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思。」


    葉未晴有些驚訝,她以為會是個極其情意繾綣的曲名,沒想到卻帶著淺淺憂思。


    她想問,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你娘又是個怎樣的女子,怎麽從來也沒聽說過她?可萬一說這些,又讓他觸及到傷心的往事,就不好了。


    周焉墨看她猶猶豫豫的樣子,在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她輕唿一聲。


    「在我這裏,永遠也不用欲言又止。」他道,「帶你去見見我母親吧。」


    葉未晴一路心情忐忑又沉重地跟著周焉墨來到了皇陵,彎彎繞繞走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那裏立著一塊小石碑,主人的姓名叫做聶瀾,隻有名字和逝世日期,籍貫、成就都是空的。


    其他地方立著的都是皇帝妃子的墓碑,看起來十分莊重,到了這裏未免有些潦草,提醒著這裏的人不受寵愛的事實。


    不過,這裏倒是非常幹淨,一定經常有人來打掃。


    「這就是我母親的墓碑。」他淡淡道,「其實她也不叫這個名字,真名究竟叫什麽,我也不知道。」


    葉未晴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有一個從前侍奉過我母親的嬤嬤,在這裏做守陵人,不出意外的話,她已經看到我們了。」他抬頭喊了一聲,「嬤嬤。」


    有個年紀大約四五十歲的婦人慢慢走出來,說道:「看你帶了人來,我就沒有貿然出現。這位是?」


    周焉墨看向葉未晴,緩緩牽起她的手,說道:「過幾日,我們會完婚。」


    嬤嬤立刻激動起來,眼中似乎閃著淚花,拍手說道:「好啊,真好!阿墨要成家了……」


    「嬤嬤,你和她聊聊吧。」他道,「我去旁邊轉一轉。」


    周焉墨離開,葉未晴獨自麵對嬤嬤竟然有些緊張,就好像第一次見婆婆似的。


    「我給你講講他娘的故事吧。」


    「好。」


    「從前,盛京旁邊的封紫有一大戶人家,姓聶,雖然比不上盛京這些權貴,可在當地也是最大的官了。後來因為些緣由,聶家男丁流放,女子充妓,我當時也不懂那些罪名,隻是我家小姐跟我說聶家是被冤枉的。被冤枉又能怎麽樣呢?好好一個家瞬間就分崩離析了。原本我家小姐也該去當軍妓的,卻因為姿色甚好被看中,改了名字送進宮中,和封紫聶家再無關係。」


    葉未晴仔細聽著,她沒有聽說過聶家的事情,其一年頭太早,那時候她還沒出生,其二盛京的人眼界高的很,根本不稀罕管地方的事情,所以這件事也沒有流傳開來。


    嬤嬤接著道:「進宮總比去當軍妓好,說不準得了盛寵還能挽救聶家上下,那時候小姐也才像你這麽大,就要服侍大她二十多歲的顯文帝。後來生下一個兒子,但地位還是那麽低微,在後宮之中和宮女差不了多少,因相貌生得好看,後妃們都產生了濃濃的危機感,小姐過得很是艱難,誰都能欺負。」


    嬤嬤伸出手,上麵都是累年的斑駁疤痕,她道:「這些,都是那些女人下的手,有的拿我給小姐下馬威,有的不敢動小姐就來罰我。」


    葉未晴於心不忍,問道:「後來呢?」


    「小姐若是姿色稍微平庸些也便罷了,可她偏偏生的那般貌美,被睿宗帝記掛上了。」


    「啊?」葉未晴震驚,顯文帝是睿宗帝的父親,父子看上了同一個女人?


