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諸葛正我剛開口,方應看的右手就已握住了“血河神劍”,將血河派至上經典,“一氣貫日月”神功催發至巔峰境界。


    整間昏暗的鋪子中,立時亮起鮮紅血光,血腥味濃鬱撲鼻,牽引天地間的殺氣、殺意、殺念,仿若洶湧血河,滔滔不絕。


    “一氣貫日月神功”與“屏風四扇門大法”原理相同,皆是要引天地間溢散的殺伐之氣為用。


    不同之處在於,這門神功的意境,乃始於道門正宗經典,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是也。


    天地間之生,莫非在死,至於死之種種,毋論出諸於自然,或非自然,盡在一“殺”字。


    所謂物盛當殺,正是如此。


    人誅人,是謂“殺”。


    天誅人,是為“煞”。


    這存於天地無情間的一股氣,是謂煞氣,引用於人,是謂殺氣。


    正因如此,“一氣貫日月神功”引動的“天煞人殺”之氣,雖不如“屏風四扇門大法”那般恢弘浩大,性質卻更為精純,能夠直接為人所用。


    方應看當初將“天羽奇功”贈予淩落石,就是為了換取“屏風四扇門大法”的部分秘訣,觸類旁通地修行“一氣貫日月神功”。


    正因如此,他的“血河神劍”在物盛當殺的天道煞氣、精純唯一的人道殺氣之中,還摻雜了一股濃烈的兇殘暴戾之氣。


    那本是屬於“屏風四扇門大法”的魔性,在方應看手中,則化為了一種暴虐恣睢、啖肉渴血的兇蠻獸性。


    這一刹那間,米蒼穹汗毛豎立,頭皮一炸。


    從這將發而未發的一劍中,他甚至品出來“朝天一棍,四大皆兇”的意味。


    這本是米蒼穹自己的絕學!


    米蒼穹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小瞧了這位小侯爺的武學天賦,也明白過來,原來他早已在暗中偷學自己的武功!


    比起“一氣貫日月神功”原本天道無情的意境,顯然是現在這種糅合了“屏風四扇門大法”以及“朝天一棍”,更添獸性、兇意、暴虐的劍法,更適合方應看。


    因為這位相貌堂堂、俊秀無比,與無情、狄飛驚並稱為京城三大翩翩少年的神通侯,骨子裏本就是一頭禽獸。


    亦或者說是禽獸不如。


    哪怕是對珍惜他、疼愛他,比誰都關心他的義母夏晚衣,方應看也會湧出醜陋的欲念,一旦得不到,他便要將這幽豔的美人徹底毀掉。


    對給予自己武功絕技、權勢地位,以及“血河神劍”這件神兵的義父,方應看也會升起殺意,隻因此人擋了他的路!


    方應看對自己的本性深有認知,卻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在他看來,人又如何,獸又如何。


    人又何異於禽獸?


    說不定,人才是最禽獸的禽獸!


    一個比禽獸更禽獸的人,用著滿懷獸性殺意的劍法,當即爆發出一股粗野、狂亂、原始的純粹力量,這股力量兇蠻而強勁,其勢勃然,莫可抵禦。


    這是源於欲望和妄念的力量,也是一種醜陋的力量,但這種力量卻讓方應看不講道理、不合情理地強大起來。


    哪怕是米蒼穹這種功力比他更深、棍法比他更高,實戰經曆也超過他百倍的標準“諸葛級”人物,麵對如此劍法,也絕不願直攖其鋒。


    但在諸葛正我的木槍前,方應看這一劍卻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


    不僅是沒有起到作用,而是根本就沒遞出去。


    甚至是反被諸葛正我的槍法利用!


    那一晚方應看雖是被諸葛正我驚退,可離去之時,他始終在轎中注視著諸葛正我的一舉一動。


    所以,方應看親眼目睹了諸葛正我折斷一根虯結枯枝,再用內力將之削成一根筆直長槍的景象。


    那杆長槍給方應看最深刻的印象,隻有兩個字:


    ——正直。


    他從未見過那麽正直的槍,就像他從來沒有見過諸葛正我這麽正直的人。


    在那一刹那,人與槍好似不分彼此,徹底化成一條丈量天地的準繩。


    方應看自己也是精修“烏日神槍”的槍法高手,是以一見那根木槍,他就知道,諸葛正我的槍術境界,實在是已經到了一種自己難以望其項背的高深境界。


    所以,方應看放棄了以“烏日神槍”挑戰諸葛正我的無謂想法,從此專注於自幼修行,也最有自信的“血河神劍”。


    這種決定,看似放棄“十三絕學”的元限相同,內裏的邏輯卻截然不同。


    元限放棄十三絕學,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傷心小箭”,亦或者說,他將所有的籌碼,都賭在了這一招自創的絕學上。


