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東之海,歸墟之中,一架巨大的蜿蜒古藤,直入天際。而在接近罡風凜冽之處,一團青氣包裹,便是常人隻聞其名,不知其形的靈嶠仙宮。


    這建木據說乃是天地初開時生成,迄今已不知多少萬年,但那靈嶠仙宮,卻是數千年前太易真人棄魔入道開辟的洞府。這位深不可測的大能據此一方後,除了千年前收服水母娘娘巫之祁,便絕足不現人前,亦不開門收徒,擺出一副緊閉山門,不理紅塵的模樣。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正在沙灘上撿拾貝殼,自個玩耍,忽然抬頭“咦”了一聲,卻是看見西邊一道流光急速而來,轉瞬便近了許多。


    他原本生得又瘦又小,見此流光,卻是眼中一亮,足下輕輕一躍,騰空數百丈,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黑油油的棒子,望空輕輕一劃,高聲喝道:“兀那什麽山野妖怪,豈不知我青木國是靈嶠仙君治下,怎敢無禮亂闖reads();!”


    那道流光在空中微微一頓,現出一個青衣少女身形,很是奇怪地望了一眼,正要思索措辭答話。忽然,一道霹靂金光閃過,那黑瘦男孩身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白淨可愛的孩童,年紀比他還小些,抬手一巴掌拍去,黑瘦男孩猝不及防,被他從數百丈天上拍到地下,岩石堆裏轟出一個人形大坑來,沙石粉塵漫天。


    虞璿嘴角抽搐了一下,卻隻見那白淨男孩雙手叉腰,望地上吼了一句,“你個瞎眼的夯貨!早就跟你說過我姑祖母有客人要來!哪裏是什麽妖怪!”轉頭向虞璿作了個揖,“前輩有禮了,小子姓孫,特奉家姑祖母之命,迎接前輩。”


    這後來的男孩隻有五六歲大,穿著精致的小褂,脖子上掛著金項圈,長得白嫩嫩,胖嘟嘟,言談舉動文雅有禮,若不看他一巴掌將同伴拍進亂石堆裏的兇悍,還真像個官宦人家養出來的小公子。


    虞璿不因這孩子年幼怠慢,也迴禮道:“我便是虞璿,請問小哥尊姓大名?”


    男孩又作了個揖,宛如小大人一般,說道:“尊長麵前,不敢稱大。小子賤名履真,家中都喚小七,前輩既是家姑祖母朋友,請一般相待。”


    此時,那黑瘦男孩也自亂石中爬了出來,雖然灰頭土臉,卻是毫發無傷,此時有些訕訕地站在孫履真後麵,小聲嘀咕道:“我又沒見過,哪裏知道是不是妖怪……”


    他說話聲音雖小,卻被孫履真聽見,迴頭又是一瞪眼,“都說近朱者赤!你跟我混了這麽久還是沒個長進!豈不曾聽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鄉土妖怪都是上不得台盤,哪有這樣精致時興妝扮?若有,那也不是妖怪,是妖仙了!”


    他這番理直氣壯一說,虞璿好險沒笑出來,那黑瘦男孩聽了卻連連點頭,道:“七哥說的甚是!以後就曉得了。”


    孫履真大模大樣一揮手道:“迴去迴去,待我安頓了貴客,再來找你們玩。既然接到了人,那也不必當值了。”扭頭又向虞璿鄭重道歉道:“前輩不要見怪,這些本地小子不曾見過世麵,禮數上欠缺,心地卻是好的。”


    虞璿忍著笑,道:“令姑祖母想來就是水母娘娘了?”她也看了出來,那黑瘦男孩雖然體質堅強,卻隻是凡人一個,隻是學了些煉體的法子。而這孫履真卻頭頂靈光潔淨,無半分妖氣,更無猿猴之態,尋常妖族至少也得渡過天劫之後,才能煉就這般靈軀,但這孩兒修為卻隻是略略煉氣的樣子,不知有何奧妙在裏麵。


    孫履真點一點頭,道:“正是!”領著虞璿前行,那建木看似隻有數裏方圓,比少陽派的空桑還小些,然而走近了才發現,這建木中藏有許多虛空碎片,自成一個個空間,大小不等,有的內有生靈。孫履真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這是青木國,這是槐安國,這是菩提城……從外麵瞧去,這些國人便如螞蟻般渺小,在裏麵生活勞作,煞是有趣。


