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眾人皆是一愕。


    裏赤媚更是神容大異。


    其實,縱然是他這位沉浸“空境”已久的宗師級強人,麵對厲若海這個瀕臨“空境”門檻的頂尖高手,也絕無言語中那般輕鬆。


    畢竟,若非厲若海當真如龐斑所說那樣難纏,以他的性情及身份地位,也絕不會突施暗手,甚至用這小娃娃的命來要挾。


    因此,裏赤媚方才和厲若海對掌之時,已是全神貫注,難以分心去探查他那暗襲一掌的成果。


    但他也實在是想不到,這樣一個小孩子,在硬受了自己的“天魅凝陰真氣”後,竟然還能安然無恙。


    甚至是言談自若。


    他究竟是什麽人?


    不過,裏赤媚心中也隱約有些明悟。


    厲若海此人自出道以來,一向是獨來獨往、肆意縱橫,從不曾見到有何掛礙,是以才被冠以“邪靈”之稱。


    以她的冷漠性情,如今身旁忽地出現這麽一個孩子,必然不會是無緣無故。


    不隻是裏赤媚心中震撼,厲若海也是猛地低下頭,看著那個自行從背上躍下來的孩子,滿臉訝然之色,低聲道:


    “小弟……”


    正說話間,徐行已走到厲若海身邊,極其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糖葫蘆,並向前走去,隻輕快地道了一聲:


    “謝謝。”


    徐行先前雖是神遊太虛,感悟天地自然、陰陽變化的規律,但並非是沒有記憶。


    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身旁這位貌似清豔凜冽、不近人情的高挑少女,在對待自己的時候,是何等無微不至。


    徐行向來是個有恩必償的性子,對這位“厲姑娘”的恩情,他自是無比感念。


    隻不過,姓厲,還有這樣一身好武功,不會是梁老師筆下的厲勝男吧……


    有裏赤媚有龐斑有黑天書還有厲勝男,這到底是個什麽世界?


    徐行正思考間,下意識地咬下來一顆糖葫蘆,緩緩咀嚼,目光遊離。


    雖然誰都看得出來,這孩童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但看見他的的真容,裏赤媚、“白發”柳搖枝、“紅顏”花解語皆是一愣。


    如果說厲若海乃是完美無瑕的謫仙之姿,那徐行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尊由月之精、雪之魂、玉之魄堆砌雕刻而成的完美塑像。


    甚至這孩子舉手抬足間,都帶著一種出離塵世、不屬人間的高邈氣息。


    裏赤媚麵容一變,肅聲道:


    “閣下究竟是誰?”


    裏赤媚本就懷疑徐行的身份,如今從他身上,感受到這股近乎“空境”宗師的超然氣質後,心中更為戒備。


    此人莫非是“天下會”中的某位宗匠,特意遮掩身份,來此保護厲若海,設局反將一軍?


    他的眉眼雖似碧空晴,卻更加俊秀,直力行、田過客等人的氣質又非是如此。


    究竟是淩渡虛,還是……那位?


    想到某個行事一向百無禁忌、別具一格的老道士,裏赤媚的戒備心更是提到頂點,甚至由衷生出些恐懼之情。


    徐行並不迴話,隻是咀嚼著糖葫蘆,發出極為清脆破裂聲。


    如他這般唇紅齒白、粉雕玉砌的孩童嚼糖葫蘆,本是一副充滿天真童趣的畫麵,最起碼厲若海是這麽認為。


    可花解語等人看著他那白皙如玉的細密牙齒,忽地有種不寒而栗之感。


    裏赤媚更是能夠感受到,被咬碎的不隻是一顆糖葫蘆,還有他那精純且凝練的“天魅凝陰真氣”。


    徐行一邊嚼著滋味特別的糖葫蘆,有些享受地眯起眼,可吐字卻依舊清晰,揚起小臉,問道:


    “‘人妖’裏赤媚?”