    可方應看放棄烏日神槍,是因為在他看來“烏日神槍”雖是金國皇室鎮國絕學,但是想要對付諸葛正我的武功,還是力有未逮。


    在方應看的心目中,唯一能夠與諸葛正我匹敵的人,唯有他的義父方巨俠,他是將賭注壓到了自己義父的蓋世神功上。


    不過這一次,諸葛正我的槍法,比之先前又有不同。


    方應看從那杆木槍中,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正直”。


    這個角度下,他看得很清楚,那一杆“木槍”與其說是槍,倒不如說是一根歪歪扭扭、枝枝丫丫的光禿禿樹枝。


    好似諸葛正我甚至都懶得再把樹枝削尖,隻是隨意折下一段枯枝,便信手刺出。


    這種隨意中,卻有一種渾然天成、自然而然的韻味。


    這不再是“正直”之槍。


    而是“自然”之槍。


    但這種“自然”卻並非是完美無缺,就好似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畫,有高山流水,行雲飛瀑,雖能以靜寫動,終究是缺了一股活潑躍動的生機。


    這樣的槍,我也未必就接不下!


    方應看想到此處,隻覺得心頭無比興奮。


    他雙眸好似爆發出血紅赤焰,發絲狂舞、衣袂飄揚,指縫中都亮起紅日般的烈芒,“血河神劍”已從鞘中掙脫出來些許,流露出一線晶瑩血光。


    可就在方應看蓄勢到極點,劍氣不吐不快、噴薄欲出之時,異變突生。


    縈繞其人周身,攀升到極點的“血河真勁”竟然猛地飛騰起來,先一步地離方應看而去,如乳燕投懷般,縱向諸葛正我的木槍。


    這條血河圍繞諸葛正我的“槍杆”,也就是那根枯枝,宛如龍卷般旋轉,又在旋轉的過程中,不斷凝聚凝練,最終化作一朵嬌豔欲滴的紅花。


    諸葛正我的“長槍”也在這個過程中,被磨出了一枚槍頭,槍尖似是流淌著晶光,不見絲毫鋒芒,倒像些許清晨時分的露珠。


    紅花與枯枝一相逢,立即迸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好似縱使海枯石爛、山崩地裂,它們也能這樣獨立地存在下去,成為一處天地間的奇景。


    方應看這才明白,那至關重要的活潑生機,竟然是來源於自己!


    這已不是“自然”,而是一種天地無拘束,隨心所欲的“自由”,亦或者說是“自在”!


    這正是諸葛正我的自在之槍!


    麵對這足稱出神入化、鬼斧神工的一槍,在這一刹刹那被剝奪了全身內力的方應看,又如何抵擋?


    一槍之下,方應看的胸口破開一個大洞,隱約可見其中的內髒已徹底糜爛。


    小侯爺仰麵倒下,生機徹底斷絕。


    這時候,才有一根長棍從橫出,挾著一股無處不在、無所不有,仿佛包羅萬象,又要天地沉淪,破滅一切的“空劫”之力,朝諸葛正我的木槍架來。


    正是米蒼穹的“朝天一棍”!


    麵對諸葛正我如此淩厲的一槍,米蒼穹雖是練得“指棍”,也絕不願意用肉體凡胎與之相抗。


    所以,他最本能的反應,仍是先取出棍子,再打出自己的“朝天一棍”。


    米蒼穹的棍子雖然能伸能縮,不會受到地形限製,但他畢竟不像方應看一般,因焦躁而時刻緊握劍柄,便無法在第一時間發動“朝天一棍”。


    其實,對米蒼穹這樣的高手,取棍本該猶如唿吸一般,一氣嗬成、自然而然,這忽起忽落的刹那,即便是與他同級的高手,也絕對無法把握。


    但在諸葛正我眼中,一次“唿吸”、一個“刹那”的間隔,已算是極大空隙。


    正因如此,米蒼穹的“朝天一棍”,最終沒能及時殺到,救下方應看的性命。


    諸葛正我這一槍,實在是將米蒼穹的本能、方應看的反應都計算到極點,才能造成如此戰果。


    剛剛米蒼穹那一棍,乃是因受到諸葛正我的槍勢壓迫,才應機而生,隨本能而動。


    所以,直到棍與槍正式交擊後,他的意識才真正活泛起來,有了思考的餘地。


    米蒼穹第一個反應便是:


    ——驚!


