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武王趙烈,正是“二十三絕僧”玄澄。


    這個真相對徐行來說,可以稱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畢竟,他已在李秋水身上,見識過來自左武王的正宗少林神功,也通過“屏風四扇門大法”的秘籍批注,知道淩落石這門神功本就是來自於左武王的饋贈。


    隻不過,徐行事前因為知道少林存在“掃地僧”這樣的隱世高手,便自然而然地懷疑上了這位在原著中,並未展露過往事跡的神秘強者。


    現在天絕既已現身,並且表露出“屏風四扇門大法”的創功人身份,徐行自然便順理成章地將懷疑對象,轉移到另一人身上。


    這幾十年間,少林寺中最值得懷疑的人,當然要數聲名鵲起又疾速隕落的絕世天才,被譽為“二百年來武功才情第一”的玄澄。


    其實現在看來,當初玄澄的死,本就有許多耐人尋味的地方。


    一個能夠通曉二十三門絕技的驚世天才,又豈會不明白武學之道,需要循序漸進的道理。


    更何況,以當初玄澄的年紀,又何必貪功冒進?


    其實在大明王朝世界,練功走火入魔的宗師的確是數不勝數,但這是因為宗師們已無前路可循,所謂篳路藍縷,開此山林,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


    或者便是如俞大猷那般,受到來自朝廷和海寇的雙重逼迫,為保東南大局不失,不讓海禍之事重演,才會在萬般無奈下,選擇鋌而走險,搏上一搏。


    可玄澄呢?


    光看少林的底蘊就知道,他哪怕是學會二十三門絕技,也還遠沒有達到“無前路可循”的地步。


    最起碼,天下人都知道少林還有“懷抱天下”這樣的絕世奇功。


    而少林寺中尚有天字輩人物坐鎮,還有天絕這樣的武道至強者,縱然近些年聲勢不如以往,可也遠沒有到青黃不接的地步。


    這樣一個少林寺,又何須他一個玄字輩僧人來撐持門戶,自也沒有鋌而走險的道理。


    既然坐擁少林浩如煙海的武學秘籍,又有天絕這樣的師長護持,以玄澄表現出來的絕世天資,又豈會那麽輕易地走火入魔?


    其實,不止徐行有這個疑惑,很多武林人都曾思考過同樣的問題。


    其實在玄澄剛剛銷聲匿跡那幾年,江湖各大勢力一向是將這個名字視為重點關注對象,六扇門中也給玄澄掛上了號。


    隻不過,由於武當、少林武學流傳甚廣,並且這幾十年間,也當真沒有什麽高手以少林武學成名,亦或是犯下什麽大案,故此眾多武林勢力對玄澄的關注,也就漸漸淡了。


    其中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個世界裏神秘莫測、且喜歡披馬甲的高手實在是太多。


    如天絕未入少林之前,便是“九五神君”宋抱石,當年曾與“君臨天下”李沉舟爭鋒的“長江三峽十二連環塢水道”總盟主“朱大天王”,也有六扇門神捕朱俠武這樣的公門身份。


    李沉舟手下的權力幫高手,如以及“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八大天王”等輩,一旦出了權力幫,在白道上也各自有顯赫身份。


    當今之世的黑道高手們,也繼承了這些前輩們裝神弄鬼,千層套娃的優良傳統。


    就比如說黑道中威名顯赫的絕世高手,如“萬人敵”、“叫天王”等輩,都隻有名聲傳世,卻很少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麵目,這就是“馬甲號”的典型特征。


    其實像“驚怖大將軍”淩落石、“鐵劍將軍”楚衣辭這種,明明身為行事肆無忌憚的黑道中人,卻還大搖大擺坐鎮一方的絕世高手,才是極少數。


    哪怕是諸葛正我這樣的正道棟梁,有些時候也要借助“蓑衣人”的身份,處理一些“諸葛神侯”不好處理的事件。


    其中佼佼者,當屬死在徐行手中的白愁飛,此人年紀雖然不大,卻至少用過幾十個名字和假身份,並且各自都成就了一番事業。


    由於這樣的人和事實在太多,江湖中人也漸漸學著不去在意,到最後,隻有六扇門的人,為了查案,還會試著去厘清這些複雜紛亂的身份。


    是以,玄澄究竟死沒死,又是否借此遁入江湖,對很多人來說,都不是太重要的事。


    當然,這也要看玄澄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何。


    如果說他就是左武王,那自是另當別論。


    哪怕是在剛剛已經經曆過一波又一波震撼,世界觀都被多次刷新的少林寺眾僧,麵對這樣的衝擊性事實,仍是不免感到驚異。


    因為,那可是左武王!


