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穀雲跟著感慨幾句,目光移到他們三個身上,笑著歎氣。“要是穩穩是個小姑娘就好了。”家裏男孩子實在太多了,其實能照顧著沉沉和麓麓,她已經很滿足。蘇沉原本在笑,和蔣麓目光對上的一刻,兩個人都停了一下。他們之間真的存在親情。……可也真的存在一些曖昧。在這樣的親情裏,喜歡對方是對家人的背叛。他和他,不僅僅是嘴上一句哥哥和弟弟。是長久以來,真正倚靠著對方,甚至對方的家庭,慢慢走到現在。蔣麓下意識想,如果蘇家父母知道他會喜歡上蘇沉,是否還會再允許他們見麵。現在的笑容,守候,陪伴,都不該被背叛。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家。喜歡和一大桌人吃飯,喜歡梁阿姨如同母親般的照顧和碰觸,也喜歡蘇叔叔的爽朗坦誠。如果失去這一切,今後變成陌路人甚至仇家,再不來往……一定很痛苦。蘇沉透過氤氳霧氣,看著蔣麓短短停留了一秒。什麽都不用說,他都懂。少年舉杯,把微苦的啤酒遞高了一些。“哥,敬你一杯。”兩人此刻才有對視的理由,對飲而盡。他們的萌芽,隻能生長到那個高度。連根拔除實在太難了。隻要能見到對方一天,甚至腦袋裏活躍著與對方有關的念頭,拔除都隻是個過場。可是掐掉太疼了。每當多出來一些,都要一次次盡數掐掉,哪怕掐得人鑽心的疼,喘不過氣。蘇沉垂著眸子,一時間胸口發悶。他忍不住想,麓哥該有一個家,哪怕我把我的位置讓出來,我也想看到麓哥被爸媽好好疼愛,被仔細照顧。我不能毀了這些。在此之後,他們兩人都不再談話,隻看著爸媽笑,繼續吃飯。默契達成的無聲無息,讓人舌根發苦。在等待成績公布之際,劇組的人員配置也終於定了下來。總製片人依舊是薑玄,出品人裏多了幾個影視界大佬,以及導演正式定為邵海沿,那個自信心滿滿的海歸導演。從美劇的執行導演提升到總導演的位置,薑玄並不放心,還是在劇組裏設了幾重約束,合同裏也有所保留,防止出事。但這些似乎還不夠。他單獨約了個時間,找蘇沉談話。“我時間有限,二十分鍾後還有個會,希望這次談話能讓你明白我的意思。”“您說。”蘇沉坐在直入雲霄的大廈高處,眼前落地窗都能看見雲朵飄浮。他在偌大的會議室裏,顯得稚嫩又簡單。薑玄沉吟片刻,直接道:“你很好。是個乖巧懂事的演員。”“但是,蘇沉,一個優秀的演員,有時候不能太好。”蘇沉聽得詫異,像是突然得到一個啞謎。傳統教育裏,人該真善美,該無私奉獻,該敬業守序。他依稀察覺到,‘不能太好’是一個傳統觀念外的點撥,但受限於年齡閱曆,不能理解更多。“很多人開玩笑說,覺得你像小羊,很聽話,也很和氣。”薑玄腦袋裏仍是合同裏的條款限製,沉吟片刻道:“我不要求你做蔣麓那樣善於反擊的小狼崽子。”“但是你,至少該有棱角,比如說……像鹿。”麋鹿,赤鹿,角鹿,總歸是擁有足夠震懾肉食動物的尖銳長角,也擁有足夠的能力,去捍衛屬於自己領地的勇氣。蘇沉很少和薑玄聊天,覺得這個人深沉緘默,難以靠近。如今聽到狼與鹿的概念,隱約像是明白了,又覺得有些模糊。“我該反抗什麽?或者反對什麽?”“你已經到了學會保留餘地的時候。”薑玄低聲道:“卜願走了,我也不會常在劇組。”“一個新的導演,不是劇組權力的最頂端,你明白嗎。”顏電在離開之前,提醒過他這一點。沉沉性格太軟,容易被拿捏擺布,如果不及時提醒,以後怕出事。善良在野生環境裏有時候會成為枷鎖。“總編劇,總導演,以及唯一的主演,你們三方是個三角形。”薑玄本來想言盡於此,但看著這個快滿十五歲的孩子,又覺得擔憂。“如果他有過分的言語,或者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你都可以拒絕。”“你可以要求修改劇本,要求更換對手戲演員,你是主演,擁有劇組三分之一的權力。”如果他當時在劇組現場,他絕不會同意卜願讓這個孩子反複落水的戲碼。哪怕找個替身演員,也一定要每一步都走得平穩無虞。這是需要長期經營的生意,不能隨便拿主演的命來博。所以,蘇沉,你不能做小孩,也不能太乖。你要學著使用你長期擁有的權力,保護自己,也為自己拋光。蘇沉有些局促地抓緊外套邊緣,低著頭有些猶豫。“平時看新聞裏,要求改劇本之類的,會被罵耍大牌。”他恪守本分,不願意做這些看似逾矩的事。元錦可以輕鬆做到,他會遲疑。薑玄觀察著他的情緒,再次開口:“是被罵重要,還是贏重要?”“如果《重光夜》這次招商失敗,我不得不在劇裏加廣告植入,我會被罵,可這個劇組才能活。”“蘇沉,你覺得我會猶豫嗎?”“再到以後,如果我不在劇組,聞編劇也不在,隻有你一個人撐起《重光夜》,你敢提這些要求嗎?”你該明白你在維護什麽。有人耍大牌,是在維護可笑的自尊心。但你行使權力,我會相信,以你的品格,隻會是為了這部劇。薑玄很少把自己的話對外人講得這樣清晰,點破到他能接受為止。他知道,蔣麓有野蠻生長的一麵,這些社會法則不用教,但不可能靠蔣麓來保護蘇沉。蘇沉聽到前麵那些例子時,十指不知不覺握得很緊。他大概明白,薑玄對這個新導演也不夠認可。至少在顏電出現時,他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對話。“我會做的。”“很好,”薑玄推過來一疊劇本,平靜道:“這是第六部的劇本第一稿,上麵一摞是原稿,下麵一摞是各方給出的批改意見。”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你把意見交上來。”蘇沉抱起劇本,認真答應。拿起這摞厚厚的紙時,他隱約覺得,自己的骨血會和這部劇越融越深。原本好像已經參與了很多,也成為了很多。現在,薑玄再一次向他強調他所擁有的權力,要求推進更多。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蘇沉仰起頭,看向明煌娛樂高不見頂的大樓。冬日陽光仍舊刺眼,他頂著光看了許久,抱緊手中的劇本。要學的還有很多。第106章 從表演者到創作者, 第一步是找根好用的筆。蘇沉挑來挑去,拿了根自動鉛筆,在台燈下開始翻閱厚厚的大摞劇本。劇本的最初形態, 是小說原著。第六部的劇情從互換靈魂開始, 一切都是海國早已設好的棋局。 聞楓所飾演的醫女錢閱, 表麵是由文首輔安插入皇庭的棋子,實則是秘不錄冊的天幸師, 同樣得到過來自重光夜的恩賜。而在此之前,她是藍家的血奴。以禁忌儀式自幼豢養後,忠心至死的血奴。也正是靠著藍家為她做出的種種身份掩飾, 她才得以混入元家皇庭之中,秘密換走了元錦的魂魄。元錦雖身懷異能,卻需要血珀作為接引。他再度醒來時, 自己變成海國王爺藍子真, 被囚禁在千裏之外,成為無法逃離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