    徐行雖是仰視裏赤媚,卻絲毫沒有氣弱之感,反倒像是一尊居高臨下,俯瞰金鑾殿,隻等群臣上奏的帝王天子,有著不容違逆的威嚴。


    裏赤媚深吸一口氣,將“天魅凝陰真氣”提升至最巔峰,一襲黃衣緩緩蕩開,袖袍鼓動。


    這種飄揚不像是遭大風吹卷,倒像是被一種無形之力所裹挾,慢慢向上升騰,連帶著他的身子也變得輕靈,甚至是空靈起來。


    他也緩緩開口,一字一句。


    “能令閣下通曉姓名,裏某不勝榮幸。”


    聽到裏赤媚如此言語,柳搖枝、花解語皆是一震。


    這位“人妖”乃是天變以來,蒙元殘部中,除龐斑以外最為出色的絕代天才,早早便踏足“空境”,成就宗師之位,即便是“魔宗”蒙赤行對其也是讚譽有加,“魔師”龐斑也要以禮相待。


    他們何曾見過,裏赤媚如此鄭重以待,甚至是低聲下氣的模樣。


    徐行揮揮手,笑了笑,如數家珍地道:


    “你的名頭,我也算是聽得夠多了,‘域外三大宗匠’、龐斑之下第一高手。


    不過如今這個時間點,你和年憐丹,隻怕還要遜色於資曆更老的‘紅日法王’一籌。”


    徐行嘿笑一聲,將那顆糖葫蘆吞入腹中。


    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顯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容,眼中更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光。


    “這一年多以來,有膽子主動向我出手尋釁之人,已很少見,你很不錯。天魅凝陰法,也的確有趣。”


    不知為何,裏赤媚居然從眼前這個小孩子的興奮語氣中,聽出來一種高處不勝寒的落寞。


    徐行用糖葫蘆指了指裏赤媚,左手負後,昂首挺胸,微笑道:


    “你打我一掌,我也還你一招。你若是接得下,咱們便算是兩清。


    至於你的命,還要我身後這位朋友說了算。”


    徐行言談之間,並無厲若海那般傲視群雄、俯瞰天下的氣概,口吻更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裏赤媚這位塞外宗師的性命,已是他囊中之物。


    來到一個陌生世界後,徐行最想做的事有兩件:


    第一個便是想要見識這個世界本土的武學體係,看一看,能否給自己全新的啟發。


    其次,則是想要領教一番,此界高手的絕學,以確定自己在“強者食物鏈”上的排位。


    如今有裏赤媚這個大名鼎鼎的塞外宗匠在前,徐行自然稱一稱他的斤兩。


    更何況,這小子剛剛還打了自己一掌。


    說完後,他忽然有想到一件事,看向柳搖枝,目光清澈,隨口問道:


    “你是柳搖枝?”


    柳搖枝看著那對圓溜溜的清亮眼眸,隻覺得頭皮發麻。


    他雖身負“化境”修為,乃威名赫赫的江湖頂尖高手,麵對徐行這個高深莫測的人物,也是沒有絲毫把握,隻能強笑道:


    “前……”


    他還沒說完,徐行已點點頭,輕描淡寫道:


    “那就對了。”


    話音未落,三人麵色一緊,隻聽一道極其清脆的聲響,仿若濺珠碎玉,又像是泉水叮咚。


    柳搖枝強行擠出來的滑稽笑容,還沒有徹底展露,他整個人便被驟然出現的光芒,切割成無比平整的幾十塊。


    那光芒凝實且纖細,仿若是一根根被凝練成線的青白長劍,縱貫長空,織成一張鋒銳無匹的劍網。


    花解語隻是看了一眼,眼眶就已撕裂,流出兩股蜿蜒的鮮紅血液。


    就連厲若海也沒想到,這個人畜無害、呆呆愣愣的小弟,一出手,竟然便如此殘虐。


    徐行還搖了搖頭,似是有些不滿意,歎道:


    “融合了天地罡煞的真氣,果然夠強韌。”


    剛剛那一劍,按徐行的想法,本是要將柳搖枝切成九九八十一份,才算泄了心頭之恨。


    最終卻未能臻至完美境地,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武者,體魄之強韌,要超過徐行的預估。