    孫履真領著虞璿在建木裏走不幾步,再迴頭看時,已經是青空之上,建木藤蔓不知綿延多遠。虞璿心道:“這裏空間禁製精妙絕倫,也不知這是天然如此,還是太易真人所為,若是後者,隻怕比我父親還要高明些許。”


    她當時在東蓬萊島上,和赤天心達成合作,因赤天心的肉身還被困在緣纏之井裏,三人便一同前往,試圖將赤天心的肉身救出來,順便看能否將那一件法寶拿到手。隻是事與願違,那緣纏之井裏也不知是什麽法寶,仿佛遇強則強,赤天心先前以為隻差一點便能脫困,哪知來了兩個幫手之後,還是差得一點reads();。


    三人出來後重新商議,虞璿便提出由她去拜謁靈嶠仙宮,求問緣由,而赤天心和慕修容便先迴東勝洲布置一番,至於星鬥宗與北辰派的爭執鬥劍的事兒,虞璿本也不甚在意,便放手扔給慕修容這個星鬥宗前宗主,隨他如何處理。


    ……


    此處已經是接近極天,外麵罡風極為凜冽,那建木上一團青氣卻絲毫不動,孫履真領著虞璿走到青氣之外,作了個揖,道:“小子不是靈嶠門人,不能進去,前輩稍待,我別尋個人來通傳。”


    其實這靈嶠宮外,每日都有兩個童子鎮守,隻是今兒不知為何卻沒了,否則孫履真也不會貿然帶著虞璿到門口,卻無人通報。


    孫履真不知何處摸出一張傳音符,才要對著說話,那團青氣忽然微微一動,仿佛門戶一樣,一個十五六歲的道裝少年走了出來,孫履真大喜,叫道:“李二哥!你們家既有客來,卻連門房都不放一個,也忒粗心大意了!”


    那道裝少年與他相熟,走過來揪住孫履真臉頰一頓揉搓,捏得他齜牙咧嘴,又拍拍他腦袋,笑道:“小猴兒,多謝你!迴頭二哥請你吃酒!”嘻嘻哈哈地放了孫履真去,轉向虞璿,先是上下打量了幾眼,一伸手笑道:“家師就在裏麵,公主請!”


    這少年眉眼靈透,舉動卻十分的隨意散漫,但卻隻讓人覺得此人天性自然,並非有意怠慢。虞璿見他並無通名的意思,便也隨意點點頭,道:“勞駕。”


    道裝少年毫不在乎笑道:“你莫看著外麵闊大,裏麵統共隻有五間屋子,一眼就能看到頭,有什麽勞不勞的。”撤身又鑽進了青氣中,露出個頭,仿佛熟人招手道:“進來,進來!”


    虞璿莞爾,也隨著往那青氣裏走去,仿佛迷霧一般,隨走隨散,裏麵卻是個一畝大的園子,並不出奇,隨勢種了些花草果木,一眼便能看到頭,隻是那先進來的道裝少年,卻不知往何處去了。


    虞璿目光所至,正見假山邊上倚著一個中年道者,大袖寬袍,絲絛麻履,腰掛一枚白玉葫蘆,眉目清雅,氣韻恬淡。見虞璿走過來,道人目露笑意,仔細打量她,頷首不語。


    虞璿笑道:“陛下召我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道人輕捋長須,搖頭笑道:“什麽帝君,都是混鬧胡說,名不正,言不順,關起門來自封自授,可不笑掉大牙!”


    虞璿改口道:“那晚輩便稱唿一聲太易前輩,可使得?”


