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孤懸,在北方至孤至寒之地,海域上泛著細碎的銀色鱗波。這片海域隻有千裏方圓,卻是寒氣極盛,過了這千裏之界,竟是結成了一圈厚厚的冰環,仿佛將這一片海域從北海中隔離開來,內裏是千年萬載不化的寂靜。


    雖然這隻不過是茫茫北海中微不足道的一隅,但提起其名,卻是任誰都不敢稍有輕忽。


    不凍之海!


    隨著夜色漸深,月輪漸漸被烏雲所掩,冰環之外排浪洶湧,但拍擊到冰上時,卻詭異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絕對的寂靜。


    遠方隱隱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向不凍海方向而來。這身影縹緲無定,仿佛處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直到身影踏上厚厚的冰礁,才驟然清晰起來。


    忽然,一聲大笑從旁傳來,“扶搖兄半夜三更竟然紆尊來訪,小弟真是榮幸得很哪!”


    數十丈之外,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身形雄偉無匹,麵容卻俊俏柔美,正是不凍海之主,公子丹朱。


    被他稱作“扶搖兄”的男子驟然迴頭,雙目冷厲如電,有如實質的目光正對上公子丹朱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笑容。


    北冥陰重玄,不凍海丹朱!


    這兩位俱是妖族巨擘,任一位跺跺腳便能讓整個修真界震三震,卻竟然在此不期而遇。


    公子丹朱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心中卻並不如他表現出的那般輕鬆。陰重玄成道遠在他之前,是宇內七妖中聲名最盛的一位,而維持萬載聲名不墮,真才實學可想而知。


    如果說,他公子丹朱算是妖族中的散人,那麽陰重玄便是萬妖來朝的帝王!


    不凍海對於數百萬裏的北海來說,不過是極小的一隅。一直以來也自相安無事,卻不知,這位帝王忽然駕臨,到底有何用意?


    陰重玄宛如萬年不化的玄冰的英俊容顏,難得地浮現了一絲笑意,他雙手一拱,沉聲道:“弟今日非為別事,專為向丹朱兄致謝而來。”


    公子丹朱驚訝地張大了嘴,幾乎懷疑自己耳背聽錯了。陰重玄在七妖中排場最大,也隻有他稱帝,公子丹朱實在想不到,這位從資曆到勢力,再到個人實力,都比自己隻高不低的鯤鵬妖聖,居然會放低姿態,親自來向自己道謝。


    隻是,自己做了什麽值得對方感謝的事嗎?


    疑惑歸疑惑,公子丹朱仍然立刻也迴了一拱,道:“陰兄好說!隻是小弟到底對陰兄做過了什麽好事,卻是滿心糊塗,還請陰兄賜教。”他也懶得東猜西猜,直接便將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陰重玄微微點頭,下一秒已經毫無預兆地地出現在公子丹朱旁邊,見丹朱神色微變,他難得地開口解釋道:“弟今日既已做了不速之客,免不得繼續叨擾主人。此地非談話之所,弟鬥膽,還請移步丹朱兄府邸細談。”


    公子丹朱有些悻悻,雖知陰重玄在空間禁法上的造詣天下無雙,但被他無聲無息地便欺到身邊一丈,仍然心中大不痛快,隻不過對方言語極為有禮,又似乎真有要事,也隻得點點頭,道:“陰兄不嫌棄小弟寒舍簡陋,便請了。”


    ……


    引著陰重玄進入水宮時,公子丹朱略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小弟近日收了個徒兒,小孩子鬧騰,家中被她弄得亂七八糟,讓陰兄見笑了。”


    公子丹朱素來獨居,而敖紫篁來了之後,便按照自己的心意隨意布置改造宮殿。因宮中既無別人,也沒訪客,公子丹朱也就聽之任之。隻不過陰重玄忽然來訪,讓他有些尷尬,忙一揮手,將殿中橫七豎八的珊瑚秋千水晶吊籃等物全數挪走,換了正經桌椅來,請陰重玄就坐獻茶。


    陰重玄也不在意簡陋,道:“既有高足,這見麵禮卻是少不得的。”卻將一方烏金匣子放在桌上,推到公子丹朱麵前,“不登大雅之堂,就給令徒留著玩吧!”


    公子丹朱瞧著這一方烏金匣,雖不知內裏何物,但就一個匣子,便是萬年烏金木所製,混合著寒氣的靈氣撲麵,已經大為不凡,裏麵裝的東西隻會更加珍貴,決不是什麽小玩意,而是一份大手筆的厚禮。


    公子丹朱為難地瞧了一會,抬頭道:“陰兄,俗話說無功不受祿,你就……兄弟眼下還是一筆糊塗賬,總要教我明白了到底是何事,大家才好說話不是?”