    他實在是想不通,諸葛正我在“六合青龍乾坤大陣”的壓製下,究竟是如何爆發出這樣強橫的力量,以至於方應看這種高手連一劍都遞不出來,便恥辱戰死?


    米蒼穹更是能夠感受得到,從諸葛正我槍上傳來的力量,比之全盛時期已大大衰頹。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驚訝,甚至是驚懼!


    兩人棍槍一抵,米蒼穹雙臂一振,長棍尖端在鋪子中劃出一個渾圓,朝著地麵砸落。


    他這一招並非旨在傷敵,而是為了直接將這座屋子震碎,以提醒太師府的蔡京等人。


    米蒼穹深知自己已為諸葛正我氣勢所奪,若是再打下去,隻怕三招兩式便會死於諸葛槍下。


    所以,他要發出信號求救!


    作為有橋集團的首腦,最接近大宋朝廷權利頂峰那幾人之一,米蒼穹一向是視蔡京為朝堂大敵,更是深為忌憚這位太師手裏雄厚的江湖勢力。


    可此時此刻,米蒼穹卻寧願蔡京手裏的高手多一點、再多一點,最好是多到能夠一擁而上,直接將諸葛正我打得粉碎,令其人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步!


    ——若非如此,誰能夠料到,此人究竟還能在絕境中,生出怎樣的變化?


    米蒼穹實在是恨透了這種,一切皆不在掌握,隻能徒然擔憂的無力感。


    可是他的棍花剛一旋動,就被一股從諸葛正我槍杆中傳來的震勁所阻斷。


    米蒼穹剛要再震,就感覺手上壓力猛地一輕,諸葛正我竟然在內力互衝的緊要關頭,說走就走,手腕一擰,小臂一抽,將木槍撤了迴去。


    米蒼穹悶哼一聲,隻覺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有種無處著手的無力感,踉蹌倒退幾步,才以長棍撐住身形。


    米蒼穹剛站穩,就見諸葛正我那一襲白袍,已然踏過門檻,走進這間昏暗的鋪子中。


    他手中長槍一震,將掉落在地“血河神劍”挑起,落入自己掌中。


    看了一眼“血河神劍”,諸葛正我流露出滿意神色,信手一拋,將這名滿天下的神兵扔出鋪子,隨口道:


    “餘兒,收好。”


    鋪子外,正是沒了四劍童侍奉,獨自推動輪椅的無情。


    聽到諸葛正我這般吩咐,他點點頭,抬手一揮,袖中激射出一根纖細銀絲,分毫不差地纏繞住“血河神劍”的劍柄,將此劍懸停在空中一刹,再好整以暇地將之收入懷中。


    如此舉重若輕的手法,更是令米蒼穹暗自心驚,更添戒備。


    天下人都知道無情身無內力,向來以暗器機關等聞名。


    這種東西的威力對付尋常江湖人,或許已是足夠,但在米蒼穹這般絕世高手看來,也隻配得上“奇淫巧技”的評價。


    可今日一見,米蒼穹才知道,一個身無內力的人,竟然能將暗器運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這是何等精妙的手法?


    這樣的無情,雖然仍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但已稱得上“麻煩”。


    在和諸葛正我這種強者的對戰中,哪怕是一點點“麻煩”,隻是一點點,也足夠致命。


    米蒼穹意識到如今的情形是如何嚴峻後,深吸一口氣,強行平靜下來。


    他看著諸葛正我手中那杆綴著血色“紅花”的木槍,沉聲問道:


    “這,就是驚豔一槍?”


    如今麵對諸葛正我,米蒼穹甚至不敢高聲唿喊,亦或是如剛才一般,用震碎房屋的方式,來提醒蔡京等人。


    隻因方才那一下,乃是他窺中了諸葛正我剛點死方應看,銳氣已去,後勁未足的短暫間隙,才敢冒險一試,到頭來卻仍是徒勞無功。


    如今諸葛已重新收槍、蓄勢,顯然已有萬全防備。


    米蒼穹自忖,若是自己膽敢分心他顧,耗費力量去做這種事,露出一星半點的破綻,立即便要戰死當場。


    諸葛正我搖了搖頭,平淡道:


    “要我用驚豔一槍,方應看還不配。不過……你的‘朝天一棍’,倒勉強有這個資格。”


    他又抬起頭,看向嚴陣以待的米蒼穹,一綽槍、一抖杆,昂首挺胸,展露出前所未有的高傲姿態,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淡然宣告:


