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行和厲若海的腳程,從三峽到峨眉,其實也費不了太久的功夫,隻不過,出於種種原因,他們並沒有趕得很急。


    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在等待可能會因為鍾仲遊之事而襲來的“陰癸派”高手。


    雖然和穀凝清相識不久,但徐行還是頗為欣賞這個頗有男兒豪氣的小姑娘,所以,他也想在盡可能在這七天內,幫穀凝清解決完手尾問題。


    當然,如果實在這群人不來,徐行也做好了先去搗毀“陰癸派”窩點,再慢慢趕赴東島的準備。


    反正如今距離六月六日的期限,還有兩個多月,時間仍算是寬裕。


    除此之外,徐行也在等了盡將消息傳迴去,引得言靜庵出山。


    峨嵋山這座傳說中的普賢菩薩道場,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頗為適合論道講法的地方,當然,若是當做戰場,亦算是不錯。


    最後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在被“陰癸派”追殺的過程中,穀凝清的真氣、體魄都已瀕臨極限,難以負荷高強度的趕路。


    而厲若海的“嫁衣真勁”由於性質太過剛強暴烈,在這種時候便難以發揮作用,不得不讓徐行出手,精心調養。


    其實,按徐行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再擠出一滴精血就是了。


    他在修煉“大金剛神力”後,體魄和氣血又有提升,比起傳說中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的“唐僧肉”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說是吃一口益壽延年、強筋壯骨,卻沒有任何問題。


    穀凝清的修為比之當日的厲若海,都還有一段距離,以徐行如今的體魄修為,一滴血完全可以解決全部問題。


    不過,穀凝清自己卻拒絕了這種方法,並且悄悄告訴徐行,不想讓自己好得太快。


    徐行對穀凝清的心思,自是洞若觀火。


    他雖然不認為穀凝清能夠得償所願,但畢竟隻有七天的時光,幫些小忙也是無可厚非,便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按照少女的要求,嚴格控製她的傷勢恢複進度。


    其實,和穀凝清相處一段時間後,徐行也漸漸看明白了這個小姑娘的想法。


    穀凝清其實很清楚,以厲若海說一不二的性情,一旦有了決斷,不要說是七天,就算是七年、七十年,也絕不會改弦更張。


    但小姑娘仍是提出這個賭約,無非就是想和心上人多相處一段時日罷了。


    至於這種相處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穀凝清也已無餘力去思考。


    對這種微妙且苦澀的少女情懷,徐行自然不會說破。


    不過在旅途中,他盡量和穀凝清聊些別的東西,教導少女這顆心不必隻是在皮囊中打轉,而是要放到更遼闊的天地中去。


    甚至於,徐行還拿出來自己從蕭秋水身上,領悟出來的部分“忘情天書”精義,傳授給穀凝清。


    穀凝清當然知道,徐行此舉的深意,他隻不過是想自己在七天之後,真正麵臨別離之時,不至於太過傷懷。


    並且,穀凝清還明白,更深層次的原因仍在厲若海身上,因此,彼此心照不宣的兩人,反倒是在旅途中越發親近。


    其實詳細說起來,穀凝清和徐行的共同話題,還真不算少,甚至可以說是很多。


    首先,從武功上,“雙修大法”源於天竺秘術,帶著濃鬱的佛門風格,徐行亦極為精通此道,甚至可以根據一些密宗法門,給予穀凝清點撥。


    其次,穀凝清久在雙修府中,對天下景色都頗為好奇。


    可她前後兩次行走江湖,一次被厲若海護送迴家,一次被陰癸派追殺,皆無機會去親眼見證這一切。


    而徐行卻是一名走遍天下,且不止一座天下的老江湖了,每每穀凝清對某地某處的景致好奇,他往往都能侃侃而談。


    厲若海雖然這些年來,為了挑戰天下高手,也走過了不少地方,但她的心思都放在鑽研武學、研究對手上,根本無暇分心景色。


    是以,厲若海感覺自己有些時候,雖是站在他們兩人旁邊,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更難受的地方在於,無論徐行還是穀凝清,都是極其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物。


