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鬥宗,萬歸城。


    別洲的修道門派,大多隻在挑選弟子時,才會在凡人中現身,東勝洲的修道門派卻不同,和凡人的聯係更加緊密,尤其是那些修為較為低微的散修,混跡凡人國度中的時間反而更多些——橫豎修為無望,與其在修道人中低三下四,不如到紅塵中好好享樂一番。


    萬歸城便是供奉星鬥宗的城池之一,距離是最近的,雖然在星鬥宗的修士眼中,萬歸城和其餘的國家城池也沒甚區別,但在凡人眼裏,這萬歸城已經算是“仙城”,常有“仙師”在城中出入,如果能奉承得好了,說不定那天便能遇到“仙緣”。


    本著這種美好的期望,時常便有遠道而來的貴胄豪富子弟,專門向城中捐獻錢物異寶,或是常住。而南山儀館也是這萬歸城的城主遣人督造,而服侍虞璿和慕修容的那兩個管事,其實也是城主親眷,否則哪有這種和大修士接觸的資格!


    此時,虞璿便在萬歸城最高的酒樓明月樓中小坐,倒不是她對這種人間風味有多麽留戀愛好,而是在南山儀館中時,動輒有修士來求見攀交,實在不厭其煩。虞璿自己這段時日,連著見到的都是魔道巨擘、妖族大能,個個都是隱約壓她一頭的存在,內心便不覺得元嬰修士有多了不起,現在才忽然想起來,其實無論是在什麽地方,元嬰修士都是稀罕貨色,對於那些普通的金丹、築基修士來說,怎麽奉承都不為過。


    虞璿將玲瓏道人留在儀館之中,充當臨時管家,打發那些托詞拜訪、送禮的修士,自家卻脫身出來,此時既然不便走得太遠,便就近在萬歸城中閑坐。鳴鴻刀難得化出人形,是一個緋衣少年,大模大樣地坐在虞璿對麵上首。


    歸塘昆吾苦著一張小臉,捧著酒壺站在旁邊,他被虞璿關了好幾日,今天才放出來。雖則放風也算是好事,但一身妖力被禁,總是覺得心中不大托底。不過,麵對兩個明顯惹不起的存在,這頭小鯤鵬還是老老實實地做著斟酒童子這份有前途的工作。


    鳴鴻刀倒不嫌棄凡人所釀製的酒水粗陋,不過,法寶並非生靈,根本不需飲食,更不可能體會到品酒賞饌這般高難度的技術活,隻不過裝個樣子而已。


    虞璿跟這鳴鴻刀隨意說著話,這口飛劍在魔道中資曆極深,知曉的秘辛隱事數也數不清,幾乎是隻有她想不到要問的,沒有鳴鴻刀答不出來的。如此閑扯了半日,虞璿忽然一動,笑道:“慕修容往這邊過來了。”


    鳴鴻刀不在意道:“來就來了唄!難道你還怕他?”


    虞璿笑道:“不是這個,這兩天他本來躲我像躲瘟神一樣,忽然一反常態,因此有些驚訝。”


    鳴鴻刀對此漠不關心,道:“這人修煉的是七情秘魔,內魔下臨,顯化成情劫的可能性最大,他自己必然也知道早晚要過這一關,把你認成是他的魔頭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也是個機會,這慕修容倒也有幾分潛力,你看得上,正好趁此機會收了此人。”


    虞璿笑吟吟地轉著手裏酒杯,“就是不知他師父是誰,會不會捉了小的,惹來老的。”


    這一人一法寶的對話都是神識交流,不過片刻,果然見慕修容到了樓下,收斂一身法力,宛如一個普通的青衫文士,踱了上來。


    虞璿吩咐歸塘昆吾再添上一杯盤盞,這小鯤鵬是鳴鴻刀親自下的禁製,一身妖力都被封住,施展不出半點神通法力,就連變化妖身也不能,除了肉身堅固,力大無窮,便如一個普通凡人。


    慕修容瞧不出這個給他斟酒的俊秀童子,乃是東勝洲上人人喊打的妖族,也看不出鳴鴻刀的底細,隻是見這緋衣少年全無法力,卻大模大樣地坐在上首,而虞璿對他也頗尊重的樣子,不禁微微奇怪。


    虞璿隨口道:“這位緋華君是一位混跡江湖的奇人,精通先天神算,最能斷人吉兇,我剛才同他閑聊一會,真是得益匪淺。”


    慕修容也知道三大術算的存在,但普通凡人所用的六壬術,對修士用處不大;奇門遁甲也不算修真界的顯學,而且多半被融入陣法中;太乙神數更是幾乎失傳。慕修容半信半疑地看了鳴鴻刀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古怪,卻想不出是什麽原因。


    他這種猶疑的姿態落在虞璿眼裏,大異平常,虞璿笑問道:“慕道兄今天怎麽有雅興來尋我說話?”