    整個江湖都知道,這位富貴王爺交遊廣闊,頗能折節下士,從大理到西夏,從金國到大遼都有他的朋友,勢力更是囊括五湖四海、九州大地,遍布朝野上下、黑白兩道。


    哪怕是當朝天子,都要敬他三分,畏他七分,剩下九十分,自然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飲其血。


    畢竟,一個有宗室身份的王爺,竟然經營出如此龐大的關係網,和這麽多勢力有所牽扯,他到底想做什麽,根本是不問可知。


    更有傳言稱,此人還秘密蓄養有一批頂尖高手,專門為他做些見不得光的事,這些人每一個單獨挑出來,都是江湖絕頂的強人。


    其餘人的身份暫時還不好確認,但是光一個曾三度殺入皇宮的“絕滅王”楚相玉,已足夠威震天下。


    除此之外,據說曾經和諸葛正我兩敗俱傷,險些同歸於盡的“淒涼王”長孫飛虹,似乎也歸於此人麾下。


    可現在,徐行卻說這樣一個野心勃勃、意在傾覆天下的人物,竟然會是出身少林寺的玄澄?


    其實,少林寺眾人對左武王的了解還是不夠清晰,燕趙、喬峰等人則是更為震撼。


    因為他們已經從徐行口中得知,左武王很有可能,便是“四大兇徒”的師尊,號稱“是非成敗天下一”的張一蠻。


    “四大兇徒”一向與“四大名捕”並列,連帶著張一蠻這位神秘人物,也屢屢被武林中人拿出來,與諸葛神侯相提並論。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位“四大兇徒”之師定然有不凡來曆,應當與“萬人敵”、“叫天王”等人一般,別有身份。


    如若不然,他也絕不能調教出“四大兇徒”這般人物。


    其實,左武王也有類似的問題存在。


    隻因這位王爺昔年一戰成名之時,就已是武功大成,且通曉百家武學,可無論天下各大勢力如何追尋,都找不到他的師承來曆。


    無奈之下,江湖中人也隻能將這種表現,歸咎於宗室弟子的身份,以及傳聞中的“少武真經”上。


    畢竟大內之中能人輩出,若說左武王是在其中學成絕藝,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現在看來,如果左武王當真是玄澄,很多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徐行轉過頭,又看向天絕等人,笑問道:


    “四位,我說得可對吧?”


    天絕和三位師弟本就是當年之事的親曆者,聽徐行這麽一手,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何他們今日要打上少林寺。


    四位天字輩高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們甚至都沒有多少驚訝,隻是齊齊歎了口氣。


    天絕身為玄澄師尊,這個時候自是當仁不讓,主動站出來承認,並為眾人講了一個很早之前的故事。


    仁宗年間,八賢王與其餘三名已然隱居的王爺,以及天波府佘太君,為救被誣陷的包龍圖,曾手持禦賜神兵,聯手勸諫仁宗。


    他們五人此舉乃是大大僭越,雖是救了包龍圖一命,卻也在日後接連受到清算,就連五大護國神兵,亦流落江湖,至今不知所蹤。


    這也是為何“天門神功”這門出自天波府楊家的絕學,最後會幾經輾轉,落到傅宗書手上。


    礙於宗室情麵和關係,八賢王一脈的下場算是最好,並未被誅絕,卻也被嚴加看管。


    玄澄,亦或者說當時沒有成為左武王的宗室弟子趙烈,正是出生於八賢王一脈。


    趙烈的母親乃是唐門中人,頗有江湖兒女的颯爽性情,自不願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為籠中鳥、網中魚,永遠困於王府中,過著形同監禁的生活。


    是以,這位王妃在孩子出生後,就借祈福之名,出宮來到少林寺,以武林同道的名義,懇請少林寺眾位大師,能夠收下自己這個未出生的孩子。


    天象等人雖是佛門中人,卻也有一番俠義心腸,頗為感念八賢王當年的仁義之舉,自不願見賢王之後落得個慘淡下場,遂答應了王妃的請求。


    就這樣,繈褓中的趙烈,成為了少林弟子。


    事關宗室陰私,天象等人雖然出手相助,卻也不想牽扯過深。


    所以,老和尚們沒有給他任何優待,隻把他當個尋常僧人,教他參禪念經、習練武藝。


    在天象他們看來,趙烈隻要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就算對王妃以及八賢王一脈有個交代。