    一旦注意到厲若海開始沉默寡言,他們又會不約而同地把話題往武學上帶。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厲若海對這種特殊的“照顧”也迴過味兒來了。


    是以,她每次見到兩人這種不約而同、心有靈犀的舉動,就感覺胸口堵得慌,穀凝清也注意到這一點,卻是眼神微妙。


    厲若海其實一向是個善於收斂情緒,且收斂得很好,甚至可說是深藏不露的人。


    畢竟在原著中,就算是還在繈褓中就被“他”收養,勝似親骨肉的風行烈,也是直到最後關頭,才意識到這位師尊對自己那無比深沉且渾厚的愛意。


    但如今這個“她”,畢竟隻有十七歲,又是女兒身,還修煉了“嫁衣神功”這種武學,一時控製不住情緒,也是再正常不過。


    因此,在第三天午後,終於有些憋不住的厲若海,借著為穀凝清補身子的由頭,主動離開了小團體,一頭鑽進了深山老林中。


    看著她氣唿唿的背影,穀凝清眯起眼,薄櫻淡唇抿起,流露出風情萬種的微笑。


    “哎呀,若海這一次,好像是真的生氣了。這種表情,我可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


    徐行在她身後,隻覺得有些無語,搖了搖頭,有些責怪地道:


    “她也是個小姑娘,你老是這麽逗她,生氣也是自然的事。倒不如說,能忍到現在,已經算她養氣功夫深厚了。”


    穀凝清毫不在意,隻是望著厲若海離去的身影,目光深邃,語氣也變得有些難以捉摸。


    “其實,在我看來,和尚道士所謂的養氣功夫深,隻不過是代表,對他們來說,在這個世間值得在意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你要是跟他們說什麽白日飛升、清淨涅槃,這些人中,又有幾個能夠穩住心境?


    就說先前遇到那個大和尚,遇見小弟你的‘大金剛神力’,不一樣是震撼莫名?”


    徐行揚起眉毛,直白道:


    “凝清莫非是想說,你對她來說,就是值得在意的人?”


    穀凝清迴過頭來,也挑了挑眉毛。


    “這點自信,我當然還是有的,不過,在意和在意之間,亦有差距。


    至少,在我看來,比起在意我這個妹妹,若海還是更在意你。”


    徐行無比自然地道:


    “厲姑娘是個講義氣的人,自然不會重色輕友。”


    “重色輕友?”


    穀凝清聽到這四個字,隻覺得無比荒謬,她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徐行一番後,才仰天長歎,感慨道:


    “我本以為,小弟你和若海,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現在看來你們兩個能湊到一起,還真是……”


    穀凝清憋了許久,才憋出來兩個字。


    “緣分啊。”


    徐行隻是微微一笑:


    “諸行無常,世間萬物,又有哪個不是因緣假合而生?咱們兩個能相遇,不也是緣分使然?”


    聽到這話,穀凝清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小弟這番話,倒也算是不錯。”


    說著,穀凝清無比自然地走了過來,坐到徐行身側。


    她雙手抱膝,精致且嬌媚臉擱放膝上,麵頰被擠壓得像貼在蒸爐裏的小包子,粉嘟嘟、圓滾滾,眉宇間卻好似載滿清愁,難以舒展。


    此時的穀凝清,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豪爽幹練,變得出奇的柔弱,簡直就像是一抹幽魂,仿佛要融入如血霞光中,隨殘陽西沉,徹底落山。


    徐行看到這一幕,忽然想起在水底初見這位“雙修公主”的模樣,那時的她亦是這般,連魂魄也是這般無力,幸好還帶著一點晶亮。


    念及此處,徐行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頗為老成地拍了拍她的纖細肩膀,歎道:


    “人生一世,總會有遺憾的。”


    穀凝清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勁裝,襯托出纖細嬌柔的上半身,微微拉開的領口中,露出白嫩的脖頸,身形雖然嬌小卻十分勻稱,洋溢著青春活力。


    她微微轉過頭,隔著幾縷發絲的遮擋,望向徐行,雖然有些勉強,卻還是擠出來慣常的笑,幽幽道:


