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狂風不止。


    結界封禁下的極北山脈荒渺無人、寸草不生,冰冷肅穆如屍骸封禁的地獄盡頭。


    霜風唿嘯,飛雪飄搖,純白的世界清冷無聲。漆黑夜幕下雪峰坍塌,接連大小型雪崩帶來的地動山搖有所減緩,卻依舊氣勢駭人。


    漫漫風雪塗抹出不清晰的人影,逆著風逆著光,純白傾覆的大地上渺小如蟲蟻。


    白色小靴深深陷在厚雪之中,每一步都艱難沉重仿佛曆經千年。女孩滿臉冰漬,喘著微弱的熱氣,栗色頭發散在風裏,連發梢也覆上了霜白。


    四葉草微弱的螢火之光在狂風中瑟瑟發抖。


    少年無聲無息伏在她背上,如墨長發被狂風肆意卷起,低垂的睫毛染了霜雪。


    破碎的黑翼缺了一塊口子,鮮血淋漓垂落在身後,空蕩蕩隻剩一半的袖子在霜風中顫抖……


    潔白雪地上一路滴落下蜿蜒的血跡。


    白雪漫漫,前路無盡,傾頹的雪峰在身後垮塌,發出轟然巨響。


    千翎搖搖晃晃朝前走著,渾身滿覆冰雪,早已凍僵的雙臂緊緊護著背上的人,一步一步艱難地逆著風霜前進。


    夜幕冷寂,白雪飄飛,一層一層將兩人覆上霜白。


    視線越來越模糊,臉頰凍得麻木了,腳下也漸漸沒了知覺。


    千翎眼皮沉重,越漸抬不起來……終於腿一軟朝前方倒了下去。


    少年無聲息從她背上跌下來,滾落在雪地上。純淨雪白的容顏比冰雪更無暇,長睫覆了白霜,漆黑如瀑的長發散了一地……


    如一尊絕美的冰雪雕塑,卻冰冷毫無生機。


    風霜唿嘯,夜幕沉寂。


    璀璨銀色光鎖交織懸掛在夜空之上,居高臨下貫穿了數座雪峰。鎖身聖光流轉,如璀璨的烈日照耀著冰雪大地,耀眼而刺目。


    垂散的黑發在霜風中輕顫。


    他睡在那裏,睫毛輕垂,一縷細微的白煙從臉頰悄然升起。


    “小……小月……”


    千翎渾身僵硬顫抖,匍匐在地一分一寸艱難地爬過來,將他從雪地上抱入懷裏,慌亂撫上臉頰,檢查著他被灼傷的地方。


    直到確認少年臉頰上如雪的肌膚沒留下分毫痕跡,她眼眶濕潤緊緊抱住他哽咽出聲。


    夜越漸深了,白雪漫天,遮蔽了夜空。


    白日裏驚天動地的雪崩逐漸平息了,雪卻越下越大,冰冷的夜安靜得可怕。


    女孩跪在雪地上,用雙臂將少年整個護在懷裏,為他抵擋住夜空中璀璨耀眼的光。


    緊繃弓起的瘦弱脊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像堅實的堡壘屹立不倒。


    他安靜依偎在她的懷抱裏,及地的長發微微飄拂,純白無暇的肌膚如絕美的冰瓷雪白細膩,長長的睫毛灑落著清影……


    隻是如此安靜,沒有唿吸。


    除了胸膛裏微弱的心跳,這世上再無一物,能證明他還活著。


    “小月……沒事……別怕……”


    沙啞的嗓音夾著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緊抱著他輕撫著長發,像安慰熟睡的孩子,緩慢低下頭輕輕蹭了蹭他冰冷的臉頰。


    有滾燙的淚滑下,卻是難得的溫度,驅散了彼此的寒冷。


    她想起去年的寒冬,寧靜無人的森林,白雪飄飛的樹屋。


    少年就那樣跪在霜風中,用虛弱負傷的身體,溫暖著懷裏凍僵的女孩。


    “小月……對不起……”


    接連滾燙的淚滑落,她的哽咽如此苦澀。


    如果早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相見,我絕不會跟你吵架,絕不逼你簽件,絕不放任你賭氣離家出走……


    “小月……我其實……早就不該活下去了……”她將臉頰埋在他頸間,笑著閉上眼睛,“沒有小月的話……我早就死在處刑台上……死在吟風河穀……死在獸人本部了……”


    手指依戀輕撫著他的輪廓,滾燙的淚滴落在臉頰,伴隨著清涼的吻落在眉心,刻下一片光華璀璨的四葉草。


    “小月……我陪你好不好……是生是死……我陪你好不好……”


    風雪飄搖。


    霜白的睫毛覆著冰漬,如翕動的蝶翼輕顫著,緩慢抬起……


    顯露出猩紅的眸底。


    風向忽然變了。


    漫天白雪亂了秩序,狂風挾裹著厚重冰雪,如蘇醒的白龍平地而起,發出沉重嘶啞的轟鳴聲……


    掀起了女孩的頭發和衣裙。


    一隻手臂攬過腰,她怔了怔,隨即伸開雙手緊緊抱住了他,閉上眼睛。


    身體騰空而起,遠離了嚴寒風霜。


    便任由狂風肆虐天地傾覆,世界在天邊裂了缺口,心卻已塵埃落定,再不畏顛沛流離。


    湧動的風潮唿號嘶鳴,將漫天冰雪絞碎,極光天鎖發出嘶啞的叮嚀聲,越漸遠去。


    千翎隻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睛,用力抱緊了懷中的人,看群山遠去霜風席卷,少年漆黑的長發在風中肆意拂卷,彼此緊擁的身軀傳來清晰一致的心跳。


    狂風嘶嚎,穿梭的冰雪龍卷自雪山深處一路乘風破浪而來,蕩開雪浪層層、風潮陣陣,漸化作絲縷。


    叮……


    穿透的一瞬間,籠罩的巨型結界泛起了漣漪波動,扭曲掙紮著,很快恢複了平靜。


    千翎瞧著身後漸行漸遠的結界,微鬆了口氣,紛舞的發間額心四葉草緩慢熄滅。


    冬日裏為了進出樹屋的結界而做了大量練習,果然是有效果的。連界靈的最強結界都能熟練穿過的話,這世上其他結界根本不在話下。


    風在一瞬間散去。


    千翎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急劇墜毀而下,仿佛船隻在頃刻間被海潮吞沒——


    破碎的黑翼撕開了裂口,灑下大片血跡。


    瀾月自山坡跌落而下,眸中猩紅的色澤潰散,臉頰蒼白如雪不帶分毫血色。破碎的長袍合著漆黑長發,淩亂散在草坡上,襯著遍地斑駁的血跡。


    “小月——”


    千翎哭喊著跳下山坡來,跌跌撞撞撲到他身旁,哭號著將人緊緊抱入懷裏。


    勉強撐著一口氣帶她從雪山逃出來,本就已是強弩之末抽幹了最後的氣力,卻在風妖潰散的一瞬間,將兩人的位置作了交換,將她換到了上方。


    “小月嗚嗚……傻瓜……”千翎緊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使勁抹了抹眼淚望向頭頂淡藍色的天空,哽咽著又湊迴去抱住他蹭一蹭臉頰,“我們出來了……小月你看到沒有……我們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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