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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麵的幾天,清嘉都不敢讓自己閑下來,隻要一旦得了空就會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害怕自己會後悔,每日做完事就忍不住呆。


    陳巘知道她心中鬱鬱,最開始也是想著法逗她開心,可是看到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卻更難受。


    他這兩日敲敲打打,在屋後的空地處做了幾個架子,隻待開春後種上幾株紫藤,盛夏時候便可成蔭,還有她喜歡的秋千架。另外還仔細的檢查了家中裏裏外外可有什麽不安全的地方,將臥房的門加厚了一些,終歸是兩個弱女子在家,他心中不免牽掛。


    那天他還特意去了宜縣,買了她愛吃的玫瑰酥,迴來的時候在見一貨郎沿街叫賣便又添了些珠花粉黛之類的女兒東西,雖然不甚名貴,但淡雅清新,嬌豔明麗,正好襯她的氣色。


    但這些都難以讓她展顏,平素裏她所喜愛的東西此時都是一對死物,絲毫讓她提不起興趣,他也別無他法,隻能盡量的陪著她,形影不離大致如此了吧。


    小奶狗已經可以滿地跑了,見到生人來訪也是會低低的吠上幾聲,可見日後應是看家的好手。


    陳巘喂了它些燉的爛爛的雞肉,摸了摸柔滑脆弱的頭,道:“我不在家,你要替我守著她啊。”


    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了她,無聊的時候和她玩耍,寂寞的時候陪伴著她,難過的時候逗她開心。


    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讓她難過啊。


    小狗不知道主人內心的滿腔離愁,吃完了抬著頭,歡快的搖著尾巴,濕漉漉的眼睛充滿渴望,盡管小肚子已經圓鼓鼓了還是汪汪的撒嬌著的。


    陳巘笑著拍了拍它的頭,起身仰頭,陽光正好,但內心的陰霾卻始終驅而不散。


    西北夷族野心勃勃,想來應該是蓄謀已久,戰爭一旦開始便是曠日持久,他此去不知何時能歸,每當想都將要留她一人在家照顧病母,心中的愧疚與疼惜幾乎將那顆柔軟的心髒生生咬碎。


    年少的時候也聽說過6府小姐的美名,訂婚的時候也是滿心歡喜與期待,但當陳家敗落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有將這口頭婚約放在心裏。自幼長於公侯世家,人情冷暖早該看清,他早已不是那個天真的少年,所以本想自行退婚保全尊嚴。


    可上天冥冥之中卻有注定,那一晚,她怯生生的看著自己,眼神柔軟羞澀又萬分堅定,紅梅無香,人卻微醺,難道這不是命運?


    有些人真的大概錯過就不會再有,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境況不堪,也明明知道不該,他還是上門求親了。


    他以為自己還可以陪她很久,至少要等到給陳母送了終。但怎知世事難料,如今竟是這個樣子,她心裏難受自己心裏又何嚐舍得,隻能道造化弄人罷了。


    清嘉整日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怏怏不樂,沒什麽精神,倒是陳母知道之後卻沒有什麽大的情緒起伏,如今她早已經是痊愈無望,不過是熬日子罷了,倒是看開了很多,隻道是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兒子是什麽樣的她心裏再清楚不過,於是還安慰起她來。


    這樣一來,清嘉怎好再作奄奄情態,隻好打起精神來替他收拾行裝。春寒料峭,棉衣不可少,又想到鎧甲厚重便在肩膀處多加了些棉花。一點一滴,她將自己的心打碎然後揉在了這堆瑣碎裏,隻盼著自己的心意能夠隨他遠走,看他平安。


    距離入伍的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天,清嘉在廚房裏做了好些容易攜帶的幹糧,真是一點空都不敢給自己留。夜已經很深了,她還點著油燈做著刺繡,一針一線,不緊不慢,陳巘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道:“時辰已經這樣晚了,休息吧,你這樣傷眼睛。”


    清嘉呆呆的看著他,眼神空洞,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話都沒說,點了點頭。


    一夜過去,誰也無法安眠,但時間從來不懂人間七情,來去匆匆,訴盡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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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拂曉不到,天色昏黑,清嘉就身上山去了。好在家門口就是山腳下倒也不算奔波,一路快步急行,棲霞山算不得高,但後山地勢卻險要比不得前山寬闊的梯道,一不小心滑了幾跤,碎石刮破衣裳,手臂被勾出淺淺的血痕,膝蓋處也腫了起來。


    明明該是寸步難行清嘉卻像是不知疲累一般,天方大亮就已經來到了清心庵的門口,今日負責撞鍾的靜安見到她的時候還來不及欣喜就被她一臉的哀豔驚到。


    在大殿點了香,對著觀音像拜了三拜,眉心觸地,心誠則靈。


    不求富貴,不貪榮華,隻求保佑那個人一路平安,不受醃臢。


    若真能如願,清嘉必定日日在家中焚香跪拜,謝您慈悲。


    宣和師太聞訊而來,整整一年過去了,她心中一直惦念著這個孩子,隻盼她在俗世中也能過得好。


    如今再看,姿容顯世,風華內斂,眉目間已經隱隱有了豔色,想來不出多少時日這世間怕是又該多添一位傾國紅顏。


    隻是如今她滿眼愁思究是為何?


