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黃嘉善渾身驚出了一身白毛汗,部堂大佬、地方督撫遭受彈劾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楊鎬上任以後的確收到了不少的彈章,不過那又如何,作為兵部和內閣主推的遼東主官,在遼東如此複雜的環境之中任事,如果無人彈劾反倒極不正常,隻要最後能夠獲取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一切的質疑都會灰灰湮滅。


    萬萬沒想到的是遼東的大戲才剛剛開始,顧子軒這個孽障就以如此決然而霸道的方式撕開了楊鎬的底細,也挑起了皇帝對楊鎬的舊恨,如果不能穩住陣腳,那四黨推出楊鎬扛起遼東大旗的局麵就會變成一個笑話,他們這些支持楊鎬的大佬也會吃掛落的。


    這些都好說,畢竟楊鎬還沒有釀成難以挽迴的後果,了不起遼東換人主持局麵,但顧子軒將楊鎬的上任和被彈劾後的包庇之事混為一談,矛頭直指內閣和兵部,其最終的目標當然是方閣老,黃嘉善這個兵部尚書也不要想得著好。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狡辯兵部和內閣不曾收到任何關於楊鎬的彈章便是自己作死了,根據顧子軒的一貫作風,他既然敢於在皇帝麵前搞楊鎬和方從哲,那就一定掌握了兩人的幹貨,這會兒若是頂著皇帝的怒火衝鋒,保不齊自己這個兵部尚書也會一並成為顧子軒的重點攻擊目標。


    虧本的買賣不能做,黃嘉善飛快地厘清了思緒,徑直奏對道:“陛下,楊鎬上任遼東經略以來,由於當年征倭之事的影響,的確受到一些驕兵悍將的排斥。


    遼東之地形勢複雜,各方勢力犬牙交錯,朝廷既然決議對建奴發動反擊,楊鎬必須在第一時間打開局麵,在整軍備戰的事項上難免操之過急,引得一些宿將的不滿和抵觸自是題中應有之意。”


    兵部尚書出頭,常遠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他的身份點炮開火自然沒問題,要跟一部堂倌放對,那就實在上不得台麵了。


    顧子軒接管了戰場,冷哼道:“這麽說楊經略非但無過,反倒是為了遼東大局的穩定而嘔心瀝血用心良苦了。不過黃部堂,為將者之要義,當數智、信、仁、勇、嚴也!


    楊經略征倭之戰時遭逢慘敗,是為無勇,而後冒天下之大不韙隱瞞敗訓欺上瞞下,是為無信、無義!


    其為遼東之憲首而不能約束部將,是為不嚴!


    遼東之局勢建奴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其不能籌謀運算敵我雙方力量之長短優劣,為求一己之私而一戰功成名傳千古,不惜在上任以後短短兩月時間便執意發動遼東決戰,置全軍將士的性命和大明江山於不顧,是為不智、不仁!


    如此無智、無信、不仁、不義、不勇、不嚴之輩,還有何臉麵苟活於世,還有何麵目統帥三軍將士進擊敵寇!


    我實在不能想象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有著何等驚心動魄的密謀,兵部曙理兵事,內閣總理全國大局,你們的腦子是被豬拱了,還是讓驢踢了,竟然讓這麽一個蠢貨竊據高位手握大明之國運!”


    他一通猛噴讓在場之精英無不皺眉,勳貴這邊似乎抓住了顧子軒的思路,交換了眼神確定接下來是否予以助攻,文官這邊則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楊鎬的上台固然是四黨的勝利,卻並非是所有文官的勝利。


    看楊鎬不順眼的文臣大有人在,比如楚黨的熊廷弼,比如宣黨的楊鶴……


    這些人就堅定的認為楊鎬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奈何這幾位牛人今天沒有資格站在這裏,否則以這兩位的牛脾氣,顧子軒將楊鎬這個禍害的事情一旦挑明,恐怕他們會比勳貴還激動得要把楊鎬拉下馬,文官那邊來不及組織反擊已經自亂陣腳了。


    東林這邊也很高興,他們也認為孫承宗比楊鎬牛逼得多,奈何孫先生現在的資曆實在上不得台麵,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樂於見到顧子軒狂懟楊鎬,何況楊鎬不過是顧子軒進攻方從哲的跳板,這就更讓人開心了,無論如何東林對顧子軒的這一波騷操作是瘋狂點讚的。


    黃尚書可就沒那麽好的心情了,他便是屬於極度不爽的那一撥人,他冷哼道:“以昨日之非而否今日之是,顧千戶未免有一己之私而行公器私用的嫌疑!”


    顧子軒怒道:“黃尚書好一個公器私用啊!


    不錯,楊鎬上位一事的確有人公器私用,但那個人卻絕非我顧某人!


    這事兒你黃尚書說了不算,下官說了也不算,咱們就讓說了能算的人來定是非!”


    黃嘉善冷笑道:“哦,朝野之中竟然還有如此人物,老夫願聞其詳!”


    顧子軒招了招手,常遠遞上了幾頁抄紙,顧子軒嘩啦一聲抖開大喝道:“山海關總兵杜鬆,左府僉書劉鋌,此二人乃軍中宿將戰功赫赫威名遠著,他們對遼東局勢的意見算得上真知灼見。


    可為何他們的上書和彈章,司禮監從來沒有見到內閣的票擬條陳,陛下也對此一概不知?”


    黃嘉善語氣一滯,而後淡淡道:“武夫便是武夫,國家若有戰事,赳赳武夫掄刀揮槍奮力廝殺便好,朝廷大政方針哪裏輪得上一群武夫說三道四。


    杜鬆、劉鋌身為一方總製,對朝廷節帥的命令堅決執行就好,即便上司之命有所不周,自有朝廷禦史彈劾之!