    陰重玄道:“當初小女在北俱蘆洲遭賊子覬覦,多虧了丹朱兄拔刀相助……”他話未說完,公子丹朱已經失聲驚唿,“什麽!那是你女兒?”


    陰重玄臉色絲毫沒有變化,仿佛根本沒看見公子丹朱扭曲的表情,繼續道:“……小女自幼流落在外,血脈又被封印,弟也是近日才知其下落。”


    公子丹朱一臉頭疼地道:“真是好大來頭!當初令媛同我那徒兒一起,氣息晦澀不同常人,我隻道是南海鯤鵬的旁支又出了俊才,想不到……尊嫂又是誰家?”


    陰重玄緩緩地道:“虞氏明月。”


    “砰!”這次卻是公子丹朱手裏的茶盞跌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指著陰重玄,“你,你……”眼光在陰重玄身上掃來掃去,結結巴巴地“你”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出後麵半句:“……你怎麽還活著?不對!這是你家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你非要跑來告訴我幹嘛?”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本來還想跟你說,你那女兒好像被個無生道的小子勾搭上了,原來是上行下效……”公子丹朱本來是個肆意放縱的性格,不慣文縐縐地閑扯,驚嚇之下,不免將平時本性露出,於是幹脆也不裝了。


    陰重玄對他的胡言亂語聽而不聞,起身緩緩作了一揖,道:“這正是要借重丹朱兄之處。”


    “別別!”公子丹朱慌忙擺手,“我跟你不熟,和你家女兒也隻是見過一麵。你們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計神策,不要找我,我隻是個路過看戲的。”


    陰重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雖然大劫將起,但以丹朱兄的能力,想要獨善其身,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丹朱兄當真就隻打算獨善其身嗎?”


    公子丹朱一怔,隨即臉上又恢複了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哦?北冥帝君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某家吧?為何表現得似乎很了解某家一般?”他將桌上烏金匣一推,冷然道:“令媛之事,隻是一個意外。北冥帝君的厚禮,某不敢當,也不敢收受。”


    陰重玄碰了釘子,倒也並不惱怒,甚至也不理會公子丹朱態度中隱隱透出的逐客之意,隻是娓娓地道:“宇內七妖,除了你我之外,白蝙蝠生於天地初分,是七妖中年紀最長者;九尾天狐敗於邵陽子之手,閉關煉法;萬載寒蚿占據光明境,素來不問外事,羅睺於上次大劫中被青蓮道人鎮壓不知何處。至於孔雀明王——”


    公子丹朱冷冷地道:“孔雀明王,那是你的老對頭,可是這和我又有甚麽幹係?”


    陰重玄道:“確實同丹朱兄沒有關係。但若我說,在一甲子之前,我同孔文軒在天外大戰,僥幸險勝,時至今日,已將他煉成了分///身呢?”


    “砰!”這是公子丹朱今日第三次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著神態悠然的陰重玄,過了良久,他才有些灰心喪氣地道:“這話若是真的,妖族中實力便以你為第一。你若想要統率群妖,我自抗拒不得。不過——”他話鋒一轉,“孔文軒煉就大五行滅絕神光,萬物無不可刷,你們爭鬥也不止多年了,我倒是很有興趣,你到底是怎麽擊敗他的?”


    陰重玄悠然道:“此事說來也話長,他日有閑,慢慢再同丹朱兄講。至於統率天下妖族,弟雖有此心,卻非當下。今日之來,倒真是有事相求,也是同我那小女有關。”


    公子丹朱笑了一笑,卻不接他的話茬,道:“陰兄說的也是,某雖困守一隅,卻非真個出世之人,否則也不會起收徒之念了。唉,因果到頭終須還,躲是躲不過的……至於令愛,可惜我那徒兒是個女子,否則,真想同陰兄做個親家!”


    陰重玄啞然失笑道:“陰某剛才還想說,若是丹朱兄肯助我,情願結為兄弟,同生死共禍福,想不到丹朱兄也同我想到一處了。”


    公子丹朱連連擺手,道:“陰兄的兄弟,小弟是沒福氣做了。不過此次劫數,迴想一下,你我聯手,大有可為!”他如今扔了顧慮,卻是興致高漲,大手一揮,“為表誠意,陰兄有何不便,這次小弟便先應下了。”


    陰重玄道:“如此甚好。其實小弟此來,隻是一個分//身,真身尚不敢稍離北冥天池。為瞞人耳目,還要煩請丹朱兄出麵,將小女召來,令我父女密會一麵。”


    公子丹朱疑惑地看著他,“就這點小事?神神叨叨是躲誰呢?罷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就憑你能生出這麽個女兒,居然還好端端活著,我就知道水深勿管了……此事容易,小弟保證在明日天明之前,陰兄必能見到令媛站在你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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