    「前幾年,他總是去找小姐,小姐將他拒之門外,可大概在小王爺四歲左右,顯文帝薨逝,輪到睿宗帝繼位。」嬤嬤歎了口氣,「他當了皇帝,更加手眼通天,誰還能奈何得了他?睿宗帝想殺小王爺,小姐沒辦法才和他交換條件,甘願成為他的寵姬,沒名沒分,又不能被外人知曉。她都答應什麽都不往外說了,可睿宗帝竟偏執到此,把她關進華清宮,像一個禁.臠一樣,不能自由出入!」


    皇室迷辛果然肮髒又齷.齪,常人無法想象。


    「那他放過周焉墨了嗎?」葉未晴問。


    嬤嬤苦笑了一聲:「哪能啊,睿宗帝想殺小王爺,不僅僅因為他是小姐和先帝的骨肉,更因為年齡相差太多,等睿宗帝老去的時候,小王爺正當壯年,他怕小王爺搶他的江山啊!小姐被關在屋子裏,小王爺就被鎖在旁邊的柱子上,稍有哭鬧,就會迎來一陣毒打,打到鼻青臉腫,眼角開裂!小小年紀,就隻能在旁邊看著他母親是如何受欺負的!」


    被打的次數多了,就知道自己不該哭,隻能強忍著眼淚,憋住喉嚨中的哽咽,不能發出半點聲音,若影響到睿宗帝的興致,聶瀾和周焉墨都不會好過。


    她已經能想象出來當時的周焉墨是怎樣小小地蜷縮成一團,手上戴著鐐銬,渾身發抖地克製自己。


    她感到十分生氣,又十分心疼,睿宗帝就是個禽獸,竟如此對待自己父皇的女人和自己的弟弟。


    「後來呢?」葉未晴問。


    「雖然小姐被關在屋裏,但是其他人多多少少也能聽到些風聲。皇帝常來小姐這兒,去別人那裏就少了,羅皇後和其他幾位妃子早就不滿已久,商量多次後趁皇帝上朝時闖入華清殿。皇帝平時不讓外人隨意進入,可下人們再怎麽攔也敵不過皇後娘娘的鳳威。她們前腳一進去,下人後腳就去稟報皇上了。」


    「她們做什麽了?」


    「她們一開始先是爭執起來,小姐不服輸,縱使隻有一個人也把她們懟得啞口無言,導致一位妃子十分生氣,拿出提前藏在袖子裏的匕首……就、就捅了上去,流了好多血,羅皇後見不好,立刻命人先將小姐挪到床上,宣太醫過來,我則是去蒙住小王爺的眼睛,讓他別接著看下去。他掙紮得狠,把手都掙破了。」


    年紀小,剛開始記事就碰到這些事情,估計會印在腦子裏一輩子都消除不掉,可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後來皇上來了,小姐知道皇上對小王爺抱有很深的敵意,在她死去之後隻怕沒人能繼續護著他,所以她隻能求那些剛跟她爭執過、要她命的人,她可以對皇上說自己是自殺,但她們要想辦法護著小王爺,她們除了同意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等皇上來了,小姐就說自己是自殺,但那時血已經流了太多,床單幾乎都被染遍,太醫來也說沒辦法救,他們把被子蓋到小姐身上遮去那些血汙,又把小王爺帶到床前和她告別,我永遠都記得小王爺當時的樣子……」


    「他在質問那些人為什麽害死他母親麽?」葉未晴問。


    「不,他沒有。」嬤嬤搖頭,「當時的他還不知道什麽是生,什麽是死。小姐的臉失去血色,小王爺的臉也煞白,他以為母親要睡了,睡醒之後他還能和以前一樣再見到他,但他直覺應該是有什麽不好的發生了,但他根本不懂究竟是什麽。直到小姐的屍體被抬出去,他再也沒見到醒來的母親,躺在滿是血汙的被上不肯走。後來他被帶到別的宮裏去住,華清殿就這麽荒廢了。」


    葉未晴眼眶濕潤:「那幾個女人有沒有履行承諾保護他?」


    「保護什麽呀保護,」嬤嬤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但還是要感謝她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德安長公主,雖然她們什麽都沒做,但長公主卻派了幾個侍衛護著小王爺。皇帝忌憚他的長姐,不敢大張旗鼓對小王爺下手,隻能私下偷偷摸摸派幾個刺客,找人給他的吃食下毒。我們再謹慎,也吃過幾次虧。」


    「太難了。」葉未晴哽咽道,喉嚨酸到幾乎說不出話,眼淚連成線滑落。


    她四歲的時候在幹什麽?在母親身邊安心長大,不愁吃不愁穿,有什麽不高興的哭喊幾聲就能得到所有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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