    不過,一劍之後,徐行也明白了其中始末。


    這正是因為他們的真氣中,容納了天地罡煞之氣這種剛強力量,並且潛移默化地令身軀也發生變化。


    這也就導致,此界武者雖然不能夠如北宋世界的武者那般,將自己融入靈力洪流中,體魄卻是格外堅固。


    兩者間的差別,大致可以等同於清水和摻了泥沙的黃河。


    徐行甚至想象得到,若是強者容納的罡煞之氣更多、種類更雜,且調配合理的話,隻怕可以達到類似混凝土的效果。


    此界所謂的“破碎金剛”之體,能夠駐世數百年而不朽的原因,隻怕就在此處了。


    其實,這其中原理,和徐行的“真形法體”有些類似。


    隻不過徐行並沒有嚴格掌握調配的比例,而是將天地靈力刺激生命本能,壯大精神意誌,挖掘肉身中最原始的生命力量。


    想到這裏,徐行看向裏赤媚的眼神中,就有了更多的好奇。


    按照“厲姑娘”先前提到過的說法,柳搖枝還隻是處於“化境”,那已然踏入空境,由入世轉出世的裏赤媚,又有何種奇能?


    在徐行動手之前,縱然裏赤媚已然展開“空境場域”,蓄勢待發,竟也沒察覺到半分征兆。


    裏赤媚那對妖豔邪異的眼睛眯起,目光一下子變得森然冷冽,宛如一線淒白刀鋒,無比滲人,寒聲道:


    “閣下既然如此肆意妄為,怕也做好了把命留在此處的打算。”


    無論心中如何戒懼,裏赤媚終究是一名久經戰陣、心懷驕傲的宗師,被如此挑釁,自然怒意大盛。


    並且,他也從剛剛那一擊中,摸清楚了徐行的些許底細。


    這孩童的手段雖是奇詭,用的卻並非是空境宗師獨有的場域之能,而是近似“魔宗”蒙赤行那般,以精神駕馭天地元氣,乃至現實物質的道路。


    可即便是蒙赤行這樣的巔峰強者,在另辟蹊徑之餘,也並未真正放棄“空境場域”,隻因此道才是真正通往“破碎虛空”的至上法門。


    看見怒意勃發、殺機潛藏的裏赤媚,徐行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殺柳搖枝,雖有泄憤之意,卻也是為了讓裏赤媚看一看自己的手段,更是為了逼出這位塞外宗師的怒意和殺氣。


    若非如此,這一戰在徐行看來,便不夠有趣。


    他再次咬下來一顆糖葫蘆,點點頭,向前走出一步。


    就這一步之間,裏赤媚便從他那小小的身軀身上,感受到一股無比熾盛,甚至可以說是幾欲燃燒的灼熱之氣。


    這種灼熱不同於厲若海那匯聚了天罡地煞之氣的嫁衣真勁,乃是一種源於生命本質,最純粹也最質樸的原始生命力。


    徐行抬起左手,遙遙虛指。


    一指點出,徐行渾身衣袍也如裏赤媚一般,飄揚鼓蕩,並且這種鼓蕩的勢頭並不和緩,而是無比劇烈、激烈,甚至是狂烈!


    他那那件華貴青衣的袖袍、下擺皆是泛起一圈又一圈的密集褶皺,像是滾滾波濤,從他的身體中一浪疊一浪地衝出,要滌清汙濁人間。


    ——不,不是像。


    ——而是真的有!


    那是一種雖然比真氣虛幻,卻更為渾厚,足稱浩瀚,甚至可說是宏大的力量。


    ——這是純粹的精神念力!


    距離他最近的厲若海感受最為明顯,高挑少女手中長槍一振,即將徹底凝練完成的場域再現,以野火燎原之勢,蕩開了方圓三尺的無風帶。


    厲若海麵對些許餘波,尚且能憑借半步空境的場域之能,保得自身無恙,但花解語,以及周遭那一群魔師宮高手,卻斷無此能為,目光呆滯,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


