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電請來國畫院的教授,對照著老導演書畫的草稿,一點點找水墨畫裏的韻尾。青霧墨夜裏,曙光乍起。在高山之巔,夢裏的元錦瞥得龍身隻鱗。要猝不及防又心神蕩漾,要清晰令演員和場外人都能感知到,畢生此刻,隻此一刹,他們看見了真正的龍。龐大身軀隱入雲海深處,長尾如流水般遊動而去。這樣的設定,怎麽才能拍得出來?怎麽才能騙過所有人的眼?若是尋常導演,要麽死命燒錢,要麽隨便糊弄。顏電找完道具師父,又去找舞龍師父。找完模型廠,又拉著攝影團隊開會。她思來想去,居然真的想成了。答案近在眼前,就是渚遷市的兩座山。一座叫白母山,一座叫晴女山。一山高大巍峨,一山獨立嶺中,如同母親抱著女兒,永久相伴。白母山高,常年有霧。晴女山隻及其三分之二,雖然能瞥見對麵的山巔,但往往隻能瞧見雲霧裏的一抹碧影而已。聽當地村民說,當年下大雨的時候,山裏的老人可實打實見過蛟龍從天上飛下來。這不就正好嗎?他們雇了最好的舞龍團隊,又去廠裏打造了比尋常錦緞的龍大上十倍的道具龍,龍頭龍身龍尾全是比照著美院教授的圖紙而成。第一版花了五輛卡車運上去,還覺得不夠大,又重新算尺寸,再繼續做。塑料殼再輕便,加上鱗甲鬃毛之後,一節也要兩個壯漢才能撐起來。他們把想象力轉成沉甸甸的心血,招來數十人去給元錦做一場夢。夢的這一端,是銀發少年站在晴女山巔,在煙雨初曉裏莊周一度。夢的另一端,是數十人在山的另一頭作遊龍之舞。這樣的畫麵,再加上電腦後期的渲染,才能鑄造出電視劇裏不到十秒的驚鴻一麵。現在萬事俱備,隻等一場小雨。劇組整個團隊都燈火通明地守在兩座山上,每個人的表情都幾乎透露著虔誠。來一場雨吧。蘇沉穿著單薄的寢衣,銀發散落在肩側,赤腳向前。他看見遠處山間的明月,還有即將破曉的雲頭。他像是活在現實和夢想的兩側,目睹一隅之龍。第85章 時至破曉, 霧濃欲滴,但始終沒有雨落下來。“人工降雨準備。”鏡頭外的備用裝置早已提前就位,道具師還在調試出雨量和液滴大小。“張工, 管架都安排好了!”“開閥。”如長蛇爬行般聲像是自地底傳來, 高處登時像是有蛛網噴散而下。細密水珠淋漓如雨, 導演拿著對講機實時監控。“太稀疏了,再密一點。”“流量不夠大, 鏡頭裏顯不出來效果。”蘇沉穿的單薄,但因為山裏氣溫太低,又處在夜間, 提前用保鮮膜裹了兩圈。暖寶寶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以前劇組出過低溫燙傷的例子,如今不是大冬天, 不敢貿然嚐試。細雨如酥, 山風漸來。他赤著腳走入鏡頭內,看向遙遠山峰上的燈影。繡金紗衣被沾濕浸透,體溫開始不斷流失, 掌心也發著冷。顏電跟蘇沉確認過狀態,吩咐道具師開好補光補風。風扇唿唿轉起來, 寒冷感被驟然放大, 像是有冰漫了滿臂滿身, 連背上都一片寒意。蘇沉沒多久就感覺不到腳趾了, 但他要迎著風往高處走,還要走的輕盈靈動。數十人為元錦做了一場夢,他又何嚐不是編織夢的一員。他冷的想抖, 但要克製全部身體的反應, 越從容越好。“爭取一條過母山那邊怎麽樣了?!”“ok了顏姐, 信號也暢通,你一發話我們就打燈!”顏電一改平日散漫,皺著眉同時監控著所有環節的運轉。“準備”“action!”元錦抬眸的一瞬間,看見山的彼方有金光一閃。他失了神色,快速幾步向前奔去。雲海彼端,細雨之外,有遊龍曳尾於天際,麟角皆有光華流轉。它像是乘著光風霽月而來,像是萬千靈氣的匯聚。元錦赤著腳想要追逐那一晃而過的龍影,跑至山崖前不受控製地伸出手。這世間果真有龍他看見了,他真的看見了!他在萬眾酣睡的破曉裏,在無人停駐的山崖上,看到雲海霧影裏一抹龍影!那遊轉的身形,瑰麗至極的光影,便是在這樣晦暗的夜裏都能動人心弦,猶如忘神!少年抓了個空,怔然收步。他如今已坐擁社稷山河,親斬狂臣於殿前。他一度破開重重關卡,悉數取走天賜之才。在這樣壯麗又詭譎的龍影一隅前,他竟然什麽也不是。人間帝王,榮華之極,亦隻能窺見真龍一影。這個世界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龐大,廣袤到完全超出他的認知。鏡頭外,顏電冷得搓手,看得連連點頭。聽劇組老人說,嚴教授很少誇人,但凡和蘇沉對戲都多有讚歎,這孩子天生是演戲的材料。吃得了大苦,壓得住性子,深夜淋著山雨都能表演到這種地步!“再來一次!情緒往驚喜的方向試試!”她哈著氣道:“工作人員給遞點薑茶暖暖!”“再來一條,意思對了,肢體語言跟上!”蘇沉拍到後麵,已經忘了在下雨了。他反而覺得溫暖起來。像是由熱愛轉化出源源不斷的滾燙情感,讓他在鏡頭前演繹得自在盡興,不受任何限製拘束。一道題目,多種解法,每一種情感都能碰撞出奇妙的火花。拍攝之際,天際真的下起雨來了。此刻金紅圓日徐徐升起,在天際破開一道曙光。無獨有偶,有隻被沾濕羽翼的燕子落了下來。還剛好落在了蘇沉張開的手掌心。副導演本來困得有些打瞌睡,看到這一幕時下意識站起來,又怕動作太大影響那邊,急刹車弓著腰拍了拍顏電。顏導演同樣沒遇到過這樣奇妙的巧合,示意各部門不要停下來,就這樣繼續拍。山野裏的一隻燕子,此刻落在蘇沉的掌心,就像是大自然贈予的禮物一樣!鏡頭裏,元錦望著燕子輕笑,抬指任它飛去。他性子對外素來冷厲狠戾,此刻沒有防備的樣子,竟有幾分落寞。燕子展翅飛向白母山,像是追逐那抹幻影而去,轉眼便再也看不見了。顏電大喊一聲卡,邁腿跨過一堆設備衝過去抱蘇沉。“好!”“好啊!!”“特別好!!”蘇沉被抱得哭笑不得,怕自己滿身的雨水弄濕她。“導演……”“這燕子真的神了,早不來晚不來,在日出的這個時候來!”顏電激動到沒法表達自己的心情,原地蹦了兩下,迴頭道:“今天的片子給我收好,存檔拷貝幾份,晚上就粗剪出來!”“好嘞!您瞧著吧~”“那肯定!”蘇沉被顏電牽迴棚子裏擦臉擦胳膊,在臨時換衣棚裏簡單用熱水擦洗了一下,換了身幹爽的衣服,頭發沒一會兒也吹得幹爽蓬鬆。旁人看他也像在看個大功臣,看了樣片的無不大聲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