    卻不曾想,這個孩子的才情實在是太過驚豔,十歲那年已可憑借實打實的武功修為,獲得選修“七十二絕技”的資格。


    三年之後,他更是以十三歲之齡,接連練成金剛不壞神功、無相劫指、多羅葉指這三門絕學。


    雖然聽上去,這種記錄比之武林中最頂尖的奇才,七歲出道,便能擊殺夷賀派高手的賀蘭山無敵公子,還是要稍遜一籌。


    但須知,少林武功向來以博大精深著稱,一向是先難而後易,曆代少林高手,至少也要過了而立之年,才能厚積薄發,於武學之道上有大成就。


    本代方丈玄慈在不惑之年修成“大金剛掌”,已算得上是寺中奇才,為達摩院翹楚。


    可玄澄卻能在短短三年間,接連練成練成三種絕技,且是要求迥異,毫無關聯的三種絕技。


    這種才情稟賦,哪怕是縱觀少林史冊,也絕找不出第二人來。


    哪怕是天象等人再有自信,也不敢說自己能教好這樣的奇才,所以,他們想到了一個人。


    此人正是在後山秘洞中,苦心鑽研“懷抱天下”,想要解決“屏風四扇門大法”之缺陷,閉關已久的天絕。


    少林的“懷抱天下”,本就要資質絕佳之人才能練得,連天象等人都隻能攫取部分精華,再結合其他神功成就“金剛伏魔圈”,無緣這少林最強神功的正統傳承,可見其難度。


    “懷抱五老”臨終之際,若不是等來了宋抱石這等驚世奇才,隻怕“懷抱天下”便要就此斷代失傳,又不知要多久才能重現世間。


    可這樣的機緣,遇見一次已是僥天之幸,如何還能奢望第二次?


    是以,天象等人自不願放過這樣的奇才,更何況,玄澄還是自幼長在少林寺的僧人,論背景,甚至比半路出家的天絕還要根正苗紅。


    事關“懷抱天下”的傳承,天象也顧不得玄澄的宗室背景,便將他直接送往天絕閉關之地,想要讓大師兄收下這個堪稱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弟子。


    其實,天絕本就想尋人來助自己打破輪迴絕關,隻是礙於和“懷抱五老”的誓言,才畫地為牢,自願困於少林一隅。


    不過,哪怕如此,他也沒有放棄,而是萌生了另一個想法:


    既然不能出去,那何不親手培養一個,能夠打破“六道輪迴”的弟子?


    不過,這樣的人選實在難尋,畢竟如他這般人物,悠悠千古武史,又見得幾人?


    是以,天絕一見玄澄這種足以與自己比肩的天才人物,亦是如獲至寶,當即將一身絕學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彼時的他,雖然神智已不算清醒,但憑借超凡脫俗的武功修為,哪怕隻是三言兩語,仍能令玄澄受益匪淺。


    天象等人也將寺內的天材地寶、武學秘籍,無限度地提供給玄澄,由衷希望他能夠成功掌握懷抱天下,成為有資格接替天絕的“鎮寺掃地僧”。


    玄澄本就是悟性絕頂之輩,又得天絕這樣的頂峰強者調教,再加少林寺積累數百年的修行資糧,武功自是突飛猛進、一日千裏。


    短短數年間,他已領悟出一部分“懷抱天下”的奧秘,又開始鑽研“屏風四扇門大法”。


    在參悟這兩門神功之餘的空隙,玄澄甚至還忙裏偷閑,順便學會了二十三門絕技,用於觸類旁通,參悟佛門武學真諦。


    這本是玄澄一生所學中,最不值得稱道之處,卻已成為少林眾僧爭相傳頌的豐功偉績,也給他冠上了“二十三絕僧”之名。


    不過,隨著玄澄的成長,天絕等人也意識到不妥之處。


    他們發現玄澄雖是長在少林寺中,自幼念經參禪,可對佛法卻毫無興趣可言,一味專注於武學。


    並且,四人還發現,在他們清修之時,玄澄似乎還時不時地施展武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寺,和某些神秘人物有所往來。


    眼見玄澄將要學到“懷抱天下”的最上乘絕式,糅合了武當、少林兩家絕學的“五瓣成蓮”,天絕也不能再坐視。


    對天絕來說,自己的超脫固然重要,但對“懷抱五老”的承諾,也絕不可毀棄。


    他若是將“懷抱天下”傳給心術不正之輩,日後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麵對五位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師長?


