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沉淪,黃昏隕沒。


    火燒雲堆砌在天邊,枯萎燃盡了,凋零了絢爛色澤。


    森林廣袤,氤氳著一層微蒙的昏黃光亮。千萬堆砌的蕭瑟樹冠映著夕陽如火的光輝,林浪翻卷,仿佛燈盡油枯的火焰掙紮著最後無人的舞蹈。


    樹屋沐浴在夕陽餘暉金紅的光暈下,木窗木門簡潔質樸,淡藍風信子在風中輕搖,窗下一枚小銀鈴輕輕旋轉著,發出“叮叮”輕響。


    門虛掩著,透入一絲金紅光亮。


    映著地麵的幾點血跡,格外刺眼。


    窗口氤氳在夕陽光芒中,一片朦朧絢爛。


    白色窗紗隨風拂起,逆著夕陽餘暉,朦朧迷離、若隱若現。


    人影蜷在窗邊。


    柔順纖長的黑發散落在地麵,長袍沾染著斑駁血跡。


    少年側身蜷縮在那裏,清瘦身影氤氳在窗口朦朧金紅的落日光芒中,幾乎融化,身後一對黑翼卻圍攏而來,怕冷般遮裹著身體。


    像一隻被遺棄的小貓。


    風帶著蒼鬱森林的氣息,從窗外吹拂而來,溫暖又凜冽。


    夕陽的光亮冰冷又滾燙,在模糊的視野裏燒成一片火海。


    疼痛抽絲剝繭,一點點啃噬著身體。


    他蜷在那裏,睫毛輕顫,蒼白臉頰濺落著血跡,唇角鮮血凝固了又湧現,一片斑駁。


    他蜷著身子躺在那裏,低著頭,緊緊抱著懷裏的一樣東西。像一隻可憐的小鬆鼠,抱著自己唯一的栗子。


    那是一條圍巾。


    一條暖暖的黃色圍巾。


    隻是破破爛爛的,像是被銳利樹枝所割裂,又被野獸拖拽撕咬過,破爛成一絲一縷,再不成形狀,也不成色彩。


    他抱著那條破爛襤褸的圍巾,臉頰輕輕貼著它,像擁抱著整個世界。


    森林靜謐,沉鬱古木無聲無息,習以為常地安靜目送著夕陽的沉淪,迎接暮夜的降臨。


    深冬的風帶著蕭瑟寒意,從窗口貫入。


    他顫了顫,不自覺蜷緊了些,身後黑翼緊緊遮裹著身體。


    睫毛輕顫,如翕動的蝶翼抬起……


    露出那雙血色黯淡的眼睛。


    模糊的視野,看不清楚。


    好冷……又熱得連唿吸都滾燙。


    頭腦一片混沌,疼痛的浪潮密密麻麻撕扯著身體……


    疼得麻木了。


    窗紗輕拂,淡藍風信子搖曳著。


    銀鈴叮嚀,像一首熟悉的歌謠。


    混沌模糊的思緒,仿佛又憶起曾經那個最熟悉的人……


    在每一個星海斑斕的夜晚,為他掖緊被褥,額頭印下柔軟的吻,耳畔道出輕柔的“晚安”。


    “唔……”


