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原野並不平和,甚至於有些危險。


    越偏僻無人處越是如此,沒有人氣,連官府與律法都無法管到這地方。可以說獨身的旅人最怕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尤其這裏不隻是有人的威脅,還有猛獸帶來的威脅。


    原生態的風景,代表著生存其中的各類猛獸。


    由於遠離城鎮,沒有人類的捕殺,這些猛獸在這裏繁衍生息,始終維持著一定的數量。


    在它們的眼中,人類也跟其它的獵物沒有什麽不同,同樣是能夠吃到嘴的肉。


    兩點碧綠熱色的火焰在遠處的黑暗中亮起,潛藏在黑暗的深處,帶著冷漠無情。


    由於離得遠了,加上有月光的遮掩,所以這異常的光亮並不為人所知。光亮中呈現出來的影像正是辛棄疾與狸花貓霜白,一人一貓落進亮光的主人的眼睛裏麵,他們的一舉一動全部被捕捉鎖定著。


    這是一隻猛虎,一隻孤獨的猛虎,也是正準備獵捕獵物的猛虎。它躲在暗處觀察獵物的一舉一動,暗暗衡量著獵物的危險程度,尋找著獵物的致命破綻,最後再捕捉機會一擊致命。


    通常情況下,虎這種生物都是獨行的,隻有在繁衍的時候身邊才會有另外的一隻老虎出現。


    辛棄疾朝著黑暗中看去,對著那空無一物的黑暗道:“霜白,有你的同類。”


    “不不不,雖然很多人說它威武,兇猛,但那是因為這些人沒有看過我。霜白就是霜白,是一隻獨一無二的喵!根本沒有同類!”霜白舔了一口手中的小魚幹,魚幹表麵沁入皮肉中的蜂蜜香甜可口。


    它伸出一隻爪子,做了展示肌肉的動作,一塊小小的肉朝上鼓起,凸顯出了痕跡。


    它也是有肌肉的。


    辛棄疾微微一笑,霜白的動作絲毫沒有兇猛的意味,反倒顯得十分的可愛,憨態可掬。


    他沒有對霜白這自戀的行為做出評價,因為他已經習慣了。


    “話說迴來,你還沒有迴答我呢喵,為什麽不老老實實的當個富家翁!要知道,村裏麵的富家翁也是富家翁啊,最起碼也是村霸級別呢喵!”霜白咬起一塊魚肉,含糊不清的說道。


    一人一喵完全沒有將隱藏在暗處,耐心等待他們進入捕獵範圍的猛虎放在心上,反倒是繼續聊天。


    “村霸麽?”辛棄疾臉上浮現追憶的表情。


    說起來村霸根本不是他,反倒是霜白,這隻被他故鄉村莊裏麵的村民們認為是一隻妖怪的貓。


    要不霸的話,村民們捕捉到的那些魚蝦又怎麽能夠有一大半進了這貨的肚子裏麵?雖然它也付了錢就是了。


    辛棄疾搖頭。


    事實上,有誰不喜歡安定的生活?有誰不想當一個安樂的富家翁,不用理會塵世的煩雜,更加不必為錢財的事情擔憂。


    可他不允許自己成為這樣的一個人。


    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是。


    有人身處朝堂之上,享世間榮華,得萬民奉養,卻不為國謀,不為民謀,屍位素餐。


    有人身處市井之中,決戰沙場之上,一顆丹心,滿膛赤血,為這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液。


    那些人,可連做富家翁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一塊刻著名字的墓碑都沒有。


    他辛棄疾還活著,又怎麽能夠如那生不如死的人一般,渾渾噩噩?


    有些人活著,不如死了。有些人死了,卻還活著。


    “你應該可以懂的,這就像是你每年都要去北海一趟,和那鯤決戰,然後被拍迴沙灘上一樣。”辛棄疾淡淡的說道。


    不經意間一把刀子刺霜白的內心當中,還狠狠地攪弄了一番。


    霜白吃魚幹的動作一滯,爪子輕微晃蕩了一下,臉有些滾燙。


    但也看不出來臉紅,臉上的毛徹底掩蓋住了它這一刻的窘迫。


    “我這是堅持不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功夫用得深,不怕大魚不上鉤!”霜白義正言辭的說著,咬下一大口的魚肉,牙齒間嘎吱嘎吱的響。


    它化悲憤為食欲,雖然手裏麵的魚幹不是鯤,但好歹也是魚,算得上近親,能夠讓它胸中的氣得到發泄!


    “對了,雖然北海有魚,其名為鯤,說鯤是魚,但我可不認為它是一條魚。你認為這世間能夠有魚把你拍到沙灘上,還一躍幾萬裏?”辛棄疾幽幽的道。


    “鯤哪裏不是魚了?老辛你給我說清楚一點,別以為本喵讀書少,不會寫鯤字!帶著一個魚怎麽不是魚了?最起碼,也是半條魚!”霜白反駁道。


    它手裏麵僅剩的小半條魚幹進了它的嘴巴裏麵,末了還舔了舔爪子,將上麵殘留的一絲甜香給理淨。


    它繼續道:“再說了,魚裏麵會飛的不是沒有!你看鯉魚,不還會撲騰!還有飛魚,身為縱橫四海的喵,你以為我不知道飛魚會飛?充其量鯤隻是飛得比較遠而已!”


    “你確定隻是飛得比較遠?”辛棄疾轉過頭來,帶著一絲促狹問道。


    “行行行,飛得特別遠行了吧!”霜白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但它接著解釋道:“我這隻是在形容,在駁斥你的魚不會飛的觀點!”


    辛棄疾聳聳肩,轉過頭去。


    “我啊,就像你一樣,心中始終存著念想。”他臉上浮現笑容,一如當初少年時的笑容一般,真摯而純粹。


    “隻不過你念想的是魚。”


    “曾經我父親對我說,不論你身處哪裏,家就在那裏。不論你身處何方,國就