    “我還以為,你會勸我呢。”


    徐行攤開手,坦然道:


    “如果能夠勸得了你,我早就做了。你既然執意要一試,且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決心,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穀凝清轉動修長的脖子,用額頭抵著膝蓋,不讓徐行看見她的表情,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其實,自從被鍾仲遊的魔氣侵入體內後,穀凝清的精神就始終不算太好,而這些天來,還在厲若海麵前強顏歡笑,亦著實費了她不少心力。


    如今心上人既然暫時離去,她也總算能卸下偽裝,將真實的一麵展露出來。


    徐行又歎道:


    “到現在,你可分清楚,這突如其來的愛,究竟是因為‘雙修大法’,還是來自於你心底深處?”


    少女仍是把頭埋在膝蓋中,輕輕搖頭,低聲道:


    “這個問題,凝清亦在尋找。”


    過了會兒後,她又道:


    “小弟,你還是去看一看若海吧,她一個人出去,我怕她出什麽事。”


    徐行站起身來,望了望,隨口道:


    “東方三裏外,正在赤手空拳,且不用真氣抓野豬。能遇上她,這野豬也是命中該絕,咱們今晚上是真有福了。


    唉,希望她別太過分,不求留個全屍,至少別弄得個血肉模糊、骨肉成泥吧。”


    一聽到徐行這言簡意賅的形容,穀凝清腦海中,立時浮現出厲若海擼起袖子,吭哧吭哧在野豬身上發泄怒氣的模樣。


    少女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亦隨之好了許多。


    她伸了個懶腰,展示出美好的身體曲線,又望向一直沒有挪步的徐行,心中忽地浮現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溫馨。


    少女就像被人撫摸的小貓那樣,眯起眼,長長的睫毛輕顫,神情中浮現出略帶羞澀的嫵媚,愉快神情溢於言表,不懷好意道:


    “小弟,要是若海當真拒絕了我,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精研雙修大法的奧秘?”


    麵對這放肆大膽的暗示,徐行翻了個白眼,豎起一根手指,正色道:


    “第一,不要用‘當真’這種詞,你是一定會被拒絕。”


    穀凝清如遭雷亟,麵容僵硬,過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地作西子捧心狀,痛心疾首道:


    “小弟,你這麽說,會不會太傷我了?”


    徐行見穀凝清還有心情嘻嘻哈哈,就知道她已經恢複了過來,也不去理這小姑娘,豎起第二根手指,言之鑿鑿。


    “第二,我還小,你要是對我用強,我會報官。”


    聽到“報官”這兩個字,穀凝清更加來勁,戲癮大爆發,柳眉一橫,雙手叉腰,學著鍾仲遊的模樣,目中亮起邪光,桀桀怪笑道:


    “你越這麽說,姐姐我就越有感覺呀。”


    徐行冷靜地點評道:


    “你這是因壓抑而精神扭曲的典型例證,等到了城裏,找個郎中好好看看,再抓一把中藥,指不定還能治好你的性取向問題。”


    少女聽到這話,當時就不高興了,雙手抱胸,脖子一仰,小臉一仰,哼了一聲,頗為自信地道:


    “我這不是病!”


    徐行搖了搖頭,歎道:


    “唉,癔症。”


    話還沒說完,穀凝清就已撲了過來,惡狠狠地道:“放肆!”


    這些天來,穀凝清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母性泛濫,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反正就是對徐行如今這副皮囊,表達出了極大的興趣。


    一開始,兩人還不是很熟,穀凝清對徐行既有一種莫名敵意,又對他那身神乎其神的武功頗為敬畏,是以還不敢有什麽動作。


    等到兩人交談變多,熟絡起來後,少女就開始有事沒事,湊到徐行身邊來,捏一下他那張還未長開,充滿稚氣的小圓臉。


    再到後來,光是捏已經無法滿足穀凝清,她開始嚐試把這張細膩如美玉,又柔韌非常的臉,用兩隻手扯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徐行對自己的外貌不是很在乎,又考慮到這位不穩定的精神狀態,也懶得去管。