    慕修容整理了一下思維,答道:“自然是有要緊的事同元君商議。”


    虞璿饒有興趣地問道:“能讓慕道兄如此謹慎以待,一定是大事了。”


    慕修容注視著對麵少女靜雅安閑的麵容,不由自主聲音便柔和了幾分,“在此之前,在下想要先問元君一句,對星鬥宗到底作何看法?”


    虞璿抿唇一笑,“明人不說暗話,我來這東勝洲的目的,便是要建立一處道場。但三十三家宗門,早已將人口靈脈等資源瓜分完畢,無從插足,我等自然隻能另尋捷徑。”


    慕修容輕輕吐了一口氣,有種“果然如此”的念頭,他收拾起心中些須失落,朗聲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能幫得上忙了。”


    慕修容此來,卻向虞璿透露了一個秘密——東勝洲並非天然就存在,而是數萬載之前,大能疊土成洲而形成。最後這位大能道人飛升而去,留下的一脈傳承星辰道法,便是如今的北辰派。但事實上,北辰派傳承的道法並不算完整,其中關鍵的一部分落在了星鬥宗。而自從那位老祖飛升之後,整個東勝洲再無一人能修至那位老祖當年的道行,甚至有隱隱衰退的意思。北辰派謀求建立道盟,也是打著將兩法合一,尋求突破機緣的念頭。


    隻不過,說起來也是有益天下的好事,但具體實施起來,卻涉及種種利益紛爭,誰主誰次,終究難以持正。這件秘密本來在星鬥宗隻有宗主知曉,慕修容當年橫死,並非正常傳承,因此繼位的李秋庭並不知道這些,隻道北辰派狼子野心,意圖一統東勝道門,星鬥宗道統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虞璿若有所思,忽然開口問道:“東蓬萊洲,和東勝洲又有什麽關聯?”東勝洲元氣太過充沛,外有結界,又有海域相護,一切的一切,都顯示出和別的洲陸不同,有這種來曆,倒也不出她意料。


    慕修容微露驚訝,答道:“東蓬萊洲,便是那位飛升大能的道場所在,又號歸墟神山。”


    虞璿皺了皺眉,又問道:“可曾有人去過東蓬萊島?”所謂歸墟,其實指的是海中極深的溝壑峽穀,萬水歸流之地,更是從東極之地的歸墟中,生出一株參天神木,便是承載了靈嶠宮的建木。嚴格來說,東蓬萊島隻是在歸墟海穀的邊緣。東勝祖師飛升多年,虞璿倒不在乎,但太易真人卻還好端端呆在靈嶠仙宮,虞璿可不願意毛毛躁躁地得罪了人家。


    慕修容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圍繞東蓬萊洲的禁法陣勢奧妙非常,能出不能進,三十三宗門這些年來嚐試過無數次想要破解,都是無功而返。”


    虞璿思索了一下,道:“慕道兄可願意在天台鬥劍會之前,陪我往東蓬萊洲走一遭?”見慕修容要說話,她擺了擺手,微笑道:“道兄先不要急著拒絕。我雖然有意在此建立道場,但遲早也要返迴自己宗門,並不能在東勝洲常駐,離開之前,我將選出根骨資質俱佳一人,拜在慕道兄門下,將北辰、星鬥兩派道法合一,傳承星辰道統。”


    慕修容苦笑道:“元君此言,在下還有拒絕的餘地嗎?”他雖然已經改修魔道,但對星鬥宗實在猶有遺憾。雖然他選擇暫時和虞璿一道,並且相助於她,大半還是為了自家心魔劫數能平安度過,算不上什麽交易。但虞璿提出的迴報,卻也實在地敲在了他的心坎裏。慕修容自知不太可能重迴星鬥宗,但若能親眼看到傳人完成此時,也算了結了一樁心願。


    送走了慕修容,虞璿想了一會,叫過了歸塘昆吾,道:“你給我做一件事,若是成功了,我便放你迴家可好?”


    歸塘昆吾扯著嘴角,不知該做什麽表情好,能夠迴歸自由自然是萬千之喜,但想想那不知是甚麽的任務,心裏也著實忐忑得很。


    虞璿也沒等這頭糾結的小鯤鵬迴答,道:“我傳你一道法術,你設法投入北辰派,幫我確認一件事。”她伸手在歸塘昆吾頭上一拍,將一道法訣連同布置下來的任務,打入他識海,法力一轉,便將這頭小鯤鵬遠遠地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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