    又是錐心刺骨的疼痛從胸腔蔓延而出……


    那是她親手把刀子送入的地方。


    他顫抖著緊抱著懷裏的圍巾蜷縮成一團,黑色長發一絲一縷散落在周身,像披著一場蕭瑟葬禮。


    明知道……她隻是在心疼照顧一個小孩子,明知道……相遇不過是個意外,是個錯誤……


    他卻始終執拗著不肯放下。


    過了那麽漫長又那麽酸楚的時光……而今她終於還是走了,走得頭也不迴。


    留下他一個人,依舊固執地守著這個一模一樣又截然不同的地方。


    這個……給過他最大的溫暖,又給了他最深的痛苦的地方。


    而那條被她遺棄的圍巾……他找了很久。


    很久很久。


    走遍了山川,翻遍了樹林,也曾在每一條潺潺奔流的溪水裏駐足……終於有一天,從忘生的一處野獸洞穴裏找了迴來。


    那是她給他織的……是他的,就算被她扔掉拋棄了、變得髒了醜了,也是他的,任何人都別想奪走。


    睫毛輕顫,一點點垂落,灑下淡淡的影子。


    他緩緩將臉頰埋入懷裏的圍巾,輕輕蹭了蹭它。


    柔軟的麵料……很舒服,很暖和。


    就像誰的臉頰,也愛這麽貼著他,親昵又花癡地蹭來蹭去,喃喃喚著他“小月”。


    他低著頭、臉頰埋在那柔軟破爛的圍巾裏,喑啞的聲音低聲應答,一遍又一遍。


    曾經討厭像個熊娃娃一樣被人抱著又蹭臉頰又喚名字的,所以他從來都別開臉不搭理,或者用兇巴巴又冷冰冰的眼神去瞪那張永遠都笑嘻嘻的臉。


    現在他改變了,後悔了,願意去應答了,放下尊嚴,放下倔強……哪怕真的變成她懷裏的熊娃娃也沒關係,隻要她還願意喚他……


    卻變得像夢境那麽遙遠。


    來不及伸手去碰……


    已經像最虛弱的氣泡,無聲無息地破碎了。


    “翎……”喑啞的聲音,淒然無助,喃喃喚出那個名字。


    抽搐的疼痛,一刀一刀,像從心裏剜出了一塊血淋淋的洞。


    你終歸還是不要我了。


    又或許……


    她珍惜疼愛的自始至終都隻是那個幹淨純粹的熊娃娃而已,所以當她發現他從來都不是熊娃娃,隻是一隻披著熊娃娃外表、內裏肮髒醜惡的惡魔時……


    就果斷地把熊娃娃連同迴憶一起,通通扔進垃圾桶了吧。


    他是她家園種族的敵人,他是她至親的敵人,他是她喜歡的人的敵人……


    所以,無論怎樣努力,


    他永遠是她的敵人。


    是可以把刀子捅進身體,再義無反顧甩手離開的敵人。


    胸口一滯,氣血翻湧。


    他皺著眉隱隱喘息,又是洶湧的鮮血從唇角湧出,滴落在圍巾上,濃豔如盛放的花朵。


    半晌,艱難熬過了疼痛眩暈的間隙,他緩緩睜開眼,看著懷裏染血的圍巾,眸光輕顫,本能般著急地伸手去擦拭,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怕弄髒了它會被誰罵……


    卻越擦血越明顯。


    夕陽沉淪,天空失了最後一絲溫度。


    殘存的黑紫色雲霞飄浮在天空,逐漸冷卻了。


    樹屋一點點陰暗了下來,窗口氤氳的金紅光芒消散了。


    透出蕭瑟寒意。


    少年蜷在窗邊,黑色長發散落在身上,黑翼輕裹著單薄清瘦的身子。蒼白臉頰上鮮血順著唇角無聲流淌,胸口血跡斑駁,身下血跡一點點擴展蔓延……


    門上懸掛的金褐色鬆果忽然輕輕晃動了一下。


    睫毛顫了顫,他緩緩睜開眼循聲看過去,蒼白臉頰虛弱無力,耳朵卻靈敏得像一隻熟稔等候的小狗。


    啊……


    對了……


    以前也有過很多次……這樣的畫麵呢。


    她不在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坐在窗邊發呆,每每門上的鬆果晃動起來,他就安靜地看過去,等待著那個蹦跳的人影像隻歡快的兔子推開門來,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歡天喜地地跑過來……


    睫毛輕顫,他臉上顯出一絲染血的虛弱笑容,卻又很快被疼痛掩埋了。


    明知道不可能了,明知道那已經過去了,明知道……


    門虛掩著,灑下一道狹窄的縫隙。


    光從那裏透入,忽然變得寬敞了。


    鬆果輕輕晃動著,發出聲響。


    門被推開,


    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周身沐浴在夕陽餘暉裏,像是從迴憶裏走出。


    他呆呆看著,瞳孔微微顫了顫,刹那間唿吸仿佛停滯。


    下一秒,熟悉的喊聲從門口傳來,


    悲慟又欣喜:


    “小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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