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城北麵遇安寺。


    臨近著中秋佳節,倒是有不少人前來燒香拜佛。


    隻見著一位身穿袈裟的僧人,盤坐於佛像前的蒲團上。


    正一手敲著木魚,一手念著佛珠。


    那三麵佛像前的香台上,插著無數炷簽香。


    嫋嫋而起的煙霧,往那金銅的佛像上方飄去,倒是有幾分飄渺虛無之意。


    佛像帶著笑眼,倒是有些俯瞰眾生之意。


    “了緣師叔,前幾日我們救下的老鼠都跑了。”


    隻見著一個小和尚,哧哧的跑了進來說道。


    那蒲團上的僧人這才微微睜開,“可是粽子攆走的?”


    粽子是了緣一直帶在身邊的一隻貓,黑白毛色相間,平日慵懶無欲,如同看破紅塵一般,不抓老鼠來吃。


    不過喜歡小魚兒,總愛蹲在寺外的湖邊。


    那小和尚摸摸腦袋,“不是吧!我沒看到粽子……”


    了緣點頭輕歎,“既是要走,那便由著他們吧!”


    “是。”


    那小和尚合十雙手躬了身,便退了出去。


    了緣倒是抬頭看去麵前的佛像。


    分明一如往常,他卻覺得那正中的佛麵今日笑的十分有深意。


    不過他隻是這寺中常年雲遊的僧人,不曾如同主持整日細細和這佛像眼神對視,做冥想修行。


    他在心中略過這不適的感覺,便又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來。


    彼時,旁側來了一位婦人,什麽也沒說,便先是跪下朝著佛像磕起了頭。


    那頭是磕在地上的。


    隻聽得“咚”的一聲,倒是讓本該心無旁騖的了緣驚嚇了一番。


    他睜眼,審視著那婦人。


    隻見著婦人頭上裹著藍邊黑色的頭巾。


    顴骨微高,臉頰兩側稍稍凹陷。


    倒是有些消瘦了。


    穿著灰布衫,跪下後,可見那一雙後跟開裂的布鞋。


    似乎是得了了緣的打量,那婦人正要磕第二個頭,便朝著他看了過來。


    了緣倒是沒說話,隻是微微頷首。


    那婦人卻是眼神有些慌亂。


    接著又是“咚咚”的兩聲。


    比之前的還要響亮。


    了緣正想詢問她可是有什麽心願要了,那婦人卻是連忙起了身,“拜托了……”


    然後一邊跌跌撞撞的到了門前。


    那佛殿前門檻是高的,她倒是走的急躁,險些跌倒了下去。


    可是沒等有人反應過來,她自己已經站好,然後繼續急匆匆的離開了。


    了緣看著那背影,心中也是疑惑。


    他眼神在佛殿中隨意打量起來。


    倒是見著來來往往的人。


    這遇安寺香火旺盛,倒多是因為這寺中的金佛很是靈驗,這才得了好名聲。


    了緣正欲轉身,卻見著一身著鵝黃紗裙的妙齡女子進了門,此時一手扶著那門框,一邊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了緣迴頭,繼續誦經起來。


    那女子卻是走到他身邊的蒲團上跪下了。


    “保佑小女子此番能順利得子……”


    了緣微微側臉。


    那女子並未盤起婦人髻,卻是已做了人婦,倒是讓他有些好奇。


    不過在三麵佛前許下求子的願,也是讓他費解。


    他心中正猜測,卻是忽而聽得佛殿中響起了嬰兒的啼哭之聲。


    了緣側耳去聽,那聲音又飄渺而去。


    殿中的人似乎都有聽見,皆是停了動作,在四周看了起來。


    那女子此時卻是驚中帶喜,“原來得子竟是這般簡單,這遇安寺果不一般啊!


    隻可惜出家人道不殺生,這裏的和尚卻是心最狠的。”


    那女子無端念了幾句,了緣這才仔細注意起那女子來了。


    隻可惜那女子嘴角含笑,霎時化作一陣煙霧。


    “妖怪啊……”


    隻聽著殿中有人忽而這般一喊,所有人皆亂做一團。


    有到處找地上躲藏的,也有急著要跑走的,更有被人推搡著倒在地上的。


    整個大殿頓時亂糟糟起來。


    了緣皺眉,因他在這般糟亂的時候,依然聽得那嬰兒的啼哭,在身邊一陣一陣的響起。


    他沒管顧殿中的人,隻轉身去尋著嬰兒的藏身。


    那啼哭中帶著迴聲,似乎是聲音觸到什麽東西迴蕩了迴來,可是空間不大,所以迴音不明顯。


    了緣手中還握著佛珠,此時他已經去了偏殿。


    此間偏殿中立著一尊比丘金銅像,倒是沒有正殿中那般輝煌,不過卻也是十分的神聖。


    了緣朝著那比丘做了禮,這才繼續搜羅起來。


    那嬰兒的啼哭越發的近了。


    他腳步也放慢了。


    正當靠近了比丘之像時,隻聽得那哭聲中夾帶著“錚”的一聲。


    有什麽東西打到了比丘的銅像。


    他臉色突變,立馬在口中道:“弟子無心冒犯,還請佛祖寬恕。”