    因此,師徒兩人有了一場開誠布公的談話。


    玄澄並未隱瞞,將一切情況如實相告。


    天絕這才知道,玄澄已和蜀中唐門搭上了線,他此前數次出寺,就是為了見唐門中人。


    玄澄也從唐門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玄澄的母親雖然嫁入八賢王府,卻也沒有和唐門脫了聯係,更是將自家兒子的情況如實相告,希望唐門能夠多加照拂。


    其實,以唐門中人的涼薄性情,自然不會多加關注一個尋常弟子,這也是為何,王妃沒有把趙烈送迴唐門,而是送到少林。


    她這般作為,不過是想盡人事而已。


    可是,玄澄的名頭實在是太盛,甚至引來了唐老太太的關注,動了召迴他的心思。


    蜀中唐門,數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最可怕而實力最深遠的一個家族,他們數度意圖稱霸江湖、獨步天下,屢次都功虧一簣,功敗垂成。


    上一次粉碎唐門計劃之人,正是“神州第一大俠”蕭秋水。


    可哪怕是蕭秋水這樣的巔峰強者,也被蜀中唐門的掌門人唐老奶奶聯手唐老太爺,配合無窮機關暗器,給牢牢困鎖。


    光是這一項戰績,就足以令唐門之名震驚天下。


    如今唐門找上了玄澄,少林眾僧自然明白,對方是看中了玄澄的才情,想要借助他的力量,完成“天下一唐”的夢想。


    少林中人本不該坐視唐門的行動,但無奈的是,他們對玄澄也的確有愧。


    畢竟,按道理來說,對方乃宗室弟子,身份敏感,少林從一開始不該傳他這些武學。


    隻不過,天象等人實在是渴望有一人來繼承少林門庭,起了不該有的癡念妄心,才會做此決定。


    他們一直對玄澄隱瞞他的出身,也有這方麵的考量,隻是沒想到,唐門中人已有布局,戳破了這層遮掩,令玄澄明白了自己真實身份。


    如今趙烈既然明白身世,便也不打算在少林寺繼續待下去,過“玄澄”的生活。


    趙烈更是直言,他認為,武學應當用於建立不世功勳,成就一番豐功偉績、皇圖霸業。


    若隻是困於少林,終日打熬氣力,那這一身武學練來還有什麽用?


    那不過是庶人之武,非是諸侯之武,更非是天子之武。


    為了迴報少林的傳道授業之情,趙烈更是坦然,他可以自廢武功,不令眾位師長為難。


    天絕看著趙烈眼中熊熊燃燒的野心,知道這位徒弟和自己終究非是一路人。


    念在十幾年的師徒之情,天絕最終還是沒有廢去趙烈的武功,隻是讓他交還“玄澄”之名,自行離去。


    自此,少林少了一位“二十三絕僧”,江湖中,多了一個不知名的年輕高手。


    今後的日子裏,玄澄不曾再踏入少林一步。


    但玄澄雖然離去,但也意識到,少林仍是一處可以借力之地。


    他自己雖是不曾再來到少林,仍是發動各方力量,往少林摻沙子了不少沙子。


    就連玄字輩中,也有幾人被玄澄用各種手段買通,成為他和方丈玄慈溝通的橋梁。


    三國聯軍欲上藏經閣,盜取“懷抱天下”之事,就給了趙烈借題發揮的空間。


    在玄慈被慕容博以調虎離山之計調走後,趙烈卻通過蜀中唐門的關係,得知了三國聯軍的行動,並提前將這隊高手扼殺。


    挾這份功績,他不僅幫玄慈坐穩了方丈的位置,更讓那些知情人對他感恩戴德,也就有了挾恩圖報的餘地。


    玄慈誤中奸計,導致眾多武林同道被害之事,也是由趙烈出手,幫他隱瞞下來。


    可這些事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玄慈自己。


    自迴到少林後,他為自己誤中奸計,連累武林同道,錯殺無辜之舉甚為悔恨。


    更何況,這段日子裏,喬峰也逐漸長成,他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玄慈這一切。


    自那以後,玄慈時時覺得背後傳來一股寒意,便連睡夢中也不得稍瞬。


    無數驚懼的冷夜,最終化作他心中揮之不去,也無法直麵的夢魘。


    這些事,玄慈自不能對寺中師兄弟傾述,就在這個時候,他結識了葉二娘。


    和這個天真少女相處的日子裏,玄慈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也隻有在葉二娘身邊,這位罪孽深重的少林方丈,才能暫時擺脫身上的負擔,從不安和焦躁中獲得短暫解脫。


