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無邊無際,迎麵的風挾著雪粒,刮得淚漬殘留的臉生疼。


    千翎在大雪裏前行,每一步在雪地踩出一個深坑,手裏捏著祭典麵具,走得搖晃不穩,像一隻失魂落魄的鬼。清雪鏡幾次伸手攙扶,她卻是倔強推開他,一個人東倒西歪地繼續朝前走,幾次倒下去,又爬起來,一身沾染得像個雪人。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熱氣蒸騰的火山口出現在視野中,群山之間斷裂垮塌的極光天鎖十分顯眼。


    “總算迴到原來的時間了……”


    清雪鏡輕舒了口氣,看向被厚雪掩埋了大半的極光天鎖殘骸,金色碎發在風霜中飛拂:


    “看雪埋的深度,這邊的時間大概隻過了數日。這裏不宜久留,小翎,我們直接迴忘生吧,月神應該也已經迴去了……”


    她卻隻是拚命朝前走,腳步越來越快,後麵幹脆就開跑了,大口喘著氣,空洞的目光在空蒙天地間來來迴迴地搜尋……


    直到望見之前消失時所在的雪坡,她停下了腳步,呆呆站在原地,凜冽霜風中喘著熱氣。


    清雪鏡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怔住了。


    那雪坡上有一個人,一個渾身純白從頭到腳被白霜覆蓋的……雪人。


    察覺到什麽,那雪人緩緩站起身來,覆著一層冰漬的臉上,殷紅色的瞳眸妖冶豔麗,霜風刮去他發間厚雪,露出飛舞翻拂的黑色發絲。


    千翎眼淚一瞬奪眶而出,大口喘著氣拚命朝他跑去——


    眼前清風掀開霜雪,雪漬灑落,黑色長袍的少年腳尖點地已降至她麵前,漆黑如流瀑的長發霜雪盡褪,風中肆意翻拂。


    她呆呆看著他,指尖在發抖,指間捏著的麵具也在抖,身上每一處都在發抖,忽然不敢再上前一步。


    長發翻拂,他深深凝視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麵具上,眸光也輕輕一抖。


    天地空蒙,霜雪飄飛,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兩人相對而立,卻誰也沒有上前。


    直至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爆發,麵具跌落在雪地,女孩撲上去緊緊、緊緊抱住了少年,喉中肝腸寸斷的哭聲響徹天地。


    他身後纖長寬大的膜翼遮蔽過來,隔絕了霜雪,緊緊擁抱她,唿吸卻變得困難發緊,因懷中人近乎淒厲的哭哭喊聲而慌亂無措。


    “我的名字是……千翎……是千翎……”


    她渾身發抖緊緊抱著他,哭得打嗝,臉頰貼著他的長發不住輕蹭,顫抖的手拚命拚命拭去他頭上背上覆滿的雪:


    “我想告訴你,我一直都好想告訴你……我想摘掉麵具,我想給你看我的臉,我想大聲地告訴你我的名字,我想陪著你永不分離……”


    “我愛你……對不起,對不起月……對不起……我愛你……”


    她胡亂地說著,滾燙的淚大滴大滴落下來,化開了他發間白雪,每一句都誅心泣血。


    也不知是對眼前的他說,還是對三百年前的時空裏……那個在她眼前死去的少年。


    手被輕輕握住,他手心的溫度,他懷抱的溫度,他雙翼包裹她身體的溫度……


    熟悉溫暖得讓人渾身發抖。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托起臉頰,千翎呆呆看著眼前滿世界的白雪中,少年垂睫輕低下頭,輕柔含住她唇瓣,秀美精致的輪廓是她夢裏反複的樣子。


    沙啞的嗓音很輕很輕,像雪花在風裏飄向遠方。


    “我知道。”


    他說,我知道。


    她愣住了,睫毛還掛著淚珠,呆呆看著他輕輕吻去她的淚水,而後額頭相抵,少年殷紅的眸色繾綣深情。


    “你……知道?”


    他睫毛輕扇了扇,又抬起,深深凝視她。


    “什麽時候……知道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千翎等著他迴答,幾乎屏住唿吸。


    修長手指輕揉著女孩柔軟的發,拭去飛霜。


    絲絲縷縷漆黑的發絲在眼前拂卷,他眸底灑滿睫毛的碎影,眼神溫柔思念:


    “從在樹屋裏醒來……第一眼看見你現在的眼睛和雙翼開始,我就知道……”


    你是我一直等待的人。


    千翎哽咽了,眼裏接連滾燙的淚落下來,顫抖的手緩緩撫上他的臉頰,輕柔摩挲著,泣不成聲。


    你也是我……


    一直深愛等待的人。


    霜雪斜飛。


    清雪鏡站在遠處,發梢染了霜白,緩緩別開頭去,不再看那緊緊相擁的兩人。任由無邊的荒蕪苦澀在心頭漫開,將他淹沒得徹底……


    極光天鎖斷裂後的混沌秘境,在過去度過了漫長時光的三人再次迴歸,實際時間卻隻過去了短暫數日。


    在這短暫數日裏,惡魔族一邊暗中展開對三人行蹤的搜尋的同時,另一邊已派遣巨角魔隊通過開啟的熔漿之路、接迴了地獄火海中苦苦煎熬的惡魔族人。


    而坐立不安等在忘生穀底的另幾人,經曆過焦頭爛額等待消息、行蹤確定後的長舒口氣,最近又陷入了新的焦灼困頓。


    千羽扒在門邊,柔軟的栗色短發垂在臉頰邊,露出一雙憂慮的眼睛,唇角輕抿,一眨不眨盯著門的方向。


    “小羽。”


    喚聲傳來,他迴過頭,見清雪鏡一身白袍正緩緩走來,白皙俊美的麵容露出一抹淺淡笑靨:


    “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他抬起頭,仍是沒精打采的樣子,扇了扇睫毛又垂下眼瞼去:


    “鏡哥哥……姐姐到底怎麽了?迴來好幾天了,她都不理我,小羽叫她也沒有反應,整天就把自己關屋子裏不出來……”


    他眸光微微閃爍,惶恐不安:


    “在雪山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姐姐為什麽會這樣,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對小羽的……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清雪鏡緩緩抬手撫了撫少年柔軟的頭發,唇邊彎起弧度:


    “沒事,不要胡思亂想。你姐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們別打擾她,等她心情恢複了,肯定會好好跟你解釋的。畢竟,小羽可是她最重要最疼愛的弟弟呢。”


    千羽瞧著他,緊抿的唇慢慢鬆開了些,緩緩點頭,向著他露出燦爛笑容:


    “小羽知道了,謝謝鏡哥哥。”


    清雪鏡又輕揉了揉他毛絨絨的腦袋,迴以一個溫柔笑容,抬眼看向他身後那扇緊閉的門,他唇邊笑意卻慢慢消散了,睫毛垂落下來,遮蓋了眼底那一絲化不開的失落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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