    “如今我大師兄、二師兄俱在,自在門弟子已然包圍此地,米公公,你已無處可逃。


    像你這樣的真正武者,不該死於圍殺,我便給你時間調息,與我公平一戰。


    施展出最強的‘朝天一棍’,然後死在我槍下,將是你最好的結局。


    這是公平之戰,絕不會有外人插手。”


    無情點了點頭,響應諸葛正我的保證,推著輪椅向後又倒退出去,不多不少正好三尺,表明自己不會插手的態度。


    諸葛正我的姿態實在是太過坦蕩,任是誰也想不到,他的大師兄正在忙著破解“六合青龍大陣”,並且幫著掩蓋戰鬥聲勢,令此處動靜不至於被蔡京等人察覺,無暇分心他顧。


    而他的二師兄根本就並未真正前來。


    米蒼穹聽到這番話,也沒半點懷疑。


    畢竟,若非是“懶殘大師”、“天衣居士”至此,韋青青青留下的“六合青龍大陣”豈會如此輕易被破解。


    若非有強援襄助,諸葛又豈敢在強敵環伺之下,主動殺出神侯府?


    米蒼穹雖是明白了緣由,心底深處卻覺極為古怪。


    隻因在他的印象中,以諸葛正我的謙和性情,哪怕如今將要生死決戰,也萬不會有如此傲然之態,更不會說這般狂妄言語。


    可是看著諸葛正我手中那杆槍,又想起他日前威淩太師府的場景,米蒼穹才忽有所悟,或許,這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姿態,才是這位神侯的本性。


    想想也知道,一個能夠單臂撐持正道如此多年,孤身拉扯出神侯府這偌大基業的強者,怎麽可能沒有屬於自己的傲氣?


    更何況,天下誰都知道,米蒼穹的師父淮陰張侯,正是自在門開山祖師韋青青青的宿敵。


    “朝天一棍”也正是張侯開創出來,專門針對韋青青青之“千一”的絕學。


    以諸葛正我今日展露出來的性情,想要正麵擊潰“朝天一棍”,替乃師勝過張侯,也在情理之中。


    米蒼穹吸了口氣,平複下心情,並沒有答話,隻是點點頭,將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接下來即將展開的巔峰對決中。


    他深吸一口氣,兇狂之氣蓬勃湧出,將須發、眼眸、肌膚,乃至身上那件華貴的內廷官服都染成一片枯黃。


    “朝天一棍”乃是一種至兇至惡的殺招,米蒼穹想要將之催動到最極限最巔峰的滅絕生機之境界,就得未傷人,先傷己。


    很顯然,接下來這一招,已進入拚命的範疇。


    米蒼穹祖父那一代,米家本是望族,隻是因苦諫而獲罪,遭貶為貧民,流放邊疆,直到五十年後才能重入京城。


    是以,米蒼穹少年時,便一心想要廣大門楣、重振家聲,可是他還未從少年成長為青年,家中父母就因開罪權貴而遭了殺身之禍。


    米蒼穹自己也因少年英朗,被先帝看中,關入蠶室,引進宮中,成了個閹人,就此絕了為米家傳承香火的希望。


    因此,米蒼穹向來深恨宋廷。


    他既已無法完成初衷,就要將宋室徹底毀掉,來為自己、為米家,獻上一場盛大的葬禮。


    所以,米蒼穹把希望投寄於方應看身上。


    因為看出方應看是大將之才,是個未來的大人物,他要用這青年人來獲得他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夢。


    所以米蒼穹才支持方應看。


    可方應看卻死了。


    死在諸葛正我的槍下。


    以米蒼穹的年紀,以及朝中目前的複雜局勢,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已找不到另一個如方應看這樣的合作夥伴。


    所以,可以說自今日之後,米蒼穹僅存的執念也已破碎,他現在所思所想隻有一件事:


    報仇!


    向這個毀掉自己最後執念的諸葛正我,報仇!


    正是這股不惜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決絕意念,將米蒼穹的氣勢,推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公公原本挺拔的身姿漸漸佝僂,光滑的肌膚也泛起皺紋,整個人極速老化,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注入進長棍中。


    棍身嗡嗡作響,棍頭微微晃動,劃出一個又一個小圈,蕩開神哭鬼嚎一般的淒厲嘯聲,音波難以傳出去,隻能在鋪子中越滾越大。


    任何人都可以想見,他接下來這一招,一定是畢生心血所凝的巔峰之作。


    可就在這個時候,諸葛微微一笑,輕聲道:


    “我騙你的。”


    話音未落,諸葛正我已前踏一步,抓住了米蒼穹氣勢攀升到極點,自傷也最為嚴重的時機,挺槍刺出!


