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思再下樓時,一路有年輕人詫異注視,有人認出來他是誰,局促又激動地打招唿,無異於小影迷的做派。老人和他們點頭致意,直到在電梯裏站定,才想了很久。他在算現在評審團裏幾個派別都有幾個人。二十四人席裏,至少有十個都已經收到資方的利益聯係,其中隻有三個私下跟他講了這件事,情況並不是很樂觀。再走出電視台大廈,晴日明朗地讓人有些張不開眼睛。嚴思沒有即刻上車,而是在陽光裏站了很久,然後打了個電話。小朋友正在拍戲,沒想到電話是來自他這個老朋友。“嚴教授?”蘇沉笑得很開心:“您最近身體好嗎?”“還不錯,不錯。”嚴思看著街道上往來的車流,同他短暫敘舊。聊一聊劇組剛殺青的演員,新導演的拍攝風格,還有他們前後去給卜導掃墓時的見聞。五六分鍾的時間,好像隻夠聊一個開頭。“好了,我要上車了,你順利就好。”他擔心的一些事,暫時還沒汙染到那個劇組。那就很好。蘇沉隱約覺得這個電話來的突然,但出於尊重,沒有多探聽其他事。“秋天快到了,您也保重身體。”嚴思嗯了一聲,電話臨掛斷之前問道:“沉沉,演戲快樂嗎?”“很快樂,”蘇沉爽朗道:“感覺有學不完的知識,真的很棒!”“好,”老人禮貌道:“和你聊天很高興,下次再聊。”電話掛斷之後,助理扶著他上車,全程都有些詫異。汽車發動時,老人又抬頭看了眼高大氣派的電視台。他半是自嘲的笑了下,把窗戶合上。蘇沉掛斷電話,迴去拍最後一幕殺青戲。……他終於要殺青了。上一次迴到現代都市,脫離孤島般封閉的環境,好像還是一年前。雖然演戲很快樂,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學校的跑道,和同齡人聊聊作業和其他雜事。今年頭一次,他對殺青感受到的不是依依不舍,而是一種拘禁太久的等待解脫。這一幕戲,剛好也是本部電視劇的最後一個高潮懸念點。劇情停留在聞楓飾演的巫女現場做法,讓遙隔山海的兩人靈魂互換。人還是那個人,但情緒狀態,靈魂氣質都要截然不同。鏡頭停留在寢宮床榻邊,在這一刻,他們同時醒來。蘇沉先是看了一遍溫知幸的自然狀態,然後再躺迴被子裏,緩慢調整唿吸。顏電和鏡頭其實都在床邊近處,屏氣等待他接下來的表演。元錦再醒來時,伸手揉著眼睛,睡姿慵懶地抱著被子打盹。片刻之後,他緩緩睜眼,看見手背上斜曳滑落的銀發。瞳孔一瞬收縮,指尖跟著抓握住這異色的發絲,乃至摸索到這來自於自己。他又要笑又怕得發抖,張開手指看指甲和骨節,看當下的膚色和周圍陌生的一切。帷帳隨風飄蕩,薰籠被撞翻在地,有侍女慌亂衝來,連連告罪自己伺候不周。元錦走路跌跌撞撞,即便是要扶著她們,說話時也罕見地客氣溫柔。他麵色慌張又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像是還未適應自己從前預謀奪去,且已經到手的這一切。是我,現在,元錦是我。水銀鏡前,少年笑意張揚,雙手都緊抓著自己的銀發。侍女們麵色害怕,不敢退下,也不敢問到底怎麽了。“成了成了!”“卡!”顏電扭頭看向溫知幸:“你覺得怎麽樣?”“我覺得挺好,”溫知幸中肯道:“是要往瘋裏演點,就算這事是我幹的,我換到別人身體裏還是會有點害怕。”“我覺得不行,”顏電溫和道:“沉沉,再往裏頭加點華麗感。”“藍家的兩個王爺,都是孔雀那樣的人物,就跟模特一樣,舉手投足要帶點顧影自憐,你明白吧?”溫知幸擰著臉看她:“你認真的嗎。”“她認真的。”蘇沉捂臉笑道:“我努力,咳,華麗一點。”鏡頭一打,少年從睡夢裏醒來,神色慵懶。