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候府地窖之中,尹天星感覺自己快瘋了。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隻能堪堪前後轉身的鐵籠子裏,黑暗是永遠的主題,沒有一絲絲光線,也沒有一點點聲音,就連蟋蟀和蚊子的聲音也沒有。


    一切如同洪荒初開,孤寂,未知,煎熬,恐懼……


    短短不過大半天的時間,尹天星從最初的不屑到淡然,現在已經煩躁無比,偏偏不能走動透氣,也不能躺倒休息。


    就那麽直挺挺站在鐵籠中享受顧子軒給他安排的永恆的黑暗和孤獨,他肺管子裏憋著一股子悶氣大喝道:“來人啊,顧家的雜碎都死絕了嗎!”


    ……依舊沒有任何聲音迴應他。


    “啪”


    鐵籠被他大力一掌拍下,鐵欄卻是堅固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啊……”


    他狂怒暴躁地大叫發泄著,他是刀頭『舔』血的漢子,寧願屍山血海走一遭,也不願遭受這等純粹來自精神的折磨。


    堅持!


    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的疤,這是顧子軒那個小畜生的詭計,他以為憑著這麽一個小小的鐵籠子就能讓我屈服,親手寫下陷害皇親國戚出賣主子的供詞,然後把自己送進刑部天牢嗎?


    尹天星煩躁地鄙棄著顧子軒,暗暗給自己鼓氣……


    ……


    顧子軒一行六人悠悠地行走在前往一品樓的路上,離開了紫禁城,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為何是六人?


    因為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


    顧偉奇不喜與文官相處,東林諸子也大多看不順眼顧家父子的做派。


    到最後隻剩顧子軒與韓爌、孫承宗、李汝華、左光鬥、楊漣同行。


    老顧離去前叮囑他盡早歸家,他會派顧雲和五福來接他迴府。


    寬敞的鍾樓大街上,商販的叫賣此起彼伏,行人匆匆摩肩接踵,卻無人與他們六人衝撞摩擦。


    即便有那行『色』匆忙者,倉促間抬眼看到了顧子軒一行,呆愣片刻的功夫後也會迅速避讓。


    顧子軒微微鄒起了眉,他隻覺自己等人與滿街的行人間有著一層無法突破的膜,既不能刺破也不會見紅,就那麽生生地將他們與百姓隔絕。


    這種感覺,就像是瘟神降世,啊不,是rr上街,即便車流如海,卻不用擔心擦掛追尾,因為所有的司機都會默契至極地留出安全空間。


    不應該啊,我雖然帥出了天際,可表情還是官民一家親,接地氣得不得了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見韓爌等人一身紮眼的官服,頓時了然。


    “各位大人,你們看見這滿街的百姓與咱們格格不入,甚至畏懼如同猛虎,你們作何感想呢?”


    他前世是標準的群眾本位者,即便小有身價成為千萬富豪以後,也從來沒有改變初心。


    眼見百姓對自己等人畏之如蛇蠍,連正眼都不敢看一看,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與家門口的百姓怕顧家害蟲不一樣,那是老實人對惡霸的畏懼,可以治療。


    現在的情形是統治階級和百姓的對立,難以根治。


    他的問題很刺耳,也很尖銳,左光鬥等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這個京師一害又是哪根筋搭錯了脈。


    楊漣不解道:“世子,百姓畏懼官府乃天『性』也,此所謂官為民綱,不足為奇。”


    顧子軒不爽道:“這麽說,民怕官就應該天經地義嘍?”


    楊漣坦然道:“我輩聖人門生寒窗苦讀數十年,一朝金榜題名堂皇而入天子朝堂,所求不過是上佐君王下撫黎民,為萬民造一個天下大治。


    而這一切的前提,便是士農工商有序而為。


    無論農、工、商者,皆須服從士大夫的管教約束,如此各行各業才能興旺發達而毫不紊『亂』。


    所以了,百姓對官員有所尊崇隔閡,自然在所難免。”


    說得真好啊,顧子軒暗自冷笑,指著一名牽著孩子惴惴不安走過的『婦』女,淡淡道:“就像這名『婦』人一般嗎?”