    隻不過厲若海每每見到了,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將黏在一起的兩人分開,在氣唿唿地走到一旁。


    等到過了一番手癮後,穀凝清才終於心滿意足。


    她低下頭,看著一臉坦然,絲毫不為所動的徐行,忽地一歎,神情複雜,由衷感慨道:


    “小弟,我實在是不知道,這世上是否有人,能夠令你真正動心。”


    穀凝清通過“雙修大法”的獨特感知,能夠察覺得到,徐行無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厲若海,都是用一種仿佛對待後輩般,包容且寬厚的態度。


    縱然偶爾有些打趣,也局限於玩鬧的範疇,永遠不會逾越那界限,穀凝清甚至懷疑,他已經抵達傳說中那種超越了人間愛欲的道境。


    徐行隻是一笑,沒有作答。


    關於這一點,其實他也很是好奇,但徐行並不會如穀凝清一般,去強行要求自己,在固定期限內,得到一個結果。


    畢竟長路漫漫,隻要走下去,他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又何必急於一時?


    就在兩人玩鬧結束,各自整理淩亂衣衫之時,厲若海也拎著一條粗壯豬腿,拖動一條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豬形的野豬,從另一頭緩緩走來。


    由於此界天地元氣豐沛,這些野生動物也生養得頗為龐大,徐行隻是看了一眼,就不禁搖了搖頭,歎息道:


    “暴殄天物,浪費,實在是浪費。”


    在大明王朝世界,有句話叫做三分吃、七分煉。


    作為煉體武道數千年來的第一人,徐行在吃這方麵,自然有非凡造詣,見厲若海這樣對待食物,難免痛心疾首。


    穀凝清則是不管那麽多,又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幫著厲若海開始處理食材。


    經過一段時間的獨處、發泄後,厲若海的情緒也穩定了下來,恢複到平日裏那種鎮定狀態中。


    不得不說,“嫁衣真氣”用於烤肉,的確是有不俗的效力,這一頓飯,最起碼徐行是吃得極為滿足。


    等到解決完這些雜事後,厲若海又從徐行那裏討來了“紅日法王”殘存的黑火精元,開始日常修煉。


    徐行則是盤坐於不遠處,閉目凝神,不時指點一番厲若海的修行。


    一涉及到武學,徐行和厲若海都變得極為嚴肅認真,沒有絲毫玩鬧成分。


    除此之外,徐行將大部分心力,都放在解析與鍾仲遊那一戰上。


    其實,徐行看的不是這位“邪佛”本人,而是透過他,看到了那位初出江湖便鋒芒畢露、勢不可擋的“魔師”。


    俗話說“佛觀一瓢水,四萬八千蟲”,徐行雖還沒有真正抵達這個地步,卻相去不遠。


    所以,即便觀察過程被了盡打斷,難以窺得全貌,但他亦從中取得了不少收獲。


    不遠處,穀凝清雖也在默默運功,但神意仍是不自覺地逸散開來,放在厲若海和徐行身上。


    看著各自專注於武道,顯得無比合拍的兩人,穀凝清眼中浮現出再明顯不過的豔羨神色,少女捧著臉,有些苦悶歎了口氣。


    無論各自心情如何,旅程還要繼續,等到第四天中午,他們終於接近了目的地,不遠處,峨眉山已是遙遙在望。


    同樣來到此處的,還有言靜庵、了盡兩人,以及接到消息,一路不辭辛勞,從淨念禪宗出發的了無。


    徐行他們這一路上,雖然多是選取荒山野嶺,卻並沒有刻意遮蔽身形,並且三人一路上也時常會選擇進入城鎮補給。


    以淨念禪宗、慈航靜齋這兩大武學聖地的情報網絡,自然不難搜尋到他們的行蹤。


    言靜庵亦判斷出來,三人的目的地乃是峨眉山,故此先一步來到此處等待,並聯係了峨眉派中人。


    峨眉派亦是天下會十八名門之一,與青城派並稱為蜀中武道雙壁,上一代門主青蓮道姑亦是正道武林中有數的宗師高手。


    不過,見言靜庵、了盡、了無三人聯袂來此,隱居已久的青蓮道姑,亦要鄭重以待,親自出山前來迎接這三位貴客。


    “三位的意思是,‘魔師’或許會親自前來,截殺那位金剛傳人?”