    於是,他們日日在紫雲洞中相會。


    但每次離別之後,疼痛,焦慮,煩悶,一切的負麵情緒加倍地返還。


    為了那短暫的逃離,玄慈需要付出更多代價。


    最後,他還是和懷有身孕的葉二娘分開,重新迴到了大雄寶殿,成為了德高望重、寶相莊嚴的少林方丈,日日在佛前懺悔自己的罪過。


    可玄慈沒有想到,葉二娘孩子出生之時,卻被一神秘高手擄走,她也因此傷心過度,最終走火入魔,要讓天下人都承受喪子之痛。


    於是,葉二娘便搶別人的孩子來玩,玩後再弄死,如常人在菜市購買雞鴨魚羊、揀精揀肥一般,由此成為四大惡人中的“無惡不作”。


    這件事,為本就瀕臨崩潰的玄慈,給予了致命一擊,他想到了一死以謝天下,卻被趙烈安插在他身邊的幾大玄字輩高僧所阻止。


    原來,趙烈早就清楚了玄慈和葉二娘之事,更在西夏戰場上,拍死了這位跟隨“惡貫滿盈”段延慶加入西夏一品堂的天下第二大惡人,為玄慈斷絕了後顧之憂。


    並且,趙烈還查出來,玄慈的兒子正在少林寺中,法號虛竹。


    這些人告訴玄慈,他既已為少林犧牲如此之多,犯下這般罪過,隻是一死又如何能夠解脫,唯有這樣痛苦地活下去,才有機會為過去的所作所為贖罪。


    如果玄慈當真一意尋死,那他們便會將這些醜事公之於眾。


    若教天下人知道,禪宗祖庭一門之長,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少林又有何麵目立於武林?


    聽到這裏,玄慈萬念俱灰之下,甚至開始懷疑,當初葉二娘喪子之事,是否就是這位師兄在背後操弄?


    但無論真相為何,左武王通過這些手段,終究讓作為少林方丈,必須要維護少林清譽及聲名的玄慈,徹底淪為自己掌中傀儡。


    這一次,也正是玄慈透露出了喬峰的契丹人身世,並且嚴令少林弟子不得下山相助喬峰。


    群僧和徐行一方的眾多高手聽完這個故事,哪怕是如玄苦、玄難、玄寂等少數知情人,也是齊聲大嘩。


    其餘眾人更是麵上神情詫異、驚駭、逼視、憤怒、痛心、不忍、憐憫,林林種種,不一而足,實在難以遍述。


    玄慈這些年來執掌少林,處事皆頗為公允,一向深得天下武林敬仰,寺內師兄弟更無不服膺。


    哪怕是在天象等人看來,玄慈雖是武功天資稍有遜色,但是作為方丈,要好過玄澄不止一籌。


    可眾人何曾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些事來?


    聽信讒言,殘害無辜,連累同道,又犯下淫戒,私通良家,還拋妻棄子,最後甚至為了所謂的名聲和清譽,要害喬峰這等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於不義……


    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是玄慈?


    哪怕是徐行一方的高手們,也有些不敢相信,喬峰更是雙手顫抖,身體震動,麵色錯愕至極,卻不知該如何說。


    虛竹更是左顧右盼,手足無措。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小和尚,居然會是老方丈的私生子,更想不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就是惡名滿天下的“無惡不作”葉二娘。


    思及此處,哪怕虛竹內功深湛淳厚,也是一陣陣的眩暈,幾乎要栽倒下去,好在嶽飛始終在他身旁,眼疾手快,扶住了虛竹的身子。


    玄慈卻沒有去看自己的兒子,而是望向喬峰,麵皮抽動,顯然是痛苦掙紮至極。


    他長歎一聲,無限懊悔:


    “玄苦師弟所言不差,此事緣起,無非是名聲二字,若老衲一開始,便能勘破此節,日後也不會生出如此之多的事端。


    蕭施主,萬般罪孽,皆歸我身!”