    清嘉雖已經離開清心庵久矣,但對宣和師太一直都是尊敬有加,視若親母,於是將這些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宣和師太聽罷,長歎一聲,倒有幾分唏噓。


    清嘉求了一個平安符將其塞入昨日連夜做好的荷包內,便拜別宣和師太,匆匆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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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巘一醒來便不見了清嘉,桌上卻留有早飯,隻是已經冷透。去到陳母房中與母親拜別,正午時分就要趕去軍營報道,可清嘉也不知去了哪兒竟還不見迴來。


    無法,他隻得寫下幾句叮囑的話便離開了家,未能與她親別,心中有幾分遺憾。


    但一想到若是真的相對分別,淚水漣漣,無語凝噎,那更添傷感。


    於是暗自歎息,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至少不必見她哭斷離腸,至少他不用淚滿衣裳。


    手中的包袱不重,但心裏卻像是巨石相擊,既沉且痛。


    清嘉趕迴來的時候,陳巘已經不在,她慌忙向跑出去,逢人就問是否有人看到他離去的方向。


    正在河中洗衣的幾位大娘,指著村口的方向,道:“像是往那個方向去了哩,剛走不久你跑快些或許還能追上。'


    清嘉連忙道謝然後追去,一路上眼淚迎風而墜,不消細看也知是淚流滿麵。


    老天爺大概也起了慈悲心腸,跌跌撞撞,遠遠的便看到他孤身一人走出了村口,一腳已經踏入了渡口的烏篷船。


    清嘉隻得大喊:“陳巘!雲昭!”不見他迴頭,心已經揪在一團,再也扯不開了,低喃細語,道:“三哥……“


    聲嘶力竭大概也少了幾分悲慟,她幾乎覺得渾身的力氣後被瞬間抽空,凝聚在了這短短的幾個字裏。


    三哥……


    等等我。


    也不知是隱隱有聽到還是起了什麽感應,他一抬頭就見那個小小的身子向自己奔來。


    那麽義無反顧,那麽堅定決絕,那麽勢不可擋,那麽……痛徹心扉。


    終於……


    別前相擁,見者落淚。


    那一刻,白鷺齊飛,深情相擁,欲語淚先流。


    “雲昭……”她低聲喚他,知道時間不多,她拿出塞有平安符的荷包放入他的手中,泣聲道:“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千萬保重,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男兒有淚不輕彈,縱然五髒六腑在這一刻都恍如要煙消雲散,他閉了閉眼,沉聲道:“我答應你。”伸手輕輕撫去她的淚,輕聲道:“你也要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清嘉點頭,此時此刻,夫妻之間本該有很多的體己話要說,隻是船家已經在等,馬上就要開船,她隻能忍痛道:“去吧,別耽誤了時辰,我……”偏過臉,細聲道:“……等你迴來。”


    陳巘點頭,轉身進倉。


    船家解開船頭的繩,手中木漿置於水中輕輕一蕩,小船便漸漸向河中心劃去。


    清嘉站在岸邊,陳巘立於船頭,兩人揮手致別。


    眼看著船越來越遠,船頭的人也越來越小,清嘉終於還是忍不住沿著河岸向他所去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揮手,道:“你要好好的,聽到了嗎!?”


    這樣跑了好長的路,陳巘怕她累極而傷,隻能轉身迴倉,清嘉一直追到實在看不到人了之後才停下來,悵然若失,道:“不要受傷,知道了嗎?”


    聲音剛一出口就被吹散在風中,或許隻有這青山河水才能知道她低語時的惆悵。


    陳巘攤開手,細細的看了看掌心的荷包,然後用力握緊貼近心口。


    這大概是他這一生中最不舍難受的時候了。


    順風順水,將他送離了她的身邊。


    此後經年,唯有明月可知我心意,鴻雁傳我深情。


    陳巘最後望了眼那座漸行漸遠,已經逐漸模糊的小山村。不禁迴想起自己二十年來在華都所見之景,竟無一處可與之相比。


    我誓,今生,我絕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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