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無盡地黑暗猛然襲來,如同被從天而降的鍾罩緊緊扣死,不留絲毫空隙。


    “明驍!”洛雲溪心頭一驚,急速地伸手去拽旁邊的人,不想卻連衣角都沒碰到。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再一次將她包繞,她身子僵了僵,仿佛被驚雷劈過,恍然驚醒。


    她飛速蹲下身,手指摩挲,率先碰到了明驍的背心,觸手冰涼,可想而知,後襟的汗漬已經濕透的重衣。


    她指尖顫了顫,忽而想到他適才蒼白的臉色和緩慢費力的動作,心口再一次沉下,胸口像被重錘擊打一般滯悶難言。


    她深吸了口氣,自知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危難當前自亂陣腳是最愚鈍的行為,誠如他當初傷痛難捱,卻也不敢向她透露分毫一般。


    冷靜!冷靜!


    洛雲溪心中不斷提醒自己,當即抬手繼續在他身上摸索,直到摸到指尖濕漉一片,潺潺的液體涓涓不息的從已然堵住傷處的布塊中溢出,才下意識的用雙手緊緊的將血洞捂住,心中一緊,鼻尖頓時一陣酸澀。


    他什麽時候受的傷,自己恍然未覺?


    這傷處血洞極大,單憑這血流速度也能想象傷口之深,若是再找不到出口,任由血液流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混蛋,傷成這樣居然還那樣談笑風生,若無其事,真是死了也活該!


    她雖心中怒罵著,手上動作卻未停歇,撕下身上大片的裙裾壓迫包紮,並將他攙靠在洞壁依住。


    周圍死寂般的沉默,前方的光亮在火折子熄滅的那刻消失,被無盡的暗色吞噬,到真像是幻覺一般。


    洛雲溪將明驍安置好,身子忽然晃了晃,感覺自己四肢疲乏無力,這是怎麽了,難道自己的體力也下降到這番了?


    她警惕著想了想,突然心神一震。


    不對!這空氣中除了濃重的血腥味,竟然夾雜著異香!


    異香?是毒氣!


    難怪,難怪明驍會突然暈倒,他內力深厚,即使是受了如此重傷,若想刻意遮掩,也不該是隻挺到此時的,怕是他因受傷深中,降低了警覺,且被身上血腥味遮蓋,才率先著了道,吸入毒氣暈厥過去。


    想不到,這看似是出路的密道竟然還有諸多的陷阱和算計…


    她望了一眼未知的前方,沉靜下來,運功逼毒,待頭腦稍稍清晰些後,費力的扛起明驍向盡頭走。


    腦中一個信念提醒自己,一定要堅持,一定要活著出去,然後揪出要陷害她的人,狠狠的報複…


    這樣的路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她筋疲力盡,腦中混沌一片,眼皮像千鈞般沉重,密道中的毒氣還在絲絲縈繞而來,身側的血腥也越來越重,她沒辦法屏息凝氣,隻得大口唿吸,最終癱倒在無聲的黑暗中。


    自己也快不行了吧…也許在這樣下去真的要死在這裏…隻是…終究連累了他…


    她輕輕勾了勾唇,癱軟在一個冰冷的懷抱中,忽而想起剛入密洞時明驍對她說起的話——我們兩個人能一起死在這裏,似乎也不錯。


    她淺淺笑了一聲,感覺眼眶中似乎有晶瑩的液體在暗自湧動,嗬嗬,真是一張烏鴉嘴呢,說出的話真要變成現實吧…


    就是不知道他不會不後悔…後悔進來救她…後悔被她連累…甚至…後悔和她相遇…


    洛雲溪緩緩一笑,在這一刻反而輕鬆了不少,她抬手搭向明驍的後肩,最後凝起的一絲真氣慢慢輸注到他體內,直到筋疲力盡,然後,帶著這些無聊的蠢問題沉沉的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眼皮依舊沉重地無法睜開,但卻恍惚間感覺有光線射入,那是久違的陽光,溫暖而刺目。


    這是哪裏?不會是到了閻王殿吧?不對,閻王殿哪裏有這麽溫暖!


    “大公子,大公子,您快來看,奴婢剛剛好像見到小姐的眼皮動了!莫不是看花了眼!”一道清亮悅耳的聲音在雀躍道。


    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是不是在哪裏聽過?


    “什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走近,身邊好像多出了一道清冽的氣息,接著,一雙溫暖的手掌緊緊握在自己手上。


    “雲溪,臭丫頭!”那聲音有些沙啞,語氣親切而焦急,不知富含著何等的感情。


    是哥哥?


    洛雲溪眼皮顫了顫,這是哥哥的聲音!自己,還沒有死嗎?