他抬指撫上額頭,瞥見銀發在指間滑落,眸子很慢地眨了一下。就這麽一個眨眼,竟給人一種美人凝視般的感覺。顏電在鏡頭外猛地點頭,示意攝影師往細致處拍。他起身時衣衫半解,露出半截光滑又白淨的側肩,但並不介意。昔日雷厲風行的年輕天子,氣質一瞬轉變,此刻低頭玩著淺銀色發尾,噙著淡笑久久不語。鏡頭外顏電猛豎大拇指,示意他繼續這個狀態往後演。蔣麓敲著二郎腿坐在鏡頭前,眉頭一翹。……這家夥,從哪學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第99章 殺青當天, 蘇沉照例拎了一隻風箏去找蔣麓。這已經是第五隻風箏了,從前有很多花色模樣,現在想要送不一樣風格的, 還得托助理去各個網店裏看看。後來想來想去, 他親手做了一個圓圓的風箏, 兩側栓上長長的金綾。蔣麓當著他的麵把這風箏展開,研究這畫的到底是什麽。蘇沉坐在沙發另一側喝草莓牛奶, 慢悠悠道:“說實話,這已經是第五部殺青了。” “一直是我送你,剛開始有那麽點倒貼的不爽。”蔣麓眼睛一眨, 怕他反悔,還把風箏往懷裏抄。“我不也送你東西?隻不過是幾年後再兌現而已。”“是是是,”蘇沉繼續道:“後來我又一想, 我送你一個, 你就欠我一次人情。”“《重光夜》拍九季,我就送你九迴,等這部劇拍完, 你得欠我多少?”“滿打滿算,是我賺到才對。”蔣麓聽得直笑, 連連點頭。“嗯, 是, 都是你賺到, 我虧大了。”再過兩天,他們就要相繼返迴時都,擁抱來之不易的季度假期。蘇沉房間裏行李已經收的七七八八, 這會兒來他這邊送風箏, 發覺客廳裏沒什麽變化, 連行李箱都沒拎出來。電視裏有部片子被摁了暫停,旁邊還擺著草稿紙和薯片酸奶。蘇沉等他放禮物的功夫,在薯片旁邊坐下,不一會兒找到dvd的碟盒。“看什麽這麽廢寢忘食……不打算迴家了?”“《人類之子》,”蔣麓順勢坐到他的一邊,按下遙控器道:“片子不怎麽樣,宗教說教意味很重,但是沉沉,你看這個地方。”“嗯?”進度被倒退了半分鍾,鏡頭畫麵是一輛車裏坐滿了人,每個人都驚惶不安,在逃亡的路上意外遭遇另一撮匪徒的襲擊。音箱把轟炸聲慘叫聲都還原地非常逼真,幾分鍾裏敘事清晰,情感飽滿。這一段放完,蔣麓又按下暫停,皺眉思索。“你發現問題了嗎?”“別告訴我這是什麽靈異錄像帶,”蘇沉撚了片薯片,迴憶剛才都看到了什麽:“車上坐了幾個人,一直有交談,然後外麵衝來一幫匪徒……所以?”“你再迴憶一遍,攝影機放在哪?”蘇沉下意識要迴答,這是車戲,肯定在車裏,又反應過來不對勁。車裏每個座位都有人,那鏡頭是怎麽轉的呢?“靠剪輯?”蘇沉放下薯片,察覺到問題在哪:“不對,這幾分鍾是一鏡到底,根本沒有切過鏡頭。”在一鏡到底的情況下,攝影師怎麽做到能夠在狹小的轎車裏,輪流拍攝不同位置的人清晰表情,讓觀眾仿佛也坐在車裏,能夠情緒緊張地跟著鏡頭看完全程?“我剛開始想的是,會不會是國外有非常小的攝影機,能夠靠遙控來變化鏡頭。”蔣麓把自己畫的參考圖拿給他看,隨手拍掉上麵的橡皮渣:“但信號控製的鏡頭不會晃,也沒法完成這個片子裏這麽複雜的調度。”“演員本人也沒法手持攝影機,不然視角就會從第三視角變成自拍。”蘇沉拿起遙控器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還真像鬧鬼了……這根本不可能。”“找顏姐?”“找顏姐。”顏電剛導完海組的戲,吃飯的功夫被兩個人請過來,隨手也拿了枚薯片,有點迷糊。“叫我過來看電影?”“你看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