    “諸葛正我,你!”


    米蒼穹完全沒想到,以諸葛正我的身份地位,竟然會在“公平決戰”中,用如此不擇手段的方式!


    他也是這時才反應過來,剛剛諸葛正我那故作高傲的姿態,狂放不羈的言語,竟然都是偽裝!


    諸葛正我以自己過往塑造的良好形象,以及過硬的演技,成功令米蒼穹相信了自己的話,也讓米蒼穹更相信,他已經認識到了真正的諸葛正我。


    一個雖然年老,雖然智計百出、老辣圓融,卻依舊心高氣傲、意氣風發的諸葛正我。


    這樣一個諸葛正我,在麵對關乎師門榮譽的對決中,自然不會偷襲。


    正是這種心態,為諸葛正我創造出接下來這一次必殺之機!


    米蒼穹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隻因諸葛正我此人,實乃是天下間最難以捉摸的人物!


    可他畢竟是修行多年的宿老,老辣圓融之處,絕非方應看所能比擬。


    如米蒼穹這種人,哪怕再信任諸葛正我,也一定會有所防備,這是他在長久宮廷鬥爭中磨煉出的本能。


    也正是這種本能,令米蒼穹最終仍是打出來這一擊!


    哪怕如今這份積蓄起來的力量,已經超過了米蒼穹身軀可以負荷的極限,他竟然還能憑著胸中一股積鬱不平、憤恨難消的兇戾意氣,硬生生將之掌握,並且徹底釋放出來!


    這一次,“朝天一棍”沒有再錯失時機,而是絲毫不差地截住了諸葛正我,更將他手中木槍寸寸崩解,甚至不是破裂,而是直接化為飛灰。


    米蒼穹驚訝地發現,這個自出手以來,便有擋者披靡、所向無敵之姿的神侯,內裏竟是超乎自己想象的虛弱,空空蕩蕩,仿佛一根朽敗的枯枝。


    米蒼穹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卻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因為在方才兩人對拚那一擊中,諸葛正我展現出來的內力雖是大不如前,可仍是稱得上雄渾,否則也製不住米蒼穹方才那一下。


    這樣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便消散幹淨,一定有個去處。


    ——去了哪裏,到底去了哪裏?


    米蒼穹心頭剛浮現出這個疑惑,便忽然察覺到不對,在諸葛正我身後,原本端坐輪椅的無情忽地一躍而起!


    在無情身下,那座在江湖傳言中,內藏無數機關暗器,乃他克敵製勝兩大法寶之一的輪椅,更是整個爆碎開來。


    這個身無內力、雙腿殘疾的少年人,在此時此刻,居然爆發出超越所有人想象的力量、速度,手持血河神劍,如困龍出閘衝天,斬向米蒼穹的頭顱。


    這種力量並非是來自於內力,而是純粹源於無情的肉身!


    這一刹那間,無情這個殘廢爆發出的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已經超過了米蒼穹的想象。


    無情方才故意展露暗器手法,接過血河神劍,亦是一種蒙騙米蒼穹的偽裝。


    目的就是要他把心神和精力,用於提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暗器上。


    可誰能想到,無情竟是將自己當成了一件暗器,亦或者說是明器,更可以說是殺器!


    他手中的血河神劍,更是綻放出濃烈血光,木槍槍頭處的“紅花”受到牽引,再次化成一條血河,隨“血河神劍”而動。


    麵對這樣的一劍,將全部心力都放在諸葛正我身上的米蒼穹,根本無力抵抗!


    瑰豔綺麗的緋紅劍光一閃即逝。


    無情麵色慘白,與米蒼穹擦肩而過,在他身後,一顆蒼老人頭旋飛衝天,血光四濺。


    打出一半的“朝天一棍”亦是徹底止住,轉而反傷自身,將米蒼穹殘存的蒼老身軀徹底震碎,爆發四散。


    其實,諸葛正我將“血河神劍”拋給無情之時,就已將自己殘存的內力,盡數注入了劍身中,為這必殺的一劍埋下伏筆。


    而諸葛正我方才那番言語,也不隻是為了讓米蒼穹運功自傷,創造出這最好的戰機,更是為了令他凝神專注,無暇分心,從而分辨不出來自己的虛實。


    可以說,米蒼穹的死,完全是由於諸葛正我和無情這對師徒堪稱天衣無縫的配合、演技。


    最為重要的一點在於,除去神侯府中人之外,還沒有人知道,無情的雙腿已然複原。


    更沒有人知道,這個自幼殘疾,難以修煉正常內功的廢人,已經成了實力頗為不凡的煉體強者。


    這些天來,無論麵對多麽嚴峻的情況,諸葛正我都始終要求無情隱忍,絕不能暴露自己雙腿恢複的事實,更不能暴露他的煉身法修為,為的就是此刻。


    這張隱藏至今的底牌,果真如諸葛正我所預期那般,造成了難以複製的絕大戰果。


    在諸葛正我與無情配合,接連打死方應看、米蒼穹後,“二舒一石”也在葉哀禪的指揮下,將“六合青龍大陣”徹底破去。


    連帶著主持大陣的“六合青龍”,以及駐守陣中的“八大刀王”,也被四人用最隱蔽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擊殺。


