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秋末之際,雨季還未完全過去。蜀地空氣濕潤,即便是隔三岔五來上一場小小澆灌,也足以讓路麵保持住惱人的泥濘。


    這樣的天,趕路是不行了。隻能挨著一日算過一日,趁著路況好的時候再走,不然車子陷住動彈不得,更麻煩。


    幸好今日無雨。這才有了半天的行進。


    停下馬車,王成找了一塊稍幹的地,跺跺腳,甩去鞋上掛著的泥,輕聲抱怨:「天氣這樣差,耽擱了不少時候。天氣冷下來了,再往西走的話,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處是蜀中的一個小鎮。


    出了這裏再往西去,地勢越來越高。往上走的話,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況是個八歲多的孩子。


    劉桂拿了布巾給他擦臉,「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尋過來。過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當家的聲音太大吵到了車內的小姑娘,她壓低聲音道:「剛睡下沒多久。你輕點兒聲。」


    王成手頓了頓,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開一點點車簾。


    車內,穿著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闔目酣眠。


    她小臉上蹭了好些髒兮兮的泥土,灰撲撲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夢中,眉心依然緊擰。長長的睫上掛著水珠,顯然之前剛剛哭過。不過眼睛周圍的泥色遮掩還在,雖顏色淡了點,卻沒被淚水衝去多少,可見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謹慎。


    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裏一陣揪痛,低罵了句:「那些殺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髒。劉桂沒有如往常那樣嘮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來,放到馬車邊角處。又扭過身子,低頭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歎口氣,繼續趕著馬車前行。劉桂沒有進車廂,和他並排坐在了前麵。


    車子駛動以後,睡著的女孩兒慢慢地睜開了眼。一雙眸子仿若被連日的細雨潤濕,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沒多久,馬車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麵掀開簾子,輕聲問:「到了麽?」聲音糯糯的很是嬌軟。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迴頭笑答:「玲瓏醒了啊。還沒到,你且等等。」


    玲瓏輕輕點頭,縮迴車子裏,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坐好。


    她現在的名字是玲瓏。


    可她本不叫玲瓏。


    成叔桂嬸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府裏頂了她。玲瓏留下了,她跟著成叔桂嬸一路往西南而來。


    也不知那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兒、還有爹爹娘親哥哥他們,究竟怎麽樣了。


    玲瓏眼睛裏起了霧氣,拚命眨眼把霧氣壓下,一聲不吭地看著馬車裏鋪著的舊棉被。


    到了街角,車子突然停住。沒有了車輪的吱嘎聲,不遠處馬蹄踏地的聲音變得明顯清晰起來。


    王成做了個「噓」的噤聲手勢,獨自下車,躡手躡腳地轉過彎去,探頭望著鎮中唯一一間酒樓。


    一行人次第進入其中。


    殿後的是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樓門口時,他腳步停下,眸光銳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後方才邁步而入。


    剛才搭眼瞧見他後王成就心中一緊,在他看過來之前急忙縮迴身子,堪堪躲過了對方的視線。


    倚靠在牆邊,粗粗喘氣,不一會兒平息了些,王成折轉迴來。臉色蒼白,手指尖都在發抖。


    「飛翎衛。」王成聲音在顫,「他們怎麽會在這兒。」


    劉桂聞言神色驟變,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裏的事情不見得和他們有關係。當家的,要不拚一把,直接過去,就當沒事兒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離開。」


    臨近黃昏,天色已經開始發暗。得快些找到落腳的地方才行。不然這麽冷的天,在車裏過夜,玲瓏會被凍壞的。


    王成緩緩搖頭。「不行。」繼而很堅定地再次說,「不行。」


    剛才他看到的那個少年,若是沒有認錯的話,是北鎮撫使身邊的親信總旗。王成懼怕的不是少年總旗,而是那鎮撫使。


    飛翎衛是皇帝親設衛隊,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鎮撫使雖是從四品,在飛翎衛中並非官職最高者。可此人年紀甚輕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剛奪得武舉第一便直接被欽封統領北鎮撫司,專理詔獄。明年春闈,少不得還能考中個功名。想當初,他可是案首、解元、會元一路過來的。更何況身為太後嫡親侄兒,身份至為尊貴。


    整個飛翎衛中,此人最讓人膽寒。明明瞧著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行事卻極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著茶生意,走南闖北去過京城好幾趟,看到過那少年總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認出他。


    如果是別人來,王成或許還敢試一試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尋個生路。倘若是北鎮撫使到了這兒,便不能這樣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簡直是奪命的閻王。


    「鎮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說著,喊了劉桂上馬車,驅車往郊外去,「在外頭暫且歇息吧。」


    「可是一會兒玲瓏怎麽辦。」劉桂擔憂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們夫妻倆就罷了,風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凍病的話,她怎麽對得起老爺和夫人!


    王成半晌沒說話。車子行了有小半個時辰,他才對著不遠處揚了揚下巴。


    「去那裏找個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說。


    目光所及處有四五個支起的結實帳篷,足夠抵擋風雨和嚴寒。


    劉桂見後不但高興不起來,相反的,語氣十分猶豫,「恐怕有些難。」


    那些帳篷周圍還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運茶的藏幫所有。


    運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們把茶帶迴藏區,用馬匹之類的東西來抵換就可以。


    藏漢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靠著誰。因著語言不甚相通,生活習慣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遠,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時候甚少有接觸。


    「就那裏了。」王成很小聲地說:「官爺一般不會去查他們那裏。而且,他們運茶的時候都帶著家夥什,尋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們。」


    這便是運茶時藏幫與漢人之間的不同了。前者準備齊全,所帶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進速度較慢。後者輕裝簡行,速度快,與之相對的是安全性較低。


    王成這般考慮,說到底還是為了小姐的安全。劉桂遂不再爭辯。


    藏民們三兩成群地聚在帳篷前,喝著酒大口吃肉。不時發出爽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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