    提到“魔師”二字,青蓮道姑瞳孔收縮,淩厲劍氣從她的每一寸肌膚中溢出來,寬大道袍亦獵獵鼓蕩,聲勢驚人。


    對一位自成場域的空境宗師來說,出現難以自控的這種狀況,隻能說明她心中已然驚駭、震動到了極點。


    自青蓮道姑以下,一同前來迎接的四位峨眉派宿老,以及現任門主,則更為不堪,隻聽五道此起彼伏的金鐵鏗鏘聲,接連不斷的響起,連成一片。


    自發而生的勁氣,在這一刻達到了一種圓滿境地,整個寬敞的峨眉派大殿,皆被真氣充斥、包裹,以至於容不下任何其他存在。


    沒有任何敵人,隻是一個名字,就幾乎逼得一位空境宗師,五位煉境高手長劍出鞘。


    過了三五個唿吸,峨眉派等人才平靜了下來,青蓮道姑更是露出苦笑,手中拂塵一揚,打散周身劍氣,致歉道:


    “言齋主、了盡禪主、了無聖僧,對不住,是我等失態了。”


    言靜庵三人也沒有出任何不滿,隻是彼此對視,皆露出苦笑。


    了盡歎道:


    “畢竟,來的乃是魔師龐斑。”


    聽到這句話,殿中眾人皆是沉重點頭。


    自天變後這幾十年來,龐斑這兩個字,已經成了魔門的代表,若是論江湖聲望和兇名,即便是當年的魔宗蒙赤行,隻怕也未必及得上他。


    若不是武當山上,還坐著那個老道士,正道眾人都完全想不出,接下來幾十年裏,還有誰能夠製住這魔威蓋世的絕代魔頭。


    其實,正如徐行先前所想那般,對張三豐鎮壓空洞、抑製天地異象的舉動,許多正道宗師,心中也頗有些憤憤不平。


    但這些年來,因為魔道勢大,接連出了兩個有望破碎的新生代高手,而正道卻是青黃不接、後繼無人,這些出身正道宗師們,反倒是又感激起這個老道士來。


    畢竟,若不是有此人在,指不定如龐斑等人,究竟要肆無忌憚到何種地步。


    言靜庵卻敏銳地發現,聽到龐斑將要親來峨眉山,青蓮道姑雖是驚駭,卻沒有多少意外,不由得問道:


    “前輩對魔師之事,好似早有預料?”


    青蓮道姑苦笑一聲,提起一個剛剛收到的消息。


    “前些天,金陵城中曾經爆發了一場宗師之戰,此戰結束得極快,等到城中眾人迴過神來,已然分出勝負,死者似是‘陰癸派’的符遙紅。


    我們都猜測,是兇手正是練成了‘道心種魔大法’的‘魔師’,他特意找上‘陰癸派’,要將‘魔門共主’的頭銜,徹底落實。”


    自進入峨眉派以來,便始終沉默寡言,不曾開口的了無,忽然道:


    “符遙紅亦是沉浸空境第二重天多年的老宗師,修為更在‘邪佛’之上,哪怕是龐斑出手,也該能僵持一二,除非……”


    說到這裏,了無深深一歎。


    了無的武功修為,猶在了盡之上,隻因不願沾染俗務,誤了修行,才沒有出任禪主一職,就連言靜庵也極其認可這位師兄的判斷,不由得頷首。


    這位齋主為了對付魔師宮,在龐斑身上也做了頗多功課,思考片刻後,又沉聲道:


    “其實,龐斑此前之所以放任鍾仲遊逃脫,除了這位‘邪佛’的確擅長逃生之法外,就是因為,他仍然顧忌‘血手’厲工這位遁世已久的魔門大宗師。


    可如今,龐斑卻毫不留情地殺了符遙紅,以他的性子,隻怕正是為了用這種方式,要逼出不知身處天地何處的厲工,與他決戰。”


    青蓮道姑心中雖有猜測,可是聽了無和言靜庵這樣一說,仍是不自覺地心弦緊繃,顫聲道:


    “言齋主,你的意思是,這位魔師當真已……踏出了最後那一步?!”