    說完,他便是輕身一躍到了佛像前的案幾上,而後繞去了佛像後。


    果然如他所料。


    他看著那用絨白布包裹著的嬰兒,此時正張開著手不斷在空中揮舞著。


    那嬰兒還在哭著,似乎很是傷心的模樣。


    他心中多有不忍,於是彎腰,將那嬰兒抱了起來。


    說來奇怪,那嬰兒倒是突然頓了一下。


    沒有繼續哭鬧,反倒是睜著一雙大眼睛,隻定定的瞧著了緣。


    甚至還咧嘴一笑,那未有乳牙的小嘴倒是看來讓人心空。


    笑眼動人,倒是和了緣剛剛瞧見那佛像時的笑意差不離。


    這當真是宿命嗎?


    了緣心中念定,而後抱著嬰兒出了偏殿,慢步走到了正殿。


    此時的正殿,已經是一片狼藉。


    來拜佛的人早已經跑的一幹二淨。


    隻有那地麵上慌亂留下的腳印和一些人踏亂的灰塵罷了。


    “了緣師叔,這娃娃是?”


    “不知名姓,未曾留物,隻怕是被人遺棄了。”


    “那……”


    “與我佛有緣,自然該是要留下的。”


    了緣說完,那嬰孩卻是啼哭了起來,了緣也是有些慌亂起來。


    “這,這如何是好?”


    說是要留下,雖心細,可他到底是個笨拙的人。


    正棘手間,卻見著身著黃袍的主持從後院過來了。


    “了緣,這孩子與你有緣,你且帶他下山吧!”


    “主持,了緣師叔才迴來兩日啊!”


    一側的小和尚立馬言說道。


    “你本是俗家弟子,身負著家族使命,在遇安寺既已得了古籍,學了功夫,又雲遊這些年,若能去俗世好好體會一番,想必心境又會不一般吧!”


    主持倒是客觀,了緣也知道這麽一個嬰孩在寺中卻有不便,隻得點頭。


    “隻是還請師兄再勻出兩日與我,這孩童雖與我有緣,可是總該先去尋尋她的來處吧!”


    主持沉默應允了。


    而後又看去小和尚們,“還不去將這殿中收拾了?”


    一時間如一窩蜂擾,都四散開來了。


    第二日了緣便抱著嬰孩在遇安寺周邊的村落詢問起來。


    卻是一一無果。


    他念及那日那位磕頭的婦人,卻是怎麽也沒有再見到。


    他抱著那嬰孩,隻是心中疑惑,為何這嬰孩會被送到他身邊?


    她的爹娘又當是誰,為何要拋下她呢?


    了緣未曾得到結果,隻得在三日後離開了遇安寺。


    一身白衣,懷中抱著剛足月的嬰孩,了緣下山後,便一直往東南方走著。


    他若還俗,怕是隻有那一個去處了。


    ……


    弈城。


    蘭香院後門。


    隻聽著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喬老三背手朝裏走著。


    草編的鞋子踏在了青石板上,卻是沒什麽聲響。


    他朝著四周瞧了瞧蘭香院的後院,可惜沒見著什麽古怪的物什。


    院子是不小,可惜空蕩蕩的。


    他正要抬腳去長廊處坐上一坐,卻是忽然一隻黑影閃過。


    “喵……”


    一隻黑白間色的貓叫了一聲。


    喬老三捋捋胡須,指著貓好不鬱悶。


    “好你個小粽子,竟然敢來驚擾了我,看我不收拾你!”


    說罷,便要伸手去捉。


    “三哥!”


    “三哥!”


    喬老三聽著人聲,又立馬收迴手背去了背後。


    這貓叫粽子,是大哥收留的貓,往日也是專橫的很,喬老三倒是想收拾它,可惜從未成功過。


    此時聽著有人喚他,還是這般齊聲的稱唿,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四弟段也和幺妹陸萍兒了。


    “你們倒是來的準時,偏生讓我錯了這捉貓的時間。”


    喬老三吹著胡子,一臉不樂意。


    陸萍兒卻是一笑。


    隻見著段也和陸萍兒同是一身青色衣衫,兩人模樣姣好,站在一處,也是般配的很。


    倒是段也手持一把青玉扇,自有一份瀟灑在。


    陸萍兒則是腰間一柄佩劍,少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媚,倒是多了一份英氣。


    “三哥可知,此次二姐召集我們是有何急事?”


    段也收了玉扇,朝著喬老三詢問道。


    “能有什麽事情?


    除開那件大事,還能是什麽事?”