    到頭來,這些負責盯梢的高手,竟然真沒能向外界傳遞出一星半點的情報。


    這本是極不可思議,也極難以辦到的事,但是在葉哀禪那洞若觀火的指揮和神鬼莫測的武功下,卻成為了毋庸置疑的現實。


    是以,諸葛正我和無情一走出鋪子,便看見了麵色發白的葉哀禪,以及帶著哥舒懶殘的“二舒一石”。


    葉哀禪為了壓製住“乾坤大陣”,再替諸葛等人掩蓋動手時的動靜,也是耗力頗多。


    並且,他還趁此時機,布下一道大陣,用於迷惑關注此處的探子,令他們認為此處並無異狀產生。


    葉哀禪等人畢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把所有的眼線清掃,隻能用這樣的方式,盡可能地拖延時間,令蔡京等人得知消息的速度慢一點、再慢一點。


    哪怕是以葉哀禪的功力,要驟然完成這樣一係列大事,也並不輕鬆,更何況他還必須要做得悄無聲息,不引發半點動靜?


    他深知時間所剩無幾,語速極快地道:


    “‘迷神陣’已成,速退。”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葉哀禪又是長袖一拂,渾身溢散出一股煙雲,將所有人都籠罩其中,再一晃,一行數人就此沒了蹤影,消失在原地。


    葉哀禪的和光同塵之法,已經修煉到不僅自己能夠融於天地萬物、人間百態,還可以將這股力量運用至旁人身上,帶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遁走。


    是以,等到蔡京反應過來,率一眾高手抵達現場之時,偌大一座神侯府早已是人去樓空,大門口則是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排屍體。


    正是米蒼穹、方應看、“六合青龍”、“八大刀王”等人。


    看到這一幕,蔡京深吸一口氣,先是閉上眼,再猛然睜眼,眸中赫然亮起灼紅,好似目光都燃燒起來。


    看了一眼後,他了然道:


    “迷神陣,嘿,果然是葉哀禪來了。”


    蔡京言語中不帶絲毫怒氣,反倒有種難以言喻的喜意。


    葉哀禪的易容術天下聞名,對待這樣一個千變萬化的敵人,無論是誰都會寢食難安。


    蔡京自也不例外,為此,他專程請了一位與葉哀禪有舊怨的高人在自己府中坐鎮。


    隻可惜,這位高人的武功、手段雖是卓絕,卻因與諸葛正我有一段交情,不願親自出手對付這位神侯,隻願幫蔡京殺了葉哀禪。


    但防賊又怎抵得過做賊,如今葉哀禪既已現身,蔡京自然要將借此機會,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斷絕後患。


    蔡京轉過頭去,吩咐龍八:


    “傳信唐老奶奶,就說葉哀禪已現身,正襄助諸葛正我逃竄。”


    聽到“唐老奶奶”這個名字,“萬人敵”麵具微微一震,“老張飛”眼眸睜大,“一線王”挑了挑眉頭,七絕神劍更是流露驚容。


    顯然,哪怕是他們沒想到蜀中唐門的老祖宗,此時竟然會身在蔡府。


    唯有一個深藏不露的“叫天王”,以及萬事不關心的元限,能夠毫不動容。


    龍八點點頭,正要施展身法,就聽到一聲蒼老嗓音道:


    “不必,我已到了。”


    聲音雖然響起,可場中卻並不見任何人影,七絕神劍中的其他六人皆是一驚,其餘人則是麵不改色,好似已有預料。


    就在這時,始終閉目,也不曾開口的元限,忽然睜開眼,遙遙望向城外某處。


    他的目光極為空洞,甚至到了一種虛無的地步,隻有在眼底最深處,才有一點暗淡微光,明滅不定、若有若無。


    看了一眼後,元限也不與任何人交流,隻是徑直向前踏出一步,整個人驟然從原地消失,好似化作了一發勁矢,以天地為弓,怒射出去。


    蔡京知道,元限定然是找到了諸葛等人的去路,才會有此一舉,隻吩咐一聲:


    “追!”