    言靜庵沒有給出肯定答案,隻是苦笑一聲:


    “他既有底氣挑釁厲工,就算未成,怕也隻差臨門一腳。或許,他如此行為,就是要以厲工為磨刀石,徹底邁過那個關隘。”


    聽到這個判斷,整個大殿中的高手們,齊齊失聲,噤若寒蟬,縱然是了盡、了無兩人,亦不例外。


    言靜庵心中早有猜測,並未有太多動容,仍是冷靜分析道:


    “龐斑師承蒙赤行,一身精神奇功亦是神鬼莫測,他既然去過了‘陰癸派’,隻怕很快就會得到關於鍾仲遊之事的信息。


    咱們隻怕沒有時間再等了,不妨先散出去,盡力搜尋那位徐宗師的蹤跡,先護他前往武當山再說。”


    其實,言靜庵等人在得知徐行的行蹤後,特意等在峨眉山,也存有一個想法,那便是聯合這位戰力驚人的金剛傳人,幹脆就在峨眉山,將龐斑擊殺。


    以徐行力斬紅日法王,重傷思漢飛的戰績來看,他的實力在言靜庵等人心中,至少已不遜色於閉關前的魔師,甚至還猶有過之。


    哪怕這位金剛傳人因此戰而受傷,但加上他們三個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師,也絕不是沒有機會,將龐斑徹底留下來。


    可現在得知,龐斑的武功又有突破後,言靜庵已不再抱這個希望,隻想為正道保留下徐行這個難得一見的絕世高手。


    因為她深知一位瀕臨半步破碎境的高手,究竟是多麽恐怖,光憑他們三人和一個受傷的金剛傳人,那是萬難抵擋。


    了盡、了無兩人同時點頭,青蓮道姑曾經經曆過蒙赤行肆虐江湖的時期,對這種層次的高手,亦有概念,當機立斷道:


    “我立即遣散門人,令他們前去武當,尋張真人。”


    可就在這時,一個充滿男性魅力的磁性嗓音,從遠方遙遙傳來,這嗓音並不大,卻好似響在每人耳畔,無比清晰。


    隻聽那人朗聲笑道:


    “好想法,若諸位剛才便走,或許還來得及。”


    言語未落,便見一名穿著名貴華服,腰係玉帶,身後披風飛揚如旗的高大男子,出現在殿門口。


    他雙手負後,目光睥睨,唇角掛著若有若無、似不經意的笑容。


    男人搖了搖頭,歎道:


    “可惜,現在已來不及了。”


    來者自然便是魔威蓋世、縱橫江湖無敵手的魔師龐斑。


    論情報網,傳承多年的魔門,亦不比天下會遜色,更何況,龐斑還有沈萬三這位西城城主的勢力相助。


    俗話說,財可通神,昔日沈萬三隱姓埋名,在中原打造出“天下第一莊”時,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商人,奉他為財神爺。


    可想而知,在這位沈財神手中,究竟掌握著多麽龐大的情報來源,是以,龐斑自出了金陵後,便得知了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的動向。


    他從鍾仲遊的記憶中,已經得知當初攔路之人,就是來自淨念禪宗的禿驢,由此斷定言靜庵等人也是為“轉輪聖王”而來。


    所以,龐斑才能一路追尋而來。


    言語間,這位魔師緩緩掃視大殿,當他看見風華絕代的言靜庵時,眼中爆發出懾人的精芒,語氣亦變得柔和起來。


    “靜庵,咱們今日,總算是有緣一見。”


    龐斑說這句話時,渾身那種不容違逆的霸道氣勢立時一收,變得無限溫柔。


    言靜庵一對上他那深如淵海的眼眸,隻覺得神魂都震顫了一下,心中更升騰起一種無以名狀的熟悉感覺。


    言靜庵纖弱修長的嬌軀,在雪白袍服的包裹下,顯得越發風情萬種,秀發輕撫。


    不知為何,此前想到龐斑,言靜庵總是憂心忡忡,隻怕不能阻止他禍亂世間。


    可真正見麵後,這位肩負重任的靜齋齋主,反倒是前所未有地平靜了下來。


    麵對龐斑溫柔的視線,言靜庵微微一笑,平心靜氣道:


    “魔師如此禮待靜庵,是否別有所求?”