    她動了動手指,有些艱難的抬了抬眼皮,奈何眼皮還沒抬起,就被一道刺目的光線射入眼底,極為不適,隻得再一次闔上。


    “雲溪!你真的醒了!”這時,身邊那人見到她眼皮更大動作的顫了顫,聲音更加洪亮和驚喜,轉頭吼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快去通知我爹娘啊!”


    “是,是,奴婢這就去!”身後清亮的女聲欣喜的應道,隨後便蹬蹬蹬地跑了。


    洛雲溪怔了怔,從混沌中迴過神,剛剛的聲音是哥哥,後麵對答的是秀兒,自己沒有死?還迴到了府上?


    “臭丫頭,都醒過來了還不睜開眼睛,想嚇死人嗎!”


    正想著,胳膊被重重錘了一拳,洛雲溪吃痛的蹙了蹙眉,旋即又鬆了鬆,嘴角不自覺的勾出笑意,這的確像是她哥哥的作風,這樣看來自己確實還活著了。


    她費力的睜開眼,果然見到了熟悉的水藍紗幔床頂,和一臉怒氣卻暗自鬆了一口氣的哥哥。


    “哥,你這是剛被流放迴來嗎?”洛雲溪盯著洛彬卓一張疲憊的臉,虛虛地一笑,但發出的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幹澀輕蕩,好像風一吹就會飄散一般。


    “你這個臭丫頭,都快將人急死了知不知道!虧你還有閑心開玩笑!”洛彬卓紅著眼睛怒道,雖心中火氣甚大,卻不敢對妹妹大聲吼,生怕聲音再大一些,妹妹會再一次倒下。


    這也是他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的妹妹無論性子再強再烈,也無非是個嬌柔的,需要人疼愛的女孩子。


    洛雲溪緩緩抬眸,安慰地笑了笑,這才注意到哥哥臉上的胡渣,笑容忽而止住,“哥哥,我睡了幾天?”


    “三天了!”洛彬卓將頭調到一邊,麵上難掩苦澀,天曉得她剛剛從林中出來奄奄一息的模樣,好像隨時都要灰飛煙滅一般。


    “三天?”洛雲溪目光滯住,輕聲重複,倏而抬頭看向洛彬卓的眼睛,“明驍呢?”


    “他,他當然在王府!”洛彬卓避開她的目光,猶豫著迴道,“你們在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二個人都那副模樣出來?”


    洛雲溪不自覺地顫了顫,想要支起身子,卻無力行動,“出來?我們是如何出來的?那副模樣又是哪樣?還有…”


    她語音顫了顫,望了望自己白皙的指尖,依稀記得在黑色中濃重的血腥和指下潺潺液體流出的觸感,心頭緊緊揪住,“明驍他?”


    洛彬卓看著妹妹顫抖的指尖,有些於心不忍地攥住她的手,垂眸道,“你別急,驍世子無性命之憂,隻是失血過多,可能…要多昏睡些日子!”


    洛雲溪怔了怔,許久,才艱難的支起身子,作勢要下床。


    “你現在這副樣子,還要去哪裏!”洛彬卓將她攔住。


    洛雲溪一陣眩暈,被洛彬卓一按便又倒迴床上,當下也無力在掙紮,隻是目光一滯,又冷靜的問道,“這些天發生的事能與我說說嘛?”


    洛彬卓怔怔看著妹妹,鮮少見她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有些心疼,“那天你找我拿了弓箭後,我和甯飛因為放心不下,便也趕去了皇家獵場,誰知尋了一下午,都沒見到你們的蹤跡,隻得原路折返,去寧親王府找雲四皇子詢問翹羽公主的情況。”


    “那時,雲四皇子剛從府外迴來,自是對你們的去向也不知曉,他說起翹羽公主近些日子都由明疏陪著,興許是從明疏口中得知的皇家獵場的消息。於是我們幾人便去了明疏的院子找人,但恰巧明疏也不再府上,最後還是挺翹羽公主身邊伺候的丫鬟提起,我們方才知道你們去的位置分明就是錯的!”


    “然後呢?”


    洛雲溪冷哼了一聲,明疏有意告知她們錯誤地址,又怎麽會在府上!


    “然後我和雲四皇子還有甯飛便趕去了你們錯去的樹林,在那地方見到了你的馬匹和留下的痕跡,便入林去找,找了大半夜,沒尋到你,反倒見到了翹羽公主和明疏,還有你和明驍身邊的護衛。”


    “明疏也與他們在一起?”洛雲溪打斷他的話,蹙眉問道。若說別人找他們,自己還可以理解,但明疏?他不是始作俑者?


    洛彬卓點點頭,“當時見到的時候,明疏是與那個麓央公主在一起!那麓央公主待他不算和善,卻也沒拒絕!”