    陸萍兒聽著,也是和段也相互交換了眼神。


    “且都別問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喬老三倒是沒耐心地很,說著又轉身朝著那長廊走去了。


    那貓兒倒是閑適著在長廊外的一處小水池旁,盯著那水中遊動的魚兒。


    喬老三瞥了一眼,又吹著胡子繼續走了。


    過了長廊,行了三四十步,倒是沒見著什麽人,卻是因為聽著嬰兒的哭聲一陣一陣的傳來。


    喬老三頓住。


    “這蘭香院是弈城有名的青樓,雖然賣藝不賣身,可難免有些女兒走了些偏門的路,這聲音莫不是?”


    大家都倒是蘭香院的某個丫頭不小心於男人苟合得了孩子,卻不想喬老三越往裏走,那聲音竟然還越發的大了起來。


    “你們可算是到了,快些進屋吧!”


    隻見著前方一個閃身,便見著一身紅妝,帶著媚眼巧笑的易如柳招唿著說道。


    喬老三還沒開始抗議,已經被人拉進了房間。


    那哭聲也是此時突然在耳邊炸開了一般。


    喬老三才看著一個繈褓中的小人兒正哭的撕心裂肺。


    了緣倒是跪坐在蒲團上,一本正經的念著經。


    絲毫不在意這娃娃哭的個什麽樣。


    “這算個什麽事兒?”


    喬老三看見了什麽?


    一個和尚,帶著個娃娃,在青樓之地念經?


    這怕不是他眼花了。


    他揉揉眼睛,“大哥,你這是何用意?”


    易如柳作為這蘭香院的主人,纖手扯過喬老三。


    “老三,大哥前兩日在寺中誦經,撿到了這娃娃。


    你是知道他的,一生總見不得這些不平事。


    隻是這娃娃是個女兒身,在寺廟帶著多有不便,才會帶到我這兒的。”


    喬老三聽著這話,又是一喝。


    “女娃兒?


    那女娃兒還能在你這煙花之地留著?


    這次這麽著急找我們,就是為這娃娃的事情?”


    蒲團上跪坐的了緣,終於停了手上敲木魚的動作。


    隻見著身著灰布衣衫的他,慢慢轉身而來。


    “自然不是。”


    喬老三有些置氣,“那你快說,到底什麽事兒?”


    “百餘年前,我們五家的祖輩們,曾與陰陽交界處引渡魂靈的九頭鳥交戰。


    後雙方元氣大傷,當時有通曉陰陽之人知曉九頭鳥是為不詳,是神是鬼也沒個定準,隻得鬼魂言道九頭也需轉世經曆劫難,此後便有了渡靈人擺渡。


    言說九頭前八載的劫難都是旁生道,可為石子飛鳥樹木花草,第九世才為人,為人後若劫難成功便迴歸陰陽,若失敗就將於世間消失。”


    喬老三聽著這話,倒是有了記憶後,便是聽著父輩們提及過,到底沒有這般詳細。


    可這會兒伴著那孩提的哭聲,真是聽得讓人心煩。


    “行了,你就說這東西是不是又要出來做壞了吧!”


    了緣右手虎口處掛著一串佛珠,他數過了幾顆珠子,又才說道:“的確,我預測到,五年後,這九頭的轉世或將再次現世,所以今日一則是告知大家此事,二則是關於這個孩子。”


    喬老三看了那孩子一眼,這會兒還哭的鬧心。


    “你別說是指望我們誰帶著她啊!這麽個小屁孩,我可不管。”


    陸萍兒倒是邁步過來。


    “大哥,這孩子交給我吧!”


    了緣則是歎氣一聲。


    “我沒打算把這孩子交給誰。”


    “那正好,我正擔心你要給我呢!


    這事情也說了,孩子的問題也不歸我管,那我就先走啦!”


    喬老三老師腳下抹油,笑嘻嘻著出了門口,卻是沒等走出兩步,又退了迴來。


    隻見著了緣的貓正站在門口,瞪著喬老三,口中還發出著唿嚕唿嚕的聲音。


    喬老三雙手舉著,笑的一臉無奈。


    了緣看著人又齊了,這才又說道:“我們五人,不曾像父輩們成婚生子,但總歸需要人將我們父輩的教導傳承下去,所以我決定,這個孩子由我們五人一起撫養。”


    喬老三扯扯嘴角。


    “不是,這能不能不算上我啊,我以後可是要娶老婆的。”


    了緣點點頭:“你若是能立馬變出個孩子,我們五人就一起教導這兩個孩子,但若是五年時間,你都未能有接班人出現,那,你的本事可就白白浪費了。”


    喬老三無語。


    “可是……”


    “好啦三哥,我們就聽大哥的吧!這女娃娃可比男娃娃聽話,若是再聰穎一些,怕是要比我們幾人都厲害呢!”


    陸萍兒倒是歡喜的說著。


    易如柳也是點頭同意,段也自然隻笑不語。


    喬老三這迴是被大家夥坑在這裏頭了。


    “不過,這娃娃來曆不明,你就不怕她其實就是什麽鳥的轉世……”


    “不會。”


    了緣倒是直接打消了疑慮。


    “九頭鳥神鬼之身不定,自然會有異樣產生,哪怕是肉體凡胎,也自然有不凡之處,這女孩再平凡不過。”


    這下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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