    言畢,玄慈解下袈裟,重重跪在喬峰麵前,身軀顫抖。


    喬峰看著這位自己曾經崇敬至極的少林方丈,目光波動,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隻因他昔年在少林學藝之時,就多受到玄慈的照顧。


    甚至在今日之前,喬峰都認為,自己之所以會被丐幫老幫主汪劍通選中,全是仰仗玄慈的介紹。


    在喬峰心中,玄慈的地位甚至足以與張三爸、諸葛正我等誌同道合的老前輩相提並論,隻遜色於汪劍通、玄苦這兩位授業恩師。


    所以,在聽到徐行說懷疑少林之時,喬峰才會不願相信。


    其實直到玄慈親口承認之前,他都認為此事乃是少林中的某些敗類,或者幹脆就是蔡京安插在少林中的奸細所為。


    喬峰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這一生悲劇的起始,竟然都和玄慈有關。


    他又想到那些在逃亡路上,為了掩護自己而慘死的丐幫兄弟、武林同道,神色更是劇烈變化。


    哪怕是在最艱難的逃亡日子裏,哪怕是受了足以讓常人死傷無數次的重傷,喬峰的凜凜雄軀都能屹立不倒,用一種大無畏的姿態睥睨所有敵手。


    可此時此刻,這位丐幫幫主竟是麵色慘白,腳步踉蹌,手背、臉頰、脖頸都繃起條條青筋,牙齒更咬得作響,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


    哪怕是追隨他多年的梁癲、蔡狂,以及和他並肩作戰已久的張三爸,都不曾見過喬峰這般狀態,三人齊齊上前,扶住這位幫主的身子。


    看著這樣的玄慈,饒是剛剛提出要為少林掃清弊病的玄苦,也麵露不忍之色。


    的確,正如玄慈所說,若是他從一開始,便不那麽愛惜羽毛,不去遮掩雁門關之事的真相,敢於站出來承擔一切,日後豈會惹出如此之多的禍端?


    越是要遮掩,就越要沉淪得更深,到最後,便是積重難返,鑄下波及萬千的大錯。


    看著玄慈這般作態,徐行卻是冷笑一聲:


    “萬般罪孽,皆歸你身?


    玄慈,你是個什麽東西,承擔得起這些事?


    為了這所謂的方丈之位、少林清譽,你害得天下間有多少人受害?


    你枉為佛門中人,竟是滿心隻有名利二字,全無慈悲可言!”


    說到這裏,徐行少見地流露出鄙夷神色,猛地啐了一口,怒斥道:


    “像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人,還談什麽罪孽!”


    言畢,徐行轉過頭,看向天絕,目光中溢散出天絕前所未見的森然冷意,這正是方才在激戰中,他都未曾表露過半分的決絕殺念。


    玄慈的本性,或許非是大奸大惡之人。


    可他身為少林方丈,不僅沒有絲毫擔當,反倒是一味逃避退縮,不敢麵對自己鑄下的錯誤,最終釀成彌天大禍,令無數人受害。


    說到底,玄慈隻不過是怕而已。


    他站在少林方丈這個位置上,最怕的便是做了事,連累少林遺臭萬年,更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到最後,他選擇什麽都不做,隻是背過身去,麵朝青燈古佛,兀自參禪念經,全然不顧身後已是屍橫遍野,冤魂繚繞。


    這種人,徐行絕對無法容忍。


    在他看來,生而為人,最起碼的一點,就是要對自己負責,更何況是玄慈這種,一舉一動皆是影響極大,甚至波及全天下的人物?


    天絕知道他的意思,也歎了一聲:


    “當初他接任方丈,我和天象師弟他們也點了頭,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亦有責任,就由我出手,明正典刑吧。”


    徐行知道,天絕是看出喬峰如今神智混亂,隻怕難以出手報仇,便幹脆自己站出來,代表少林,以寺中第一高人的身份,除了玄慈這個敗類。


    徐行剛剛已把天絕、天象、玄苦三人的言行舉止看在眼中,出於對三人的尊重,他願意給天絕一個機會,也是給少林一個機會,自證清白。


    天絕轉過頭,緩緩走到玄慈麵前,他低下頭,麵露悲憫神色,感慨道:


    “當初天正方丈為你取名為‘慈’,本是要你以慈悲為懷,矢誌弘法傳道,廣渡世人。


    可到頭來,你眼中看得見少林戒律、看得見少林清譽、看得見方丈寶座,卻唯獨看不見慈悲二字!”