    裏赤媚屏住唿吸,心念專注如一,如厲若海一般,將“天魅凝陰真氣”全數彌散開來,與空氣猛然碰撞、摩擦,發出連綿不絕的轟鳴聲。


    那一襲黃衣周遭,赫然震蕩開了一圈肉眼可見,呈邪魅藍紫色的圓形輪廓。


    方圓六丈範圍內,那間空無一人的磨刀店當即解體,屋簷碎裂成塊、梁柱折斷。


    可店麵破碎之後,這些建築殘骸卻並未傾倒,卻挾著數十把形狀各異的利刃,以及一塊塊地磚漂浮而起,懸在裏赤媚身後。


    裏赤媚置身其中,發絲飛舞、衣袂飄飄,雙腳離地四五尺有餘,如此情景,正如一副飛天壁畫。


    他手指微彈,身後漂浮的那堆建築零碎、數十把屠刀、以及碎裂成塊的地磚,急似萬千藍紫色的星火光流,發出好似千軍萬馬齊射的密集尖嘯聲,朝徐行迸射而去。


    這其中的每一塊碎片,殺傷力都比得上方才“千鈞螯”引發雷火真氣的猛烈一擊。


    最可怖之處還不在單純的攻擊頻率,而在於連綿不絕的攻擊頻率,以及來自四麵八方的奇詭角度。


    普天之下,除了與之同級的“空境”宗師外,怕也隻有厲若海這位半步踏入空境的頂尖高手,手持丈二紅槍,施展自己最擅群戰的成名槍法“燎原百擊”,才能盡數接下。


    可徐行的念力卻是不管不顧地直衝而去,將氣流聚集、凝練成一片片琉璃般的晶光劍刃,再化為狂飆旋風,劇烈旋動。


    當當當當當當當!!!!!


    無數“利箭”撞在那琉璃似的晶劍狂飆中,發出比碎玉還要更清脆的聲音,暴風所過之處,二十多名魔門高手皆是骨肉分離、血肉糜爛。


    可裏赤媚本人遭這狂暴氣流一吹,卻像是虛不受力一般,宛如浮在水中的圓球,忽遭大風卷動,當即飄掠遠去,頃刻間退開十五六丈。


    “嗯?”


    徐行能夠感受得到,裏赤媚此時已經通過外放“天魅凝陰真氣”,將周身六丈之地,化為一個結合緊密的整體,亦或者說是渾圓的場域。


    並且,這個場域要遠比厲若海來得圓融、老辣,縱然以他的念力強度,也要被這場域的邊緣偏轉,難以將之操於手中。


    對徐行來說,這也是一種極其新奇的體驗。


    他能夠察覺到,裏赤媚的精神意誌雖然強悍,比起自己卻仍有一段差距。


    可一旦組成這座“場域”,裏赤媚卻能夠從純粹的精神比拚中抽離出去,將戰鬥化作一種全方位的整體性對決。


    此界的空境宗師之爭,若是兩人功力相當,在皆具備場域之能的情況下,便可以總結成不斷試探,不斷欺騙,人為製造破綻,再趁虛而入的過程。


    這種注重細微處的比拚,和普遍習慣“大招流”的北宋江湖,又有了較為鮮明的區別。


    裏赤媚既然以“空境場域”之能,安然接下徐行的磅礴精神衝擊後,自然要把握攻防轉換的刹那時機,趁虛而入,還以顏色。


    他目中厲芒一閃,右手一抬,“天魅凝陰真氣”凝聚,正要施展殺招之際,心中忽地泛出一股刺骨冰寒的警兆。


    裏赤媚這才意識到一件事。


    他錯了。


    他以為剛剛那種滾滾蕩蕩、橫無際涯的衝擊,乃是一種極高明的精神攻勢,其實根本不是,那隻不過是一種“漣漪”、一道“餘波”。


    就像是水中巨物陡然現身,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會掀起千重浪、萬重濤。


    其實,真正的攻勢現在才要到來!


    但見徐行眉心處,亮起一道再煌赫不過的明光,如今已是日落西沉的黃昏時分,暮雲橫天、殘陽如血。


    可那光芒一現,卻像是逆轉了日月時序,令原本墜落的太陽再次從西方升起,光耀大地,普照萬千。


    明光中,溢散開來的念力再次凝聚,這一次,不再是卷動氣流這種物質存在,而是牽引著冥冥中流轉天地、剛強暴烈的元氣。


    兩人身前,立時狂風大作,風起雲湧,青白二色光芒交織纏繞,最終以神意為骨、元氣為血肉,形成一尊無比凝實,周身翎羽輝煥、銳氣凜然,目光桀驁的神駿天鵬。


    這正是徐行來到這個世界後,參悟天地元氣,取得的全新進步。


    ——元氣實相。


    天鵬現世之後,徐行周身的熾盛血氣也像是為其所截取,他麵色發白,倒退幾步。


    厲若海眼疾手快,微微蹲下身子,用手掌撐住徐行的背,幫助他重新站得筆直。


    徐行知道,厲若海是不願自己在裏赤媚麵前露怯,不由得轉過頭去,目露感激神色,卻見到少女眼中浮現出的擔憂。


    他不禁一笑,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看著他那充滿自信和朝氣的笑容,厲若海的心靈便平靜了下來。


