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髒的螺旋之塔囚徒叛黨,也敢來這裏撒野!”


    蘭之葉食指輕推鏡架,眉心光彩盛放勾出荊棘圖騰!


    二十四結界使的光隨即亮起,二十四道聖光從四麵八方注入空中結界!


    蛋殼般皸裂的紋路逐漸被聖光填補,千百惡魔用血肉之軀撞擊出的缺口,以及瀾月拚盡最後的力氣撕開的裂縫……


    皆逐一複原。


    烈重影蹙緊了眉,咒罵一句又是重重一拳砸上結界!裂縫一瞬蔓延開,數秒後再度愈合。


    “無用之功。”玄老瞥了他一眼,看向身旁,“鏡,去收拾了他。”


    卻是看著那一片空落愣了神,不知何時身邊那沉默的金發少年沒了人影。


    冰冷的匕首從後方抵上咽喉,蘭之葉怔住了,眉心羽賜還亮著,瞳孔收縮不敢置信移向後方。


    “放他們走。”清雪鏡一縷金發在臉頰邊飛拂,手中匕首緊了緊,沉聲又道,“放他們走!”


    “清、清雪鏡……你瘋了!你這是在……唔。”


    “把結界打開!”


    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所有人猝不及防,那一刻所有天使衛兵看向地麵,看向那尊貴無上的聖殿聖天使,與他手裏被匕首抵著動彈不得的結界聖使,刹那間不知所措。


    “鏡!你……你在幹什麽!”


    花風妍懸浮於空整個人像被雷電劈中,大喊著那少年的名字就要飛撲上去,他卻隻將匕首更緊地抵入身前人的喉嚨,堅定執拗的眼神不複往日溫柔清澄,卻是亮堂耀眼得如烈日朝陽。


    何時那聽話乖巧的孩子,有了這樣的眼神呢?


    玄老立在原地,臉色有些發青。


    荊棘羽賜的光芒緩緩熄滅,二十四結界使的光歸迴原處。


    烈重影低頭看向薔薇天羽台中那白衣翻飛的金發少年,正逢他抬眼看來,視線相遇兩人皆輕點了頭,達成共識。


    “丫頭——”


    重拳砸落在結界之上,裂痕如樹枝擴散開,伴著男人嘶啞的喊聲:“走——”


    千萬結界碎片如雪花飄零,薔薇天羽台上空整塊結界四分五裂、搖搖欲墜。


    空中天使惡魔兩方衛兵還在廝打,地麵天使民眾尖叫逃竄之聲連成一片,黃昏之下淒婉又悲壯,像亙古的悲歌奏響。


    “小月,結界打開了……小月……”


    千翎喃喃自語,打著哆嗦攙扶懷裏虛軟的身軀,徒勞想抱他起來。他渾身是血長袍斷成碎片,背上插滿光芒剔透的聖箭數之不盡,如斷折的風帆垂散在地的膜翼燒灼得沒剩下多少,撕裂的黑色翼膜裏露出了骨架。


    他從來是深淵下最清冷孤傲的風,是最深的黑夜裏無言的月光破開雲翳。


    她從沒見過他這般虛弱狼狽,被逼至窮途末路。


    在千翎的認知裏,瀾月,小月,亦或月神……就該是衣袂翩飛立在血月之下的王者領袖。


    他的眼睛永遠瀲灩妖冶盛放地獄之花,他的長發永遠如潑墨流瀑翻飛,他就站在那裏,懶散又優雅,用清冷的眼神俯瞰世間,動動手指頭就能撥動萬物……


    她曾以為,他永遠都會那樣,像世間一座無言的山,縱使風雲變幻,也會永生永世屹立不倒。


    而如今他倒下了,倒在她的懷裏,不似山川崩塌般轟烈,更如脆弱的孩童憩睡……


    就像她第一次遇見他時那樣。


    他再也飛不起來了。像斷翼的鳥,像她……一樣。


    “想走,沒那麽容易!”花風妍撕心泣血的嘶喊聲在穿梭,重拳砸落在結界如鼓擂撞擊心髒,聖光從四麵八方亮起,薔薇之花化作血色的浪潮鋪天卷地而來,夾帶著千萬槍戟刀劍如暴雨降落,又被一瞬生長而起的金色月桂阻擋……


    喧囂聒噪,千翎聽見大叔一次次砸落在結界上的轟鳴巨響,聽見滿世界黑與白的討伐廝打,聽見愛倫伊斯民眾的驚叫,聽見如捕獸之網鋪天蓋地罩來的荊棘與箭雨……


    可是真奇怪,她一點都不害怕。


    她隻跪在那裏很輕很緊地擁抱著懷裏殘破的身軀,迴想起過去那麽多個日夜,愛倫伊斯的小屋,伽蘭黛爾的湖畔,忘生之地的森林樹屋,還有彩虹之源的星夜……


    不知不覺間,漫長趔趄的道路她走了這麽遠。


    他陪了這麽遠。


    不論何時迴頭,總能看見那少年站在那裏,不微笑也不言語,甚至不打招唿。


    可他在那裏,始終在那裏,從沒離開過。


    直到一雙手輕輕托住她的臉,千翎睫毛抖了抖看著咫尺間少年秀美蒼白的容顏,眼淚緩緩淌落下來,也伸手去捧住他的臉龐,哭得哽咽。


    那時黃昏灼熱,天地混亂,呐喊廝打聲連成一片。


    飄飛的結界碎片如鵝毛大雪,那最傾城秀美的麵容有些模糊了,黑發在風中拂起,清透朦朧的光暈像螢火蟲從他的肌膚、他的長發、他折損的雙翼與尾刺……


    升騰而起,像極北的天光一樣美輪美奐,又像黑夜交替間那一輪明月,終將融化在晨曦與朝霞之下……


    千翎終歸意識到什麽,握著他的手不住搖頭,眼淚滾珠似的往下落,口中喃喃卻念不出一句挽留。


    ……


    ……


    “你叫什麽名字?……你有名字嗎?”