    提到師尊天正方丈,玄慈身子又是一震,將頭埋得更低。


    天絕歎道:


    “真要追根溯源,此事與我們幾人也脫不了幹係。


    當初我方入少林,與三位師弟滿心所念,皆是要傳承少林正統武學,無心俗務,也因此對你有了太多本不該有的期待。


    或許正是這些期待,讓你對少林二字,生出沒必要的執念。正如玄苦師侄所說,這禪宗祖庭的名聲,果真害人不淺。


    其實,就算少林就此覆滅,又如何?寺廟沒了,僧人還在,僧人沒了,佛法還在。


    可一旦丟掉了慈悲,縱使少林能夠千秋萬代,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魔作沙門,逆亂正道罷了。”


    說到這裏,玄慈已是淚流滿麵。


    天絕搖了搖頭,伸出幹枯瘦弱的手臂,按在玄慈的頭顱頂門。


    他強提內元,以渾厚內力再度顯化出“三惡道”之“地獄道”、“畜生道”,緩緩道:


    “你之罪過實在太深,萬死難贖,我就先將你肉身打入刀山地獄中,受千刀萬剮之苦。


    但如此,仍是不足以償還。


    涅盤經有言,‘人身難得,如優曇花’,既然如此,那我便再把你之神魂,貶入畜生道中,永受沉淪,你可甘願?”


    玄慈嗓音顫抖,兀自磕頭不已:


    “謝師叔成全。”


    天絕頷首,不再說話,隻是右手稍稍用力,“地獄道”之刀山地獄,已在此際發動。


    經過和徐行的激戰,他這一身內力雖是折損頗多,可凝聚起來的千刀萬刃,在陽光照耀下,仍是熠熠生輝,宛如精鐵鑄成,寒光凜凜。


    光是看著那些刀刃,眾人高手已覺銳氣刺目,凜冽生寒,就連徐行也挑了挑眉頭,從天絕的手段中,感受到一種不帶煙火氣的從容。


    ——看來,這老和尚的確已有非凡進境。


    玄慈直麵這般刀陣,知道自己今生罪孽終要得到清算,反倒是沉穩起來。


    他站起身,望向虛竹,嘴唇蠕動幾下,卻最終沒有開口。


    天絕當然明白玄慈想說什麽,隻是點點頭,平淡道:


    “那是一個很好的孩子,我已經教出來一個玄澄,又放任了你這個方丈,便絕不會重蹈覆轍,讓他走上你們兩人的道路。”


    徐行見虛竹麵色雪白一片,不由得搖了搖頭,長歎一聲,無論玄慈和葉二娘如何,最起碼,虛竹終究是無辜的。


    念及此處,他也不顧傷勢,再次凝聚出“牟尼誅”,微微睜開一線,幹脆將虛竹震暈過去,又給嶽飛投過去一個眼神。


    嶽飛雖然跟隨徐行的時間不長,卻已頗能了解自家這位師尊的心意,點點頭,將虛竹的身子抱進人群中。


    段譽也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跟著來到嶽飛身邊,蹲下身子,為虛竹把脈一會兒,再注入內力,為他穩定心神。


    段譽本是天性良善之人,縱然如今已頗有蛻變,也實在不忍見證如此景象,便幹脆借此機會,躲避一番。


    聽到天絕的保證後,玄慈也不再有絲毫遺憾,而是閉上眼,神色安然,最後念了一聲佛號。


    天絕目光平穩如舊,右手輕輕一點,萬千刀鋒已飛射而出,化作旋轉切割的利刃風暴,將玄慈的皮肉一寸寸削去。


    這位少林方丈,就這麽在眾人注視之下,漸漸化成一具森然白骨,他的立足之地,更是徹底化成一灘濃鬱血泊,氣流帶著濃鬱血腥味兒,拂過人群。


    在場眾人中,除了安然若素的徐行之外,所有人都已不忍直視。


    誰都想得到,玄慈犯下這般重罪,自是斷無生還之理。


    但是見這位方丈在少林寺中,被人用這種慘絕人寰的方式,硬生生削去全身皮肉,這種震撼,仍是無以言表。


    徐行一方的高手還稍好一些。


    他們畢竟是經曆過無數生死實戰,如大笑姑婆等臥底,更是見識過大將軍的手段,一個“簡簡單單”的淩遲,對他們來說,還不算是太大的衝擊。


    可少林眾僧哪怕是下山曆練,也幾乎不用利器,自然沒有見過這般場麵,更何況,如今被淩遲的不是別人,還是曾經的少林方丈!