    太易真人微微一笑,道:“去亭上坐下說話。”他自從虞璿進來園中,便不斷打量,漸漸露出喜色,此時更是不避嫌疑,攜住她的手,往假山亭上走去。


    虞璿心中有些奇怪,但也並未抗拒,隨他拉了去。她早就聽說太易真人之名,而巫之祁作為他麾下大弟子,更是一再示好,在虞璿心目中,這位東極青帝也不過是又一位意圖落子天下的棋手而已,反正妖族魔道之中,這等巨擘,人人都有算計,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但當真見了太易真人本人,心底卻生出一種清風明月的閑散意境,什麽見機行事,勾心鬥角,都隻嫌膩煩,懶得多想。


    太易真人一直拉著她到了亭中坐下,自家左右看了看,敲著桌子叫道:“童子何在!貴客到了還不泡茶!”話音未落,一個少年聲音便從階下傳來,正是那迎客的道裝少年,隻見他左手托了一張白玉茶盤,右手拎著銅壺,一步步走了上來,笑道:“師父好記性,全不記得昨日才準了金霞師弟的假,若是我今兒又碰巧出了門,你老人家可怎麽辦呢?”一邊將茶盞放在石桌上,利索地衝了水,頓時雲蒸霞蔚,清香撲鼻reads();。


    太易真人笑啐了一聲,揮手仿佛趕蒼蠅一般命他下去,先推一杯清茶給虞璿,笑道:“貧道雖然勉為其難收得幾個徒弟,卻生平最不愛做別人的祖宗,如今更是悠閑在家,何苦上門來細敘輩分?”


    虞璿也笑一笑,從善如流道:“客隨主便,搖光見過太易道兄。”


    太易真人仿佛沒聽見一般,輕輕啜了一口清茶,眼眸眯起,似品味了一番,才道:“不錯,不錯。”也不知是說茶不錯,還是虞璿稱他道兄不錯。


    虞璿已經略知他的性情,見他並不動問,便將自己在東蓬萊島上的疑惑說出,問道:“如今我有一個朋友肉身被困在緣纏之井中,不知道兄有什麽方法解救?”


    太易真人道:“那廂確實有一件寶物,不過出世的時機尚不成熟,你要解救那人卻也容易。”隨手從旁邊青竹上揪了一片竹葉,手指沾了點唾沫寫寫畫畫,將竹葉遞過,道:“拿我的靈符去救人,無有不妥的。”


    虞璿道:“原來寶物是道兄安放,我等不知,且幸還沒有弄巧成拙。”


    太易真人笑道:“寶物有緣者得之,我留著做什麽?擱在庫房下崽麽?再有三十年,這寶物也就成熟,你或自取,或遣人去取,白放著也是浪費。”


    虞璿也點點頭,又問道:“我若在東勝洲立下道場,傳授門徒,太易道兄以為可使得?”


    太易真人道:“這事也憑你。不過你也該看得出,東勝洲那元氣屏障正在減弱,大約不出三十年,也就和外界一般無二了。”


    虞璿道:“說起來,這也是我疑惑不解之處,蓬萊、東勝二洲的元氣屏障,不知是何人所設?為何和其餘洲陸大不相同?”


    太易真人聞言一笑,道:“這兩洲確實和別處不同,昔年天柱崩塌,洲陸崩碎,星鬥墜落,天地倒懸,現下的洲路平地,都是當時大能移山填海而成。而東勝洲便是當時唯一不曾打碎的陸地,還保留一些當時地貌,單論地氣,倒確實比其餘洲陸要純粹一些,然而世無恆常,當時保留下來的東西,現今未必還合時宜。”


    虞璿怔了怔,卻忽然想起,問道:“敢問道兄,天柱崩塌,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之前都隻道是萬年前之事,而後諸位大能合力移山填海,重鑄洲陸。但按道兄剛才所言,似乎又不止了?”


    太易真人笑而不答,提起銅壺來,親手為她斟茶,虞璿再問時,卻轉了話題,隻肯和她說些道法玄理,再不提其餘諸事。


    ……


    三日後,虞璿辭了靈嶠仙宮而去,此時巫之祁仍未歸來,還是太易真人的次徒,也就是那道裝少年李靈珠送她。


    太易真人仍在園中自斟自飲,待徒弟轉來複命,卻吩咐道:“孫家小子在哪裏?著他今日過來拜師。”


    李靈珠笑道:“師父做事忒不地道,人家明明是祖孫,被你生扭作師兄弟,巫師姐迴來了,見到小七子,是叫孫兒呢,還是叫師弟呢?”


    太易真人瞥了他一眼,道:“入我門來,都是道人,那管你前生後世、七大姑八大姨的!休要貧嘴,還不快去!磨磨唧唧,惹得為師發怒,就把你送去龍宮做上門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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