    龐斑一愕,大笑道:


    “對靜庵如此清麗出塵的奇女子,若是談及男女之事,會否顯得龐某不敬?”


    了盡、了無聞言,皆是眉頭一皺,沒有想到這位魔師竟是如此輕佻無狀、言談無忌。


    言靜庵卻不以為意,仍是淡笑道:


    “魔師為男,靜庵是女,你我之事,何事無關男女?”


    龐斑啞然失笑,坦然道:


    “我一見靜庵,心中便有一種衝動。修為到了我這個境界,一念起則必有落,連我自己亦控製不了。


    還請靜庵隨我走一趟魔師宮,了結這段緣分。”


    聽到這番話,了盡麵色僵硬,瞳孔收縮。


    此界的武者,想要將天地罡煞之氣徹底為己用,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定字,這也是為何,煉境之後,會有一個定境。


    隻有先定住念頭,才能定住真氣,最後才能令真氣千變萬化,臻至化境。


    淨念禪宗的“無念禪功”,便算是這條道路的延伸,不僅是定住念頭,而是要徹底摒棄雜念。


    可龐斑卻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對自己的每一個念頭,都是放任自流,完全不加以任何幹涉。


    一個人連自己的念頭都控製不了,那他究竟是野獸,還是瘋魔?


    但男女之事,陰陽合和,這難道不正是人之本性所在嗎?


    龐斑沒有理會旁人,而是兀自注視著言靜庵,柔聲道:


    “我想,這便是龐某此生難過的情關,想要渡此關卡,徹底進軍天人之道,還需借助靜庵之力。”


    龐斑在看見言靜庵的那一刹那,便有一種愛意如江潮般湧入心頭,沒有任何原因,亦無絲毫先兆,卻在忽然間填滿了他的天地。


    直到此刻,龐斑才忽然意識到,原來言靜庵才是他要找的那個最完美也最合用的爐鼎。


    言靜庵嬌軀一顫,卻還是平靜道:


    “魔師分明已用正途成就大法,又何必走此羊腸小徑,平白辱沒了身份?”


    言靜庵從看到龐斑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位蓋世魔君已經如她所想那般,用正統修法,練成了“道心種魔大法”,距離空境第三重天隻差半步。


    龐斑精神一振,大笑道:


    “靜庵,你果然已臻至劍心通明之境,但……”


    說到此處,龐斑目光轉冷,淡然道:


    “龐某的武功修為,亦非是你能度測,更何況,龐某隻知走自己的路,從不知何為正道、小道。”


    龐斑的嗓音中雖未灌注任何真氣,亦不曾動用自己那磅礴浩瀚的精神奇力,卻仍是令殿中眾人皆感到一種莫大的壓迫。


    其中尤以言靜庵為最,她清楚地從龐斑那對淵深魔瞳中,窺到一絲冷酷到近乎無情的神光,芳心輕顫。


    好在,龐斑很快便恢複了方才那種風度翩翩的謙謙君子模樣,溫聲道:


    “若靜庵隨我一行,此間眾人,還有那個徐踏法,我都可以不去管,這個交易,可還劃算?”


