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自天海交接之處,猛然一躍而出,頓時漫天霞光溢彩,將這一處峰頭也染成一片金紅。


    風白羽盤坐在峰頭的一塊平整巨石上,緩緩地吐納每日這第一縷氤氳紫氣,自極圈傳送迴靈機島,已經月餘,虞璿說要煉製一件法寶,因此耽擱了下來。


    雖然虞璿並沒有提過,但風白羽心中卻已經隱約感覺得到,迴返中洲以後,便是兩人分開告別的時候了。


    對於這道左相逢的少女,風白羽頗有好感,虞璿氣質出色,性情宛好,這樣一個靈氣逼人的女孩兒,自然很容易討人喜歡。到現在為止,風白羽已經隱隱約約猜到,她多半便是洞真派的新秀弟子,隻是不知是誰人門下。


    但無論是誰人門下,隻看她手裏的天遁鏡,也知必然同荀少卿關係匪淺。風白羽和荀少卿算是差不多時候入道,又是差不多的時間成名,少年俊才,修真界難免便會將二人放在一起比較。因此,風白羽是還沒見過荀少卿本人,就已經無數次地“被聽到”這個名字,一次兩次還罷了,次數多了,內心的膩歪程度可想而知。


    風白羽隻是從小受教育環境影響的緣故,習慣以溫和謙讓待人,內心可未必就多麽喜歡嚴肅沉悶的類型,何況他和荀少卿也真是沒什麽共同話題。十六派鬥劍大會上見過一麵,也不過是點頭之交。


    ……


    忽然,太清觀後彩光衝霄,隨之虞璿也飛出,她瞧見風白羽正在崖邊,微微一笑,兩道五光十色的劍氣便當頭落下,速度卻並不快。


    風白羽的本命劍器紫微星袍雖然尚在祭煉,但用之對敵倒也並不遜色於一般飛劍,這套紫微星袍全數祭煉完成了,便有九道劍光,號為九曜仙劍,各自都包含一種絕世劍訣,如今他也不過堪堪煉就了三口飛劍而已。


    風白羽也伸手一指,一道淡青色的光華自背後飛起,抵住虞璿放出的那兩道彩光,三道劍光在空中頃刻便拚了百餘記,虞璿放出的兩道劍光都十分絢麗奪目,乃是一對飛鉤,一為金紅,一為銀藍,俱是光華流轉,變幻不定,尤其巧妙的是,劍光曲折蜿蜒,靈活多變,招數較之普通飛劍,大有不同。


    而風白羽放出的那道青光,喚作青蓮仙劍,乃是采取北極明霞碧水精華、萬年冰魄雪英為主體,煉製的水係飛劍,才一放出,便生出凜凜寒氣,空中劃過之處皆都凝成冰霧。


    兩人一個立在峰頭,一個在觀內,隻遙遙指揮著飛劍擊刺相鬥,純以招數切磋。這三口飛劍都是品質特異,爭鬥時彩光瑞氣,冰晶霧靄,堪稱奇景。大約小半個時辰,虞璿輕叱一聲,那對飛鉤上浮起透明光焰,給這光焰一碰,風白羽隻覺得青蓮仙劍被燒得滋滋有聲,忙掐訣收迴。


    虞璿也收了這對飛鉤,飄然落到風白羽麵前,笑吟吟道:“風公子,你瞧我這對陰陽極光鉤如何?”


    她將一對尺許的短鉤遞過去,這一對飛鉤都是通體透明,雄鉤色做金紅,十分華麗,雌鉤散發出幽幽銀藍光色,又有五彩光華流轉,絢麗好看之極。


    風白羽接過打量了一會,讚道:“極光凝成的飛劍,應對元磁地勢時候,便有許多方便,遇上五金之屬的飛劍,更能夠克製幾分,分合隨意,果然妙用無窮。”適才他以青蓮劍和這對陰陽極光鉤對砍,仗著鋒銳,有幾次雖然攔腰斬去,但這極光鉤立刻又能重新複原,輕易損毀不得。


    虞璿笑道:“你去尋找星辰真火時,我閑來無事,便收集了不少元磁罡煞,還找到了好些極光火焰精靈,隻是這火精極難捕捉,我費了不少力氣,也才捉住兩朵,便煉就了這對陰陽極光鉤。”


    元磁極光焰也是天下有數的幾種厲害真火之一,和太陽真火、朱雀離火、兜率紫焰等等並稱,妙用無窮。因千萬年長存不滅,內中極光火焰凝練至極,便生出精靈,隻是這些火精都十分狡猾,大多時候都躲在極光大火中,極難捕捉。虞璿抓住機會,用天遁鏡攝下了兩隻,又以太乙混元真氣裹住,鎮壓在溪山行旅圖裏。


    虞璿為了煉製這對陰陽極光鉤,先前收集的元磁罡煞、極光火焰,乃至一些靈材,都搭了進去,打算給齊墨淵帶的“稀罕物品”,自然又落了空。不過好在她才出行半年,也沒打算直接迴去山門,大可以繼續遊曆,總能再收集些別的抵過。


    此次出海,就是結丹的妖獸,兩人也斬殺了不少,虞璿手裏妖獸內丹也有十餘粒,雖然除了歸塘玉那一枚,其餘品質都不甚高,但若給了那卡在築基頂峰、此生無望再進一步的修士煉化,立刻便能突破到金丹境界,增壽到六百載,縱然也沒了繼續進步的可能,但總也是一條路。


