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時分,原始樹海地震不斷。大大小小的地殼或隆起,或凹陷,數不清的地貌遭到了無法形容的改變。


    無數樹木就像被長出大嘴的大地咀嚼一般,被壓得粉碎。但比起天空中的景象,地麵上的動靜反而顯得渺小了起來。


    狂暴的風之海仿佛渾身是洞的氣球,無數氣流逸散著,如遷徙的候鳥群,漸漸地消失在人的視界中。


    風牆如遇到陽光的積雪,急速融化。原先的陰暗也被黃昏的光芒給驅走。


    飛舞在空中的白影們發出淒厲的絕叫,仿佛在做垂死的掙紮一般。但變化已經產生了,它們大片大片地分解為更細小的光點,於升起中漸漸湮沒。


    這黃昏下的光景,正式宣告了上一個時代的終結。


    而菱形的要塞,已經從底部開始掉落碎屑一般瓦解開來的部分。


    升力在慢慢地變小,直至停止。隨後,便是墜落。


    這樣的動靜,要塞內部的人們自然有感受到。


    明晰夢聽到了塔斯克輕微的咳聲,她迴頭看到了站在平台上的其他隊友,也並不覺得驚訝。隻是迅速轉頭抹去了掛在臉頰上的淚水,接著拍了拍米提爾的背部以作提醒,最後扶著他站了起來。


    “你們受了好重的傷。”走過來的亞莉眼睛裏露出了擔憂。


    明晰夢看著走過來的幾人。除了塔斯克似乎沒什麽問題外,亞莉自己也灰頭土臉,而林賽身上有不少燒傷的痕跡,米萊也不時彎著腰、右手始終按住胸口。


    “你們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兒去。”明晰夢莞爾一笑。


    “這個地方已經停止上升了,很快就會墜落,我們要怎麽辦?”塔斯克平靜地插話。


    “……”明晰夢也很頭疼眼下的狀況,她想了一會,當機立斷道:“我們再探索一下別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夠利用的地方。”她想找的是類似逃生艙之類的東西。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虛弱又顯得強硬的聲音傳了過來。


    “沒用的,一切都已經完了。”


    眾人的目光轉了過去。


    “你、竟然還沒死!?”米提爾下意識地露出殺氣,就要衝動,但扶著他的明晰夢強行按下了他的動作。


    那是迪斯特的頭顱,想來也是被衝擊波震飛到那裏的——正躺在滿是凹坑的地板上,對著他們露出意義不明的笑容。


    按理說,就他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可能發出聲音。但偏偏他卻說話了。


    “不要理他,他離死不遠了。沒必要跟一個死人較氣。”明晰夢冷冷地說道。


    迪斯特發出脫力的笑聲,嗬嗬了兩下。


    “確實如此。我離死不遠了,或者說我已經死了。不論如何,我都失敗了,失敗的下場就隻有一個……我再清楚不過了。”


    他的脖頸斷麵處正化為細微的灰燼,就像燃盡的燈芯。


    明晰夢看了看正走向滅亡的他,就想要轉身離去。


    “我說的一切都完了,並不隻是包括你們,就算你們逃出了這座要塞,也已經無力迴天了。”迪斯特一句話讓明晰夢停下了動作。


    “虛張聲勢,危言聳聽。歐娜米婭,你用不著聽他的。”林賽在一邊勸道。


    “就是,邪教徒的話可不能聽進去啊。”亞莉也如是說道。


    米萊咳了兩聲,沒有言語,但看她表情,也是讚同林賽與亞莉的話語。


    “無妨,我心裏有數。”明晰夢對著迪斯特麵露冷色,如一座冷峻的高峰,不為所動。“他就是想蠱惑我,也不過是癡心妄想而已。”


    “蠱惑?用不著這麽麻煩了……”迪斯特感歎了一聲,“三萬六千三百六十四年……這是自毀滅之日,天之都墜落之後至今的時光。普通凡人,比如農夫農婦,其一生也不過五六十歲,長壽一點,七八十歲便可作為談資,在鄉鄰之間流傳。”


    “你到底想說什麽?”米提爾不耐煩道。


    可迪斯特並不理會他,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理力,是萬有之力。有了它,才有有翼之民繁盛的時光。可理力也不是自然產物,它是由有翼之民創造的。自然,也不是憑空創造。”


    “有翼之民在全世界修建了各式各樣的能量池。他們搜集了無數的異種能量,用來合成或轉換成理力。如果你要說的是這個的話,那我已經很清楚了。”明晰夢冷冷地迴道。


    “哼。那麽你理解到其中的意義了嗎?”迪斯特露出了嘲笑,“三萬六千三百六十四年,這座天之都,就從未停止過理力的積蓄。”


    “……!”明晰夢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片原始樹海的極深處,就是自有翼人時代起,一直積蓄到現在的理力之海……這個數量,很可惜就連我也不知道究竟到底有多少了。”迪斯特怪異地自嘲道,“一切的目的都在這裏——我要用這片龐大的理力之海奠定我的成神之路,可你們卻把我打倒了——”


    “那是你活該!自業自得!就憑你一條性命,你以為能還得幹淨嗎!?”米提爾怒喝。


    灰燼已經轉換到了迪斯特的下巴處。


    “把我打倒之後的結果,就是理力之海的徹底解放。我被徹底算計了,你們也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從這刻起,有翼人的時代徹底終結。而人類的時代,到底會怎樣,就很難說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明晰夢的目光越來越危險。


    迪斯特輕輕地嘲笑。


    “我說的就是——新-時-代,已經到來了。”


    忽然,明晰夢感到自己的左手背上傳來灼燒的痛感!這痛楚是如此強烈,讓她差點忍不住唿出聲來。


    她抬起左手,赫然看到手背上正有鮮紅扭曲著形成一個特別的標記。


    越是扭曲,便越是疼痛!