    她相信這位過分神奇的小弟,能夠處理好眼前一切。


    與那頭鵬鳥對視一眼,裏赤媚隻覺眉目生寒,“凝陰場域”猛然收縮到周身丈許,藍紫色越發濃鬱,甚至連他那一襲黃衣都難以得見,隻如一枚氤氳紫氣的圓球。


    那頭天鵬仰天尖嘯一聲,振翅殺來,雙翼一卷,翎羽寒光流轉,振出金鐵碰撞的鏗鏘交鳴,萬千劍氣再次現世,匯成銳勁洪流,滾滾衝刷。


    即便是收縮範圍,令場域強度大幅度提升,裏赤媚仍是難以抵禦這道劍氣洪流。


    他雙掌齊出,上下翻飛,連消帶打,也隻抵住了五六十道劍氣,虎口就已然開裂,血肉模糊。


    又過三十七劍,裏赤媚一身黃衣已是破破爛爛,傷痕累累。


    自從練成“空境場域”後,裏赤媚哪怕是與龐斑試手,都不曾落到過如此境地。


    最令裏赤媚奇怪之處在於,這股天地元氣何以會如此凝練,就連自己的空境場域都難以轉化,甚至是無法抵禦?


    能夠駕馭天地元氣,發出如此強橫的攻勢,他的精神意誌,究竟又強悍到了什麽地步?


    可既然有這樣強的精神意誌,為何不凝練自己的空境場域,反倒是將心意混同天地?


    難道他和那老道士一樣,鐵了心要為人間做裱糊匠,連破碎虛空的無上大道也棄之不顧?


    第三十八劍後,裏赤媚抬起頭,再次對上那對桀驁眼眸,又見一隻碩大利爪當胸刺來,指尖元氣暴動,聚成粉碎一切、鋒銳無匹的氣勁旋渦。


    青白二色重重交疊,比起方才的純粹氣流,凝練了罡煞之氣的渦流越發狂暴,裏赤媚隻是一看,周身皮肉就有種撕裂般的痛覺,心神大震。


    裏赤媚雖然不知道此乃是徐行自創的“天羽明王爪”,卻明白這是一招江湖罕見的擒拿絕學,並且被這頭鵬鳥施展得妙至毫巔、登峰造極。


    一隻鳥,居然會用擒拿手?


    還用得這麽好?


    這究竟是什麽武功?


    裏赤媚隻覺得無比荒謬,但他也立時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一爪中所蘊之神意震蕩了心神,才會雜念叢生。


    他終究是一名世所罕見的宗師,立即凝聚神意,澄澈心靈,鎮壓一切紛亂心緒,排除所有雜念,在間不容發之際,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整個場域再次向內收縮,這次不再是用範圍來換取強度,而是將整個場域徹底引爆!