    “七絕劍神”聽得號令,立時施展身法,緊隨元限而去,“老張飛”、“一線王”看了看“叫天王”,見他微微頷首,已隨之而去。


    忽見遠方月影一黯,月光照出一條纖細身影,仿佛馮虛禦風,踏空而行,倏然遠去,顯然便是剛剛未曾表露行藏的“唐老奶奶”。


    一時間,蔡京身邊便隻剩下了“萬人敵”、“叫天王”兩人。


    其實他們三人本也要追擊而去,將諸葛正我致於死地,可就在即將動手那一刻,三人心中卻同時生出一種莫名感觸,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隻聽一個雄邁而清朗的嗓音,從遠處響起:


    “夠果斷,夠果決,好一個諸葛正我。”


    一個身披素淨白袍,雄姿英發的魁梧男子,鼓著掌,從另一條街道走來。


    在他身後,跟著一個玉樹臨風、身如修竹的清俊男子,一個身披絳紫披風,雍容大氣的高大漢子,以及一個滿麵悲容,淒傷孤寂的高瘦男子。


    來者正是趙烈,以及他手下的三員大將,“絕滅王”楚相玉,唐門之主唐十五,以及“淒涼王”長孫飛虹。


    看到趙烈的一刹那,蔡京露出如被針紮的表情,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出麵阻攔自己追擊的,竟然會是此人。


    蔡京眉頭一皺,語帶威脅地提醒道:


    “趙烈,諸葛正我還未死!”


    趙烈負手卓立,看了看神情凝重、嚴陣以待的蔡京,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於我來說,諸葛正我又何必要死呢,至少,他不用今天就死。


    蔡元長啊蔡元長,你莫非還沒有想明白?


    其實,真正需要諸葛正我的,不是我,而是你,還有趙佶!”


    其實,如今的大宋朝堂,雖然說是派係複雜,但真正有資格決定天下大勢的,仍是隻有蔡京、左武王、諸葛正我三人。


    皇帝和蔡京乃是一體兩麵的關係。


    皇帝趙佶想要的,無非就是擺脫這身為天子的責任,隻享受權柄帶來的種種好處,縱情聲色。


    蔡京便是皇帝的絕好助手,他能為皇帝提供一切享受,處理好眾多忠臣的逆耳良言。


    借此機會,蔡京得以隱於皇帝的羽翼下,令皇帝替自己遮風擋雨,從而可以肆意妄為。


    從這個角度看,蔡京和皇帝是互相需要。


    他絕不願意見皇帝駕崩,天下徹底大亂,但隻要自己還能夠偏安一隅,他也絕不會管其他地方亂到什麽地步。


    諸葛正我也同樣需要皇帝,但他需要的不是皇帝這個人,而是皇帝所代表的正統名分,用來鉗製左武王,令他不能真正登臨大寶。


    所以,嚴格來說,趙佶和蔡京是互相需要,但他們真正需要的,其實是諸葛正我這尊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隻是這些年來,蔡京對諸葛正我的執念實在太深,看得也實在太重,對其餘人也就缺乏了一些敏感度。


    他不是不知道左武王的心思,但在蔡京心中,左武王無非就是第二個傅宗書,第二個淩落石,他更是早就做好了要和左武王決一死戰的準備。


    但那至少不應該是現在,不應該是今天。


    如果左武王真是傅宗書、淩落石這樣的野心勃勃,亟欲取代蔡京的人物,那他就會知道,除掉諸葛正我才是當前第一要務。


    可是很顯然,左武王不是那種人,或者說,他不隻是那種人。


    他的目標一開始就隻有一個,那便是殺了皇帝,自己上位。


    若是沒有諸葛正我在,縱然京城再大、高手再多,也絕無一人能夠阻止左武王刺殺皇帝,徹底改朝換代。


    左武王雖是對諸葛正我有強烈殺意,一旦有機會,也絕不打算放過這位神侯。


    可是他遠比蔡京要冷靜,對諸葛正我本人更沒有執念、恨意可言。


    因為左武王要殺諸葛絕非是出於仇怨,隻是因為此人擋了自己的路,僅此而已。


    其實,若非是兩方政見不合、道路不同,左武王是真的很樂於跟諸葛正我這樣的人做朋友。


    所以,在左武王知道諸葛正我以不知名的手法,脫出蔡京等人的圍困,成功遁走後,便當機立斷,要轉換目標,對蔡京發難。


    在今日之前,蔡京都一直認為,京城這麵棋盤的兩端,其實隻坐著自己和諸葛,其餘人縱使武功再強、身份再高,也不過是棋子而已。


    可直到今天,蔡京才恍然大悟,原來真正的執棋者,根本就隻有諸葛和左武王兩人。


    他這個蔡太師、蔡相爺,到頭來,也不過是兩人眼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念及此處,蔡京也平靜下來,沉聲道:


    “這個時候對我們動手,你就不怕兩敗俱傷,被諸葛殺個迴馬槍?”