    對了,明疏是喜歡雲翹羽的,他與自己無冤無仇,又為何會為了要自己的命搭上喜歡的人,這麽說來,所說傳消息的人是他,但始作俑者該是另有其人。


    “臭丫頭,你迴京少說也有兩年了,不知道那地方是幽林嗎!”洛彬卓突然想到什麽,怒道。


    “我兩年沒有出府,也沒有人與我講過那地方在何處,我如何知道什麽幽林鬼林的!”洛雲溪翻著眼皮笑道。


    “兩年沒有出府你也沒少去瘋!平日見你挺機靈的,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就愚鈍了,那種地方都敢闖!”洛彬卓見妹妹恢複了些生機,頓時也來了氣,忍不住唾沫橫飛的吼道。


    “哥哥,若換做是你和邦國皇子出行,皇子遇險,你會挺身相救嗎?”洛雲溪斜眼看他。


    洛彬卓一愣,點點頭,邦國皇子?他當然會去救了,若不然自己一人迴來也無法交代啊!


    洛雲溪瞥給他一個“這不就得了”的眼神,擺擺手,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洛彬卓瞪了瞪她,一時無語,也沒反駁什麽,隻是接著道,“那林子詭異的很,但仔細看也不難看出裏麵是被布了一個巨大的玄陣,我們幾人當即商量一番,決定入陣去找。”


    入陣?洛雲溪抬了抬眸,哦,也對!怎麽忘了這些人也算的上京城的人中龍鳳了。雲朝哥哥自是不必說,冬收和九命都算的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哥哥自小在軍營長大,兵法武藝都不在話下,雲翹羽機敏聰明,明疏和甯飛是親王府和丞相府優教的公子哥,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雖說這一批人資質不錯,但一旦入了陣,想必也會半死不活的走出吧,而眼前的哥哥之所以沒事,自然是沒進得陣中。


    說到此處,洛彬卓冷哼了一聲,“誰知道,那林子實在怪異,我們一行人用盡各種方法竟然都沒走進中央,竟生生在外麵轉了一夜!”


    洛雲溪笑了笑,謝天謝地,幸虧他們沒能進去,裏麵機關重重,他們若闖進去,還指不定什麽樣子出來!


    “哥哥,那陣法可不是想進就進得的!”


    “那你是怎麽進去的?明驍又是怎麽進去的?”洛彬卓奇怪地問。


    洛雲溪一愣,明驍是被靈蛇通過她的氣味引進去的她知道,而她自己呢,確實是無意中走進去的,至於如何誤打誤撞走進去自己也一直納悶,偏偏那個想害她的人卻好像確定她會進去。


    “我和明驍…”她想了想,無力地搖了搖手,“哎呀,先別說這個,說說是誰救了我們,我們是怎麽出來的?”


    這才是她現在最關心的問題,明驍當時身受重傷,生命垂危,她也吸入過多的毒氣暈厥昏死,本以為會是死路一條的,在那種鳥不拉屎,雞不下蛋的鬼地方,沒人在他們死後的屍體上捅兩刀就算不錯了,怎麽還會獲救?老天開眼了?


    洛彬卓一怔,旋即驚訝道,“你不知道?是明驍將你帶出來的!”


    洛雲溪心中咯噔跳了一下,直直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第二天,因為前一夜大家都一夜未歸,瞞也瞞不下,大清早各府就都得到消息,派了人手去林中找,找了一天依舊無獲,直到當日下午,就在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看見明驍抱著你從林中走出了!”說到此處,洛彬卓的聲音也沉悶了些。


    洛雲溪又是唿吸一滯,水霧朦朧的眸子瞪得溜圓。他抱著她?他當時那副樣子還能抱著她?


    “你可能想象不到當時的情景,你們出現的時候,全身上下都是鮮血,明驍身上可能更多些,都被血染透了,好像下一刻就要丟了命似的,那樣子把大夥兒都嚇慌了,趕緊迎上去,等明驍看到我們飛奔著圍過去,便一句話沒說,倒在地上沒再起來,”洛彬卓眼神暗了暗,過了一會兒,才又強調了一句,“直到現在還昏睡著…”


    洛雲溪忽然沉默了,她用了好長一段時間去消化這段話,良久沒吭聲。


    自己身上除了臂上的擦傷就沒有其他傷口,哪裏會有血,那衣服上的鮮血不過是在密道裏架著他向前走時沾染上的,如果隻是身上那些血就足可以讓人們觸目驚心,那幾乎很難想象他身上被刺穿的血洞究竟傷的多深多重。


    “雲溪?”洛彬卓見妹妹長睫垂下,眼神空洞,帶著平日見不到的沉默與深思,像久久沉寂的冰泉一般寒冷,雖神色不動,卻是滲骨的清涼,仿若五年前去邊塞尋父被刺殺獲救後的眼神,冰冷滲人,似能穿透人心的利劍一般。他薄唇動了動,忍不住輕聲出言提示。


    “哥,能去幫我倒杯水嗎?”洛雲溪目視前方,依舊平靜地說道,“我想喝娘前幾日買迴的千香玉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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