    轟然一聲驚爆,藍紫色氣流紛亂交雜,縱橫四野,向正座市集洶湧卷去,令地磚塊塊破裂,隨泥土被成片掀飛,衝上天際。


    裏赤媚被這股爆炸勁震得五髒六腑都有些位移,張口噴出一口朱紅鮮血來。


    他麵色慘白,卻也不敢有絲毫停留,如一道鬼魅幻影,刹那消失在天際。


    藍紫波紋一圈又一圈地蕩開,殘存的幾間鋪子、店麵,連帶著半條修繕完整的街道,都幾乎被裏赤媚最後這一下爆發給毀去,並且朝周遭那些未曾跑遠的人群蔓延而去。


    徐行麵色一沉,知道裏赤媚是從自己剛剛殺柳搖枝的舉動中,看出了他的性情,故而以此為要挾。


    他的眉頭先是一皺,複又舒展,再微微上揚,嘴角咧開,露出一排森白牙齒,笑得有些猙獰。


    這一刻,裏赤媚在徐行心中,已然是個死人。


    不過,縱然有了決意,徐行仍是選擇先暫時撤去實相,青白元氣潰散,化作一道好似通天徹地的龍卷風,將蔓延彌散的藍紫波紋盡數抵擋。


    兩股力量一碰撞,立時再產生一股強悍至極的震勁,朝剛剛已被肆掠過一遍的街道,再次席卷而去,令本就破碎的事物,變得越發微小。


    直到厲若海、徐行兩人身前,那震撼人心的毀滅力量才終於消散,地麵坍塌碎裂,向下凹陷三尺,形成一個高高的台階。


    如今場中已是塵埃漫天,風煙繚繞,濃濃的霧靄和碎屑遮蔽了一切視野。


    但以徐行的目力,仍是能夠看得清楚,這條原本破舊貧窮,卻頗具生機與煙火氣息的街道,已經徹底化作廢墟。


    裏赤媚最後這引爆場域,延綿整條街道的最後攻勢,令徐行也有些訝然。


    看來,這個世界的高手們,一旦把握了天地元氣的運轉規律,凝成場域後,能夠造成的破壞,實在是不可小覷。


    畢竟,就算是在北宋世界的他,牽引靈力,全力一擊,隻怕也很難造成如此破壞。


    而就算是從前世所知的“原著”中,裏赤媚也非是最頂尖的強手。


    更何況是在如今這個越顯奇特,至少也融合了鳳老師《山海經》係列的混合世界?


    麵對裏赤媚這種層次的對手還好說,若是遇到再高層次的強者,比如說“魔師”龐斑,需要臨時聚集元氣,凝練成形的實相,破綻就太大了。


    現在看來,需盡快恢複身體狀況,還得仿照此界武者的修行方式,用罡煞之氣,再次磨煉軀體。


    徐行一邊思考著此戰得失,一邊又轉過身去,仰頭看向厲若海,自然問道:


    “厲姑娘,咱們走?”


    厲若海見識了徐行的手段後,心中震撼猶未平息,下意識地問道:


    “去哪兒?”


    徐行再次咬下一枚糖葫蘆,看向裏赤媚遠去的地方。


    他眯起眼,感應了一番天地元氣的流轉方向,才揚起臉,朝前方點了點下巴,理所當然地道:


    “我既然說了,要將此人擒拿,交予你來發落,自不會食言。”


    厲若海見徐行那張充滿稚氣的麵容上,再次浮現出這種認真的神色,心頭頗為觸動,卻還是搖了搖頭,沉聲道:


    “魔師宮之事,原是厲某一人惹來,閣下此次出手相助,厲某已是感激不盡,豈敢貪得無厭?”


    提到貪得無厭四字,厲若海又揚起頭,持槍而立,英姿勃發,傲然道:


    “更何況,厲某又豈是因人成事之輩?裏赤媚之流,本不足為懼。再有十年,我必將親上魔師宮,挑戰龐斑、蒙赤行。”


    徐行看到厲若海如此自信的凜然風姿,眉宇間浮現出讚賞神色,他嚼完這顆冰糖葫蘆後,緩緩道:


    “厲姑娘,你想差了,我不是為了幫你,或者說,不隻是為了幫你。


    裏赤媚方才作為,已令我心生殺意,你若不曾將他放在眼裏,那我便追上去,將之擒殺了事。


    隻不過,我如今功體未複,貿然追擊恐有風險,還需有一名信得過的好友隨行,護我肉身,不知厲姑娘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雖然還不知道身邊這位厲姑娘究竟是不是厲勝男,但徐行對待這種不願麻煩旁人、性情強硬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這種人,你要說自己關心她,要幫助她,她是一概不理。


    但你要說自己需要她的幫助,那她多半都是不會拒絕。


    厲若海想起徐行剛剛施展實相後的表現,又想起他之前凝聚出來,幫自己恢複傷勢的精血,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愧疚。