    龐斑此言,完全是真心實意。


    他雖然從邪帝舍利中,領悟出“道心種魔大法”的正統煉法,可功行畢竟未足。


    若是能得一副上乘爐鼎,來輔助修行,隻怕不消多少時日,龐斑便能突破關隘,正式踏足第三重天。


    而功力深厚的言靜庵,比起尚且青澀的厲若海,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更何況,龐斑如今身負“道心種魔大法”的修為,一看言靜庵,便能從她身上感到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他立即想起一則在魔門中流傳甚廣的傳聞。


    據說,魔門第一代邪帝,曾經與慈航靜齋的祖師地尼,有過一段情緣,“慈航劍典”的前身“彼岸劍訣”,亦是參考了魔門至高神功“天魔策”。


    因此,“道心種魔大法”修煉而成的“魔種”,與“慈航劍典”仙胎,雖是各走極端,源頭卻是為一,並且“魔種”、“仙胎”雖是勢不兩立,卻也是最天作之合的伴侶。


    隻不過,這數百年間魔門不曾有一人修成“道心種魔大法”,凝練魔種,慈航靜齋中練成“仙胎”者亦是寥寥無幾,自然也無法驗證這個傳聞的真假。


    直到龐斑出世,偶得“邪帝舍利”,悟出“道心種魔大法”的秘訣,與言靜庵見麵後,才終於確定,這個傳聞並非虛假,而是再確鑿不過的事實。


    龐斑本就是一個意在天人之道,矢誌破碎虛空的純粹求道者,他滅陰癸派,尋徐行,也是為了一證己身之道。


    如今既有一條更可行的道路在前,龐斑自然可以其餘東西拋棄。


    了盡、了無兩人聽到這番話,皆是向前一步,擺出了不惜死戰的架勢,可言靜庵背對兩名大和尚,卻輕輕搖了搖頭,淒然道:


    “魔師所言,可曾為真?”


    自從見到龐斑的第一時間,言靜庵就知道,今日之事,定然難以善了,憑他們的實力,想要從魔君手上殺出去,也是萬無可能。


    若是能夠隻犧牲她一人,便保全了無、了盡,以及那位驚才絕豔的金剛傳人,言靜庵身為慈航靜齋之主,自是當仁不讓。


    龐斑哈哈大笑,豪邁道:


    “龐某向來說一不二。”


    見言靜庵露出如此楚楚動人的神態,龐斑目中也掠過一抹憐惜神色,負手歎道:


    “我知道,靜庵是想借此機會,絆住龐某手腳,為其餘人爭取時間,但龐某又何嚐不想等他們成長?


    在見到你之前,龐某本以為那個徐踏法,乃是我的好對手。


    但今日一見,我心中又有所得,他若要挑戰我,隻怕還要些時日。


    若他不行,三十年後的厲若海,亦會是一個挑戰龐某的好人選。”


    龐斑氣度遼闊,指點英雄,顯現出無與倫比的胸懷。


    在他眼中,徐行、厲若海此時都難有資格與他為敵,唯有再獲進步,才有挑戰他的機會。


    言靜庵驚訝於龐斑對厲若海的看重,枯寂的心靈中,也似湧出清泉一般,有了全新的活力和希望。


    她目光一凝,剛想開口,就見龐斑那張冷峻威嚴的麵容上,浮現出前所未見的訝然神色。


    就在此時,遠空中又傳來一個沉雄渾厚、無可匹敵的長嘯,嘯聲滾滾蕩蕩,好似千百個炸雷齊鳴,震得群山迴響,百鳥齊飛,顯出來人難以比擬的豪雄氣魄。


    “好一條不要臉皮的老狗,以花甲之年,欺負一個年不及弱冠的小姑娘,虧你說得出口!”


    言靜庵等人聽到這個聲音,隻覺有一股灼然之誌貫穿其中,胸懷激蕩、熱血沸騰,一時間,就連對龐斑的畏懼,亦被強行壓了下去。


    龐斑轉過身,目光自峨眉金頂望下去,卻見重重林木中,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娃娃,正背負雙手,拾階而上。


    這小娃娃眉目清朗,麵容堪稱完美無暇,披一襲華貴銀繡青衣,身量雖矮,卻無比勻稱,舉手抬足間,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恢弘氣度。


    徐行也注意到龐斑的視線,揚起頭,那張充滿稚氣的小圓臉上,浮現出再明顯不過的鄙夷。


    他右手伸出袖袍,朝龐斑比了一個下指。


    “老東西,有本事,咱們來比劃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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