    隻是,靠這種外物凝成的金丹,品質最多也不會超過七品,放在風白羽虞璿這些高手眼中,照樣還是一劍了賬的貨,這又是另作別論了。


    ……


    風白羽心中斟酌許久,最後還是謹慎,心想將來總還有再見的機會,不能顯得太過輕狂猴急,反被人家看輕。臨分別時,他便贈了虞璿一套自煉的萬裏傳音符,約了後會之期,這才殷勤道別。


    虞璿出門時才交白露中秋,再迴返中洲時,已經過了正月,她同風白羽分開之後,便隱藏容貌靈光,沿途步行,領略風光。


    和許多修士以為修煉了道法,便自仙凡兩世界,視凡人如同螻蟻不同,虞璿兩世都喜歡在紅塵閑行。這倒也不是為了“體驗人情、磨練道心”這些聽起來高大的理由,隻是虞璿在自己已經跳出這些生活之後,再迴頭去瞧這些普通人的忙碌奔波,便仿佛隔簾觀花,別有一番人間煙火的趣味,俗稱“站著說話不腰疼”。


    其實,凡人有凡人的苦痛,仙人也有仙人的煩惱,到了什麽境界,便會遇到什麽樣的困難,不足為局外人道。


    虞璿化身為一個年輕書生,買了一頭青驢,雇了一個健仆,沿途又在書坊買書,行路之時,便騎在驢子上翻看。隻是她看上去一表人才斌斌儒雅,手裏捧的卻不是四書五經聖賢大義,而是閑書小說、神怪誌異之流。


    上一家如意書坊中,虞璿找到了好幾本署名“風君子”的小說,文字典雅,涉筆成趣,其中又往往有一種令人會心而笑的幽默,瞧著似乎是一個係列。虞璿總疑心這便是風白羽那未寫完的文章,不過她也沒什麽證據,何況風白羽已經是金丹頂峰的人物,距離他寫書時,至少也得過了四五十年,何得還能在書坊如此暢銷?


    黃昏時分,虞璿便到了一座大城,喚作玉華州,乃是流沙國的一個大郡,鎮守是流沙國王的次子。玉華州地理暢通,人煙湊集,商旅繁華,大街兩邊店麵,鱗次櫛比,歌樓酒肆,香店銀局,無所不有。


    此時正交元宵燈節,家家戶戶門首都懸掛彩燈,爭奇鬥巧,又在街頭紮有兩層的彩樓,燈火輝煌,歌舞不斷。華燈初上,士女紛紛出遊,衣香鬢影,熱鬧非凡。


    隻是虞璿來得晚了些,走了好幾家客舍,都沒有空房,若是她一人也罷了,偏偏身邊還帶有一個仆人。晚間尋不到落腳處,這位廝仆也是著急,東張西望,忽然瞧見一角小樓燈火,眼珠一轉,指著道:“少爺,不如咱們到那裏暫歇一宿?”


    虞璿順著一瞧,不由好氣又好笑,那卻是一家青樓妓館。隻是被這廝仆一攪合,虞璿倒是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法子,當下搖頭道:“那種醃臢地方如何去得?你且隨我來。”


    這廝仆糊裏糊塗,跟著虞璿在巷子裏走了一段,到了一處綠竹環繞、頗為清靜雅致的宅院,虞璿便吩咐他去叩門。


    廝仆滿腹狐疑,又不敢不聽,隻得拿起門環扣了三下。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老蒼頭顫顫巍巍地開了門,見來人是個年少書生,迴想了好一會,疑惑道:“這位公子敢是走錯門了?這是我們家老太爺靜養之所,不見外客的。若是親戚朋友,該去前麵街上李宅,求見大老爺才是。”


    虞璿袖中一捏,便多了一卷薄絹,笑道:“不妨事,你且將此物交給令主人,是走是留,再做主張。”那老仆似信不信地瞧了她好幾眼,拿著絹冊進去了。


    廝仆忍不住問道:“少爺原本認得這家的老太爺?”


    虞璿笑道:“我連流沙國都是第一次來,如何認得?”


    廝仆大吃一驚,忍不住一拍大腿叫道:“糟了!瞧這宅子製式,必是年老退居的大官,少爺這樣貿然上門打攪,人家怪罪,豈不是禍事了!咱們趕快走罷!”


    虞璿隻管笑而不語,忽然,門內傳來一連串急促腳步,還有老人嗆咳聲音,隻見一個白須老者推門疾步出來,左右一看,瞧見虞璿,頓時眼睛一亮,喜道:“可是這位棋道小友,來尋老夫?快快請進!”


    原來,這位老者乃是前朝太師,乃是當朝大儒,生平清正,唯獨醉心圍棋。他致仕林下之後,不耐家中兒女吵鬧,獨自在此修養。虞璿投了兩張棋譜進去,正是投了這位老太師的喜好,當下請進奉茶,談過幾句,便設枰邀子,同虞璿下起棋來,連輸三局,反而越發興致勃勃。


    至於虞璿隨身帶來的廝仆,自然也有下人引下去安排酒菜歇處。這廝仆活了二十多歲,見過最大的官兒便是縣令老爺,今日卻隨著自家新主人,直入朱紫之門,還被待如上賓,這番經曆簡直如同做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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