    受人恩惠而不報,絕不是她厲若海的性情。


    更何況,厲若海也是一位距離空境隻差半步的頂尖的高手,對方才的戰局也有一番自己的判斷。


    ——以徐小弟如今的狀態,撞上重傷的裏赤媚,或許能夠戰而勝之,可若是再遇見幾個魔師宮的高手,隻怕便要難以抵抗了。


    裏赤媚雖說是天變後,享譽塞外的第二天才,可魔門中仍有幾位天變前的老宗師。


    更何況,先前追殺自己的那群人中,除了魔師宮的魔門好手,還有一批大輪寺的喇嘛。


    剛剛那場伏殺中,大輪寺的喇嘛既然沒有現身,那就說明最起碼這群喇嘛中,還有能夠和裏赤媚分庭抗禮的人物。


    如若不然,以他為了生擒自己,不惜偷襲幼童的行為,定然會將全部力量調集。


    經過嚴密分析後,厲若海得出了結論。


    ——若是撞上這群喇嘛,徐小弟不會是對手。


    ——我得去幫他啊。


    念及此處,厲若海的目光立時變得堅定起來,她伸手攝來長槍,舞了個槍花,平淡道:


    “既然受了閣下恩惠,厲某理應有所迴報,在閣下功體複原之前,厲某定會長隨左右,寸步不移。”


    聽到這番斬釘截鐵的言論,徐行麵色有些古怪,猶豫道:


    “這、這,倒也不必……”


    不過看著厲若海的堅毅眼神,他最終還是沒能把這段話說出口。


    徐行畢竟不是那種甘願踐踏對方好意的人,隻是在心中有了個念頭。


    罷了,罷了,看這姑娘資質也不差,還是個玩槍棒的,就當是再收個徒弟了。


    於是,他最後還是抬起手,誠心誠意道:


    “相逢即是有緣,感謝,感謝。”


    厲若海麵容雖是平靜,嘴角卻微微翹起,眼中也浮現出些笑意,學著徐行先前的模樣,拱手道:


    “好說,好說。”


    徐行一愣,意識到對方是在模仿先前神遊天外的自己,嘿,這姑娘。


    他搖頭失笑,抬袖一引,示意厲若海先走。


    厲若海雖然嘴上說著閣下、閣下,心裏還是把自己當成了充滿領袖氣質的長姐,點了點下巴,當仁不讓地走在前麵。


    徐行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隻是看著少女高挑而婀娜的身材,以及那一杆紅槍,他不禁懷疑起自己剛才的判斷。


    姓厲,有一杆紅槍,一身真氣又是如此灼熱。


    我怎麽總感覺有些熟悉……


    厲勝男是這個配置嗎?


    徐行前世看雖然沒怎麽看過梁老師的作品,但武功練到他這種境界,完全可以從大腦中挖掘出過往一切記憶。


    他思來想去,也覺得對不上號。


    反倒是有一個人,和眼前這位麵容絕美的清豔少女頗為吻合,不過那是個男的啊……


    想到這裏,徐行的目光就又有些古怪。


    他跟著厲若海走了一會後,還是忍不住走到前麵來,和少女並肩而行,有些猶豫地問道:


    “厲姑娘,說來冒昧,還未請教芳名?”


    厲若海聽到這話,眉頭本能一皺,小手一揮,頗有江湖氣息地道:


    “什麽芳名不芳名的,咱們都是江湖中人,不講究這個,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厲若海是也。”


    “厲若海?‘邪靈’厲若海、‘丈二紅槍’厲若海、自創‘燎原百擊’的厲若海?”