    楊漣一愣,那名『婦』女的臉龐由於營養不良導致了明顯的菜『色』,渾濁不再清亮的眼神中隻有畏懼、隔閡,偏偏沒有半分尊崇。


    當場被打臉,楊漣頓時啞口無言,他或許驕傲,但並非狡辯之人。


    孫承宗等人默默地看著顧子軒,他們徹底搞不明白這位癡癲世子的想法。


    楊漣的說法沒『毛』病啊,這廝又發什麽瘋。


    那個『婦』女的表現,能夠代表所有的百姓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左光鬥等人一副看他無理取鬧的眼神,徹底激怒了顧子軒,他聲音陡然拔高,喝道:“孟聖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句話的意思連我這個讀書少的人都聽得懂,楊大人不會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吧?


    即便拋開孟聖經義不談,愛民如子以仁政治天下,豈非東林學派的治世格言!


    楊大人,我讀書少,我想請教一番,哪位聖人教導過百姓應該畏懼官府,官民應該天然對立隔閡?”


    這句話分量很重,楊漣一時呆住了,良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過是認為士農工商應該各守本分。


    士人應該苦讀聖賢詩書,為其他所有行業的百姓規劃好營生的路線。


    而商人工匠民夫,都應該在士大夫的管理下各司其職,不得逾越本分,如此天下才能安定繁榮。


    這難道不是古往今來王朝治理的天條嗎?


    敢問世子,楊某何錯之有?”


    顧子軒狂笑道:“如此說來,這天下萬民還得好好感謝你們這些官老爺的管理了。


    你們給他們安排了工作,每個人生下來該幹嘛就幹嘛,餓死也不能轉換職業!


    你們給百姓規定了哪個年齡必須結婚生子,然後一大家子人多了吃飯的嘴,你們又撒手不管。


    最後餓死了人,你們又恨其不爭,然後冷冷地斥責百姓好吃懶做遊手好閑。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事事規劃愛民如子,楊大人,你說這些話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曾了解聖人真意?”


    一頓劈頭蓋臉又離經叛道的痛罵,讓眾人困『惑』又惱怒。


    楊連的話也是他們的心聲,他們『迷』『惑』於顧子軒一個紈絝怎會發瘋與他們討論治國之道。


    左光鬥看不下去了,和稀泥道:“世子,百姓不讀聖賢詩書民智未開,如果士大夫不替他們安排好一切,恐怕他們難以自食其力。”


    顧子軒震驚了,這個時代的官員自我感覺都如此良好嗎?


    他大怒道:“左先生,百姓自食其力靠的是他們自己的一雙手,而不是朝廷官員的規劃安排。


    相反,他們十滴汗水換來了一顆糧食,最後卻有一大半不屬於自己,這個時候你們這些官老爺又在哪裏,又有誰可曾為他們呐喊奔走還他們公道!”


    顧子軒失望了,腦子裏閃過深深地無力和茫然。


    顧家和東林因為共同的敵人福王,進而形成了天然的盟友。


    他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可靠的組織,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即便東林學派的人如何關心家事國事天下事,他們依舊是傳統地主士大夫階級的代表。


    在這個歐洲國家已經拉開全球大發現大幕,人類進入轟轟烈烈的新時代的關鍵時期,他們依舊自嗨在陳舊的家國天下的世界中。


    朝堂之上東林人與四黨一致針對皇帝的態度,顧子軒感到了深深地失望。


    而如今東林精英對百姓的態度和治國的看法,卻是讓顧子軒感到絕望無助。


    這樣一個落後的政治團體,不是他想要的政治盟友,或者說不是能夠陪自己披荊斬棘開疆拓土,一起為大明找到出路的戰友。


    千年未有的新時代已經打開大門,他必須找到能夠陪自己一同闖關的先進階級和勢力。


    很明顯,東林不符合這個要求。


    這個時代,也沒有符合自己要求的盟友。


    顧子軒暴怒過後陷入了深深的惆悵,大明天下,再過三十年就要神州陸沉


    薩爾滸之戰,還有不到一年就要爆發,如果不做些什麽,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大明的家底葬送殆盡。


    而後大明二百餘年從未抬頭的軍閥,就會在遼東開始誕生蔓延,到那時大明就徹底沒治了。


    真他娘地蛋疼啊……


    ps:這一章不好寫有些卡文,今天更新稍晚了些,希望大家輕噴。求推薦票求收藏,無雪捂臉請大家為1618的用心點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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