    “嗯……就叫小白怎麽樣?跟你的發色瞳色都很配。”


    “……月。”


    “什麽?”


    “我的名字……月。”


    ……


    ……


    昔往太過美好,美好得太過殘忍。她往往太想念,又太不敢去想。


    也許從一開始,相遇就是錯的。


    而如今,他要走了。


    “帶我走吧……”千翎輕聲呢喃著伸手擁緊他,淚水淌了滿臉,緊攥著手不肯鬆開,“我跟你一起好不好……去地獄也好,天堂也好……小月在的地方,我不害怕……”


    瀾月長發在光暈中拂卷,越來越多熾烈的光芒從他的身體飄飛而起,像一盞蒲公英就要在風中湮滅。


    “對不起……”


    一雙手輕輕捧住女孩滿是淚痕的臉,柔軟溫存的吻落在她唇上,黃昏裏像一片羽毛的觸碰,又如雷電將她定在原地,封存了千年。


    “我愛你。”


    一滴淚順著少年輪廓優美的下顎滑落,鼓動的風在一瞬間炸裂,他的長發和衣袍皆肆意飛揚而起,眉心腥色勾成淒豔的曼珠沙華,一瞬點亮女孩體內的烙印。


    千翎怔住了,癡傻了,石化了,全身血液湧上了後腦,又如潮水急劇褪去,每一寸肝髒肌體都開始戰栗。眉心曼珠沙華烙印與四葉草羽賜反複交疊,光芒灼灼逐漸遮蔽了空中璀璨聖光。


    一吻未盡,氣力已竭,他的身軀如坍塌的山巒墜毀,又像破布口袋跌入她懷裏,清澈又洶湧的光從那插滿光箭的殘破軀體瘋狂湧出,像烈日下焚燒的屍骨一點點被風散盡……


    聖光的碎片是飄零的白雪,紛飛的白雪是終章的悲曲。


    風已止息,曼珠沙華凋零,世間再無月神。


    “小……月?”


    而她還跪坐在那裏,雙眼大睜,瞳裏卻無神,隻有淚水如決堤的浪潮洶湧而下,良久慢慢攥住自己的發絲低下頭去,渾身開始發抖,嘴裏也有了胡亂無序的話語。


    “小……月……小月……小……月……”


    “丫、丫頭……!”烈重影雙翼舒展懸浮於結界之外,親眼目睹著平台上發生的一切,隻覺驚心動魄,恍然紅了眼睛。


    蘭之葉看著那如扯碎撕破的布偶倒在女孩身旁的人,那個傳說中的男人,惡魔族尊貴無上的領袖,令天使一族聞風喪膽百年之久的夢魘……就如脆弱的小貓倒在那裏,倒在他不顧一切要闖入保護的人身邊,舍了尊嚴舍了榮耀舍了孤傲,舍了一切一切徒留一具寒涼屍骨。


    分明白白赴死,偏偏淒美壯烈得如亙古的悲歌永世流傳。


    抵在喉間的匕首在顫抖,他複又顫了顫瞳孔看向身後那人,他的金發在蒼白臉頰邊散開,麵如死灰唇間緊抿,仿佛遭了重創喪失所有希望與氣力。


    “啊……啊啊……”


    於是那一天,愛倫伊斯所有人都看見了,也聽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斷翼的天使女孩跪在薔薇天羽台的地麵上,抱著那無聲無息的惡魔首領爆發出幾近癲狂的哭喊。


    那哭聲太過撕心裂肺,太過肝腸寸斷,也太過感天動地,乃至廝打的忘了廝打,奔命的忘了奔命,皆屏了唿吸呆呆看著,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掩麵而泣。


    逐漸有人竊竊私語,道是認出了那兩人,一個似是天水區曾經獨居的平民女孩子,後來因與惡魔勾連被斬去羽翼。可那樣平凡普通的女孩子本不會被人刻意記住,隻是她身邊曾牽著的秀美驚豔的銀發小男孩,乖巧軟糯曾是天水區街巷市場都喜愛追捧的對象,一來二迴這一大一小倆人倒成了街巷鄰裏間一道溫暖獨特的風景。隻是如今再想來,竟是惡魔化身,叫人寒毛豎起。可再仔細一想,如此詭異可怖的敵對關係裏,竟也能相處出此般同生共死感天動地的溫情。


    那之後,雲上聖城多了一條眾所周知的秘聞。


    道是月神為何突然自投羅網、束手伏誅?


    便有人歎,因為他愛上了愛倫伊斯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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