貝隨口答道,“他想做什麽什麽餅子吃,要一種很稀有的草藥,就去伽蘭黛爾找了。”


    “……”


    話音剛落,整個會客廳所有的視線一瞬間全盯上他腦門,包括烈重影在內,所有人表情詭異得一致。


    “糟了……隻顧著月神,怎麽把他忘了……”七園槿臉色變得煞白,一把揪住羅森貝衣領,“鏡什麽時候走的?”


    他眨了眨眼,想了想:“好像是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時候剛好碰見他,還讓他多采一點,到時候我也嚐嚐。”


    “……”


    氣氛一瞬沉重得可以擰出水來。


    “你這個蠢貨——!”


    羅森貝尚未反應過來,被七園槿揪著耳朵一通咆哮:


    “吃什麽餅子!這個節骨眼,鏡怎麽會想著要吃餅子!這麽明顯的謊話就把你騙過了——!”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千羽緩緩站起身,不安看向窗外:“鏡哥哥……難道……”


    七園槿又狠狠掐了一把鬼哭狼嚎的羅森貝,狠狠罵道:


    “他一定是去愛倫伊斯救千翎了!該死……真該把他記憶一起抹了!這下怎麽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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