    蔡京雖然沒想到左武王會真的在這個時候,要對自己動手,可他對左武王這個人,卻從來沒有放鬆過警惕,所以才會放棄追殺諸葛正我,與“萬人敵”、“叫天王”一起留下來。


    因為他們都害怕,左武王會在那刹那間偷襲。


    僅以場上局勢論,蔡京一方三大絕世高手聯手,縱使不敵對方四人,也能稍作抵抗,且戰且退,逃走的概率絕不為零。


    而一旦他們決心死戰,更是足以令左武王等人付出血的代價。


    左武王若是在此戰中損兵折將,縱使殺了皇帝,登臨大寶,又要如何麵對卷土重來的諸葛正我?


    這也是蔡京疑惑不解的原因。


    在他看來,以左武王之智,本不該出此下策才對,除非……其人還有別的手段。


    聽到蔡京的問題,左武王隻是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笑道:


    “兩敗俱傷?不不不,蔡元長,這個詞不適合你跟我。


    對你,我有一個更好的成語,它就叫做——兩肋插刀!”


    四字一出,蔡京猛地察覺到,有一左一右兩道勁力,正從身後奪路而出,再將他的背門——狠狠轟中!


    出手者,竟赫然是“萬人敵”、“叫天王”!


    ——


    諸葛正我等一行人,自出了京城後,便朝七百裏外的甜山奔去。


    那裏,便是自在門眾人最終選定的戰場。


    他們這一行人皆是高手,就算是腳程極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已遠去京城百餘裏。


    不過這是,諸葛正我仿佛感受到什麽,忽地迴過頭,望向身後的京城方向,長長一歎。


    葉哀禪知道他在看什麽,沒好氣道:


    “怎麽,到這個時候你又不忍心了?按我說,趙佶那種人,本就該死。”


    諸葛正我又是一歎:


    “我們走後,趙烈一定會直接殺上皇宮,以他的手段,必然能將京城打造得鐵板一塊,日後想要再殺迴來,就難了……”


    “要我說,倒也未必。”


    淒冷夜風中,忽地傳來一個年輕而自信的聲音。


    除了葉哀禪之外,眾人都很熟悉這個聲音的主人,不由得抬起頭,朝發聲處望去。


    卻見一名容貌俊美如神,雙眉凜冽如刀的青衣年輕人,從一處樹林中緩緩走出。


    在他身旁,還站了個身材幹瘦的白眉老僧,正是從北少林一路長途奔襲而來的徐行和天絕。


    說完這句話後,徐行又抬起頭,輕咦一聲:


    “好利的勁氣!”


    言語未落,他揚袂翻袖,信手一揮,平地狂風大作,唿嘯風聲中,大量氣流被衣袖卷動,洶湧翻卷,其人周遭赫然出現一圈肉眼可見的透明輪廓。


    氣流攢簇、凝練,仿佛是一柄從虛空中凝聚成形的霜鐵寒劍,倒映清涼月色,更顯銳光凜冽。


    “氣劍”劃空,飆揚遠射,與一道從極遠處射來的莫名之物相撞,震蕩出一股席卷四極八方的颶風,更爆發出刺耳至極的尖銳暴鳴。


    諸葛正我等人都看得很清楚,與“氣劍”碰撞之物,竟然是一根纖細的發絲。


    徐行再一拂袖,將激蕩氣流彌平,望向遠方。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夠看清楚,發出這一縷“青絲箭”之人,如今尚在三裏之外。


    乃是一個身材高瘦,滿麵孤寒的高瘦男人,在他掌中乃是一柄小巧袖珍,仿若蒙童玩物一般的木弓。


    很難想象,剛剛那震撼人心、驚心動魄的一箭,竟然發於這樣一柄弓!


    這樣的箭,縱然遍數天下高手,也唯有一人能夠發出。


    正是“瘋豪”元限!


    他與徐行對視一眼,眸中不見絲毫神色波動,隻傳遞出一個再清晰不過的意識。


    ——你要救他?


    徐行沒有迴答,隻是咧開嘴,輕蔑一笑。


    元限點頭。


    ——那你便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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