    自從練拳以來,徐行已經很少如此震驚。


    尤其是當他成為橫渡大千、行走諸天的旅人,並連續在兩個世界,都攀登至天下第一的巔峰後,震驚這種情緒,便幾乎在徐行身上消失。


    但很顯然,今天是個例外。


    聽到少女自稱厲若海後,徐行雙目圓睜,用極快語速,難以抑製地吐出一連串名號。


    還好他還有最基本的自製力,沒把迎風峽之戰也給吐露出來。


    徐行完全沒想到,那個在原著中,陽剛而俊偉的天下第一美男子,絕代槍雄厲若海,在這個混合世界,居然會成為自己眼前這位容貌絕美、豔麗且剛烈的高挑少女。


    不過仔細一想,雖然性別不同,兩人的性格特質倒是頗為接近。


    厲若海此人雖然看似冷漠且不近人情,實則情感豐富內斂,縱然渴望武學巔峰,仍是為了救徒弟風行烈死於龐斑之手,並且至死不忘自己的小弟。


    死前,他都不忘給風行烈送最後一串糖葫蘆……


    等等,小弟、糖葫蘆……


    徐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糖葫蘆,又看了看自己現在的小胳膊小腿。


    他忽然有所明悟,方才那一路上,厲若海為何對自己無微不至、百般照顧了。


    啊……原來是這種設定啊。


    想到這裏,徐行不禁又搖了搖頭,麵容感慨。


    畢竟按原著的說法,厲若海之所以收風行烈為徒,正因為對亡弟的思念。


    如今移情到自己這個風流氣度不輸給她自己的小孩子身上,倒也能夠理解,說得過去。


    就在徐行心中思緒萬千之時,厲若海也睜大了眼睛,低頭看向徐行,疑惑道:


    “以閣下之尊,也聽聞過我的名頭?”


    徐行擺了擺手,歎口氣,古怪道:


    “‘邪靈’之名,天下誰人不知,隻怕普天之下,仰慕你的人,可以排滿天南海北。”


    聽到這番讚譽,厲若海隻是點了點頭,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平淡道:


    “那也很正常。”


    見她這麽自信,徐行也樂了,撫掌讚許道:


    “這份自信氣度,倒是像我。”


    說到這裏,他又突發奇想,忽然道:


    “厲姑娘,你這一身武學,可有師承?”


    厲若海意識到什麽,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又笑道:


    “怎麽,閣下想收我為徒?”


    徐行嚴肅地點了點頭,承認道:


    “以你的天資,隻怕天下間沒有多少宗師高手會不心動,並且,你也是用槍的,正好。”


    徐行這話當然是真心實意,畢竟厲若海是何等資質?


    原著中,他在迎風峽挑戰龐斑之時,也不過四十八歲,可以說是龐斑的兒孫輩。


    在戰鬥之前,他又因救助風行烈大耗真氣,且闖過了一條長街,迎戰了諸多敵手。


    可即便如此,厲若海仍是令龐斑受了內傷,可見此人的武道稟賦,究竟如何之高。


    雖然在如今這個世界,厲若海已然性轉,可徐行觀其性情,也知道此女日後必成大器。


    自從接掌掀潮館以來,栽培種子,靜待花開,就成了平生除戰鬥和旅行之外的第三大樂事。


    在大明世界,徐行教了一個齊大柱,北宋世界更耗費一年半的時光,為嶽飛打下了無比堅實的基礎。


    如今見到厲若海這株還未徹底長成的仙草奇葩,自是由不得他不心動。


    厲若海見他說得如此認真,仍然保持天真活潑的少女心中,忽地湧現出一股頑皮。


    她眨了眨眼,學著徐行的模樣,故作肅然道:


    “你要是讓我叫你小弟,我就準你叫我徒弟,咱們各論各的,如何?”


    徐行一聽這個條件,眸光一亮,不假思索道:


    “好啊!”


    “啊?”


    厲若海沒想到,這高深莫測的前輩宗師,竟然是如此沒臉沒皮。


    也是,他要是有臉有皮,能裝成現在這個模樣?


    想到這裏,厲若海看向徐行的目光,都變得古怪且狐疑了起來,不過念及這位“老前輩”方才的舉止和恩情,她還是沒做什麽舉動。


    徐行則是攤開手,坦蕩道:


    “能得你這般佳徒,被叫聲小弟又算得了什麽?


    更何況,我的功體本就未複原,你若仍稱閣下,隻怕行走在外,還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麵對他那無比誠摯的目光,厲若海啊了一聲,最後還是沒說話,隻是別過臉去,悶悶地道:


    “再、再說吧。”


    看著她的背影,徐行咬下最後一顆糖葫蘆,揮了揮簽子,老氣橫秋地感慨一聲。


    “畢竟還是小姑娘,麵皮薄啊……”


    他搖了搖頭,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前方,裏赤媚的氣息已然不遠。


    不過,似乎還有些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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