    有些人麵色發白,胸膛起伏,幾乎要嘔吐出來,但每當有人想要移開臉去,就會被一股無形大力製住,難以移動分毫。


    出手之人,正是天絕。


    天絕一邊運功淩遲玄慈,一邊止住少林眾僧的動作,還能好整以暇地開口,語聲平靜,聽不出半點波動,隻是一字一句地道:


    “記住今天,記住這個日子。”


    以天絕的手法,本可在刹那間取了玄慈的性命,但他卻硬生生將這個過程延長,延長到令眾僧都能夠無比清晰地看清楚這一切。


    天絕正是要用這血淋淋的手段,讓所有人明白,自己要掃清少林弊病的決心,更是要令眾人引以為戒,絕不敢再犯。


    等到玄慈血肉盡散,天絕又是一掌拍出,硬生生從他身體裏,抽出來一團淡金色的生機。


    看著這團生機,天絕那張蒼老的麵容上,掠過一抹感慨,這神色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如鐵般的堅決。


    他搖了搖頭,將氣團投入“畜生道”輪盤中,又看向麵色慘白,顫抖不已的少林眾僧,歎道:


    “依老衲看來,少林的規矩,也是時候該變一變了,還有誰是玄慈的同黨,一並站出來吧。”


    是日,少林總計六十七位玄字輩長老中,有足足十三人,死於天絕之手,其中甚至包括方丈玄慈,達摩院首座玄難。


    在少林曆史上,這都是絕無僅有的慘案。


    更何況,出手之人還是寺中輩分、實力皆為第一的天絕僧?


    以雷霆萬鈞的手段,接連殺了這十三人後,天絕當眾宣布,要立玄苦為方丈,並令他立即領天象等三位天字輩高人,前去大雄寶殿,召集全體僧人,誓將左武王埋在少林的暗子給盡數清除。


    做完這些吩咐後,天絕又來到麵容複雜的喬峰身邊,看了看他的麵容,才歎了一聲:


    “竟當真如此相像?喬幫主,可否隨我來一個地方,關於你的身世,或許玄慈也有尚不清楚的地方。”


    說完,他又看向徐行,同樣發出邀請:


    “徐掌門,還請你也隨行一道,關於玄澄,想必你也還有些疑惑要問。”


    徐行和喬峰對視一眼,點點頭,跟上天絕。


    至於其餘眾人,在經曆了今夜這一場巨變後,胸中皆是五味雜陳,精神也受到頗多衝擊,便被天象等人安排到禪房中休息。


    說得地獄一點,左右剛死了十幾個玄字輩僧人,就當是為他們騰客房了。


    天絕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感慨道:


    “當初我神智迷亂之時,曾有兩人多次潛入藏經閣,欲要盜取經書,最終落在我手裏,被我以‘六道輪迴法’製服,其中有一人……”


    他迴過頭,又看了看喬峰的麵容,才點頭道:


    “麵容與喬幫主頗為相似,皆是如出一轍的豪邁,或許他便是你的親生父親。”


    喬峰一怔。


    對自己的契丹身份,他本就還感到頗為矛盾,親眼目睹玄慈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死後,更是心緒複雜,如今又聽聞自己的親生父親可能還活著,胸膛已是紛亂如麻,不知該如何說。


    徐行一聽這形容,就知道被天絕抓住的乃是蕭遠山、慕容博這兩人。


    他也沒想到,麵對這個空前強大的少林,這兩位竟然還敢前來藏經閣,不由得感慨道:


    “勇氣可嘉。”


    喬峰想到,徐行當初對待“三天”之時,也給出過這種評價,立時有些忍俊不禁。


    不過,他很快又想到,被徐行點評這兩人中,有一個很可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便將笑容硬生生逼了迴去,麵色無比古怪。


    徐行看著他的臉,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喬兄,這麽緊張幹什麽,還記得先前喝酒之時,我怎麽告訴你的了?


    丐幫是天下人的丐幫,契丹人中也有窮人,也有乞丐。”


    被徐行這麽一鬧一勸,喬峰原本沉重的心緒,也輕鬆了不少,他又看了看雖然滿身傷痕,仍能輕鬆談笑的徐行,由衷佩服道:


    “踏法,多謝。”


    徐行隻不在意地笑了笑,天絕看著他們兩人交談,又想起自己那個最得意的徒弟,不禁一歎。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這般無話不說,隻可惜……


    念及此處,天絕又搖了搖頭。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隻是今日之事,哪怕是對他來說,衝擊也不算小,是以心緒略有起伏。


    三人皆是武藝非凡的高手,雖然都是傷勢未愈,也超過天下九成九的武人,是以幾個起落間,便來到後山秘洞前。


    喬峰看著那個幽深洞穴,深吸一口氣,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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