    杜、劉二人大戰未起而未戰先怯,以下屬的身份公然質疑上官,此乃抗命不遵大逆不道,按軍律理當嚴懲。


    軍中大將的條陳和彈章,因何竟落入錦衣衛之手,錦衣衛乃內臣,而杜鬆、劉鋌乃是邊將,老夫愚鈍,大明何時允許了內臣勾連外臣,顧千戶何以教我?!


    顧千戶為此等肆意張狂目無國法之徒公然張目,莫非顧千戶與此二人內外勾結,便是為了今日攪亂朝堂以謀得不可告人之大利否?”


    一句赳赳武夫隻配廝殺,讓幾位老牌勳貴頓時不爽,同時也暗暗為顧子軒捏了一把汗,這還沒有對方從哲發動正麵進攻,單單一個黃嘉善已是如此難纏,他能有幾分勝算?


    顧子軒怒極反笑道:“好一個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啊,這兩份彈章乃是錦衣衛從旁的渠道獲得,這兩份不過是謄寫的副本而已,顧某從來沒有與杜鬆、劉鋌二位將軍唔麵,這一點相信東廠會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答案。


    如果要深究這兩份彈章的來曆,那不過是因為本人對楊鎬那個蠢貨極度不放心,鑒於他以往的前科,遼東邊將實在沒有理由對他的作死行為毫無半分反應,於是我動用了錦衣衛的職權稍稍查找了一番,然後果然找到了這兩份彈章。


    當然,鑒於楊鎬的愚蠢程度和上位過程的詭異,類似的東西還有很多。如果這些彈章拿來點燃做飯,燒上八菜一湯也還有富餘……


    黃大人所言兩位將軍的意見是違命抗上,顧某人倒是認為兩位老將軍這是赤膽忠心一心維護大明江山,至於我二人究竟誰在妖言惑眾,相信陛下看過以後自有定奪!”


    說完他恭恭敬敬將兩份彈章呈與萬曆,萬曆皇帝陰沉著臉接過了彈章,眼神宛若冰冷的毒蛇緩緩掃過黃嘉善和方從哲。


    杜鬆、劉鋌二人當世名將,他們在萬曆心中是掛上號的重要人物。


    杜鬆是個有趣的人物,此人忠勇異常,一上戰場就容易殺紅眼,殺到興起時便喜歡挽起袖子,漏出他又黑又粗又長的兩條胳膊瘋狂砍人,人送外號杜瘋子。


    又因為戰場作業經常野蠻施工,嗜血程度連異族也感到難以招架,與蒙古大小百餘戰難得一敗,因此蒙古人送其尊號“杜太師”。


    萬曆拿著杜鬆的彈章感慨不已,這是一員虎將啊,可惜其出身太低,早年間不過是舍人從軍而已,在大明壓根沒有坐上經略或者督師的資格,加之其脾氣太衝經常得罪了同僚而不自知,實在缺乏為帥的本錢,否則與建奴決戰杜鬆便是督師的人選之一,哪裏還會有楊鎬那個蠢貨的戲份。


    他又看了看劉鋌的彈章,心頭又是一顫,這也是一個可比古之惡來之猛將!


    一口镔鐵刀重達一百二十斤,比起用刀祖師關二爺的青龍偃月還要重四十斤,青龍偃月乃是傳說其是否為真實在讓人懷疑,而劉鋌同誌的镔鐵刀可是實打實的一百二十斤(明製),就這樣劉鋌同誌還能夠掄轉如飛。


    劉鋌同誌帶著他的大刀,就那麽一路從緬甸砍到朝鮮,然後砍迴了貴州,砍得他所有的對手懷疑人生,用說書人的話講便是手底下難得有三合之將。


    這是一個鎮壓在行、外戰更強的大明朝砍人的種子選手,當世虎將第一人實至名歸!


    可惜劉鋌也是世襲軍官出身,他雖然中過武狀元,不過在大明當下的環境中,任你如何勇猛也沒有為帥的資格,悲催的劉將軍跟杜大將軍一樣成為了製度的犧牲品。


    ……


    萬曆此時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楊鎬上台是他妥協的結果,在他的構思之中,楊鎬能夠上台就應該燒高香感謝十八輩兒祖宗,冷靜以後就應該想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然後虛心接受劉鋌、杜鬆、馬林這些名將的建議,想來對付後金即便不能大勝,但擊潰建奴讓對方安分下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局勢的發展顯然大大出乎了萬曆的預想,楊經略上任不過兩個多月,遼東的大將對其已經怨氣衝天,將帥失和已然如此嚴重,單憑這一條,大明想要擊潰建奴已是千難萬難。


    更加可恨的是兵部和內閣的態度,如此嚴厲的態勢,他們竟然讓朕一無所知,捂住了遼東的所有消息,如此態勢繼續發展後果不堪設想啊!


    再一想起為了一舉解決遼東問題,大明已經緊急抽調四川、廣東、山東、陝西、北直隸、南直隸、浙江的精銳入遼東,甚至下旨朝鮮跟葉赫一同發兵……


    這麽大的盤子現在全部托付在楊鎬之手,而楊鎬現在竟然連遼東宿將都搞不定,如果南方的精銳與葉赫、朝鮮的大軍匯合後,以楊鎬現在表現出來的治軍和統帥能力……


    萬曆打了個冷顫,渾身上下卻沒有半分舒爽,他第一次對任用楊鎬為帥的決定感到不寒而栗,方從哲、黃嘉善誤我啊!


    他恨恨瞪了兩位大佬一眼,爭權可以,奪利可以,拉山頭朕也可以忍,隻要能讓朕活得輕鬆一些,朕受一些委屈又有何不可。


    不過,誰要是敢拿大明的江山社稷開玩笑,朕就要拿他的腦袋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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