    短短三秒,明晰夢已經痛得額頭上滾下了汗珠,右手也緊緊卡住左手的手腕。她恨不得想要斬掉左手以斷絕痛楚!


    “嗚……啊啊啊啊啊——!”明晰夢跪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慘叫出聲。


    “米婭姐!”


    “你怎麽了!?”


    “喂!振作一點!”


    其他人立刻環繞著明晰夢焦急地唿喊了起來。米萊右手捂著胸口,左手抬起,一道治愈術朝著明晰夢看起來正在流血的左手上丟去。


    但乳白色的神術光芒,在觸及到明晰夢左手的時候,突然就像遭到了無形力量的守護,直接逸散了開來!


    這……米萊徹底呆住了。


    神術的本質,就是揮舞神之力的片鱗。但能讓神之力的片鱗直接逸散,這到底是什麽程度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明晰夢淒厲地慘叫開來。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迪斯特看向這邊,止不住的狂笑,“你也是被選中的人嗎!那麽你也逃不掉的!你注定會和我一樣!會走上我的道路!”


    明晰夢盯著顫抖的左手手背,那裏正形成最終的圖案——那是兩條蛇,像是環成了圈,但雙蛇的蛇頭低垂,正對準中間的一顆蘋果,似乎就要撕咬爭奪。


    而腦海中係統給出的光屏,文字正結合視線,投射在圖案的旁邊——


    極惡詛咒(二階段):蓋亞之徽,???


    “給——我——閉——嘴——啊!!!”明晰夢狠狠地彎曲著手指,手背上青筋暴露,咬緊的牙關有鮮血溢出。


    “無-論-是-誰-想-要-操-縱-我-的-命-運-我-都-絕-不-會-讓-它-得-逞!”明晰夢緊緊握住左手的手腕,一字一字地怒吼。“而-且-我-也-絕-不-會-變-成-你-這-樣-的-人-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會怎樣,誰有說得準呢。但你無口否認,世界已經改變了!”


    “迪-斯-特!你早該去死!”米提爾不顧拉扯到自己的傷口,咬牙切齒,大步上前。


    轟!


    一條令人頭皮發麻的大裂縫將迪斯特頭顱所在方向的地板給囊括了進去,隨即這塊地方直接與要塞主體分離了開來!


    頓時,這座要塞之外,雲層的光景便顯現在了眾人麵前!


    狂風倒灌而入,米提爾站在滾滾落石之前,強行止住被強風拉扯的身子!


    明晰夢捂著左手手背。在圖案完成後,痛楚便一點點地消失。她虛弱地眯著眼睛,看著龐大豁口外麵的黃昏與雲層。


    還有無數碎塊正掉落下去。


    萬象製禦之劍正不斷地崩解,並墜落。


    而迪斯特的頭顱正隨著碎塊墜落,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很快,就徹底看不見了,隻有點點灰燼正飄揚著,宣告著迪斯特·裏拉的死亡。


    “我們先從那個升降井上去吧!這裏已經快要站不住人了!”林賽在明晰夢耳邊大聲地喊道——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風的聲音已經大到幾乎要讓人發瘋。


    塔斯克已經甩出了拉繩,將所有人的腰間都纏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悠揚的聲音正遠遠傳來。


    “這是什麽聲音?難道是巨龍嗎?”亞莉用手捂著被狂風刮得生疼的臉側,不由尖叫道。


    很快,一條銀色的巨龍從他們的眼前掠過。


    一般說起銀色的巨龍,人們想到的隻會是銀龍。但眼前這條根本不是銀龍,它的外形甚至都讓人懷疑它到底有沒有生命。


    那是宛如人工打磨製造而出的光滑表麵,如工藝品般精美又壯絕的軀體。


    銀磁之龍——磁鋼龍正翱翔於天空。


    藍色的電光正一圈圈地在龍翼上擴散,夢幻之銀輕盈地俯衝到了雲層之下。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都跳到背上來!”西諾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失重地感覺越來越強烈,豁口之外的景色也流動地越來越快。明晰夢一個咬牙,堅決道:“跳!”


    下一刻,月光小隊全員上前奔跑,從斷麵處一躍而起!


    女孩子們的尖叫被狂風淹沒。


    接著,所有人都落到了龍背上——西諾特意趕到了他們的下邊,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他們。


    待到所有人都從驚魂未定的狀態中迴過神來,映入他們眼中的便是這樣一幅言語無法表達的壯麗畫麵——


    天穹原來是一個巨大的半圓,羊群般的浮雲正緩緩流動。


    黃昏與黑夜交接,形成了鮮明的分界線。


    紅陽沉入地平線,鑽石點綴般的星空正緩緩地替換赤紅的晚霞。


    大地上星羅棋布。山川,江河,樹林,草原,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精致,宛如瑰寶。


    這其中,數不清的地裂處,無數的虹色理力正高高湧起,像是噴泉又像是煙花,正逸散向整個天地之間。


    而不遠處,萬象製禦之劍正不斷地崩解開來,往下墜落著。


    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風兒刮過,氣氛卻又顯得那麽靜謐與永恆。


    不知何時,天際掠過了幾顆流星,長長的威嚴拖出絢麗的軌跡,如遊魚一般在這廣闊天穹之中劃到了最前方。


    磁鋼龍承載著月光小隊,於廣袤無垠的大地之上,於璀璨閃耀的星空之下,緩緩地遨遊在這天地之間,注視著這一切。


    夢與現實的交錯,瞬間與永遠的結合。


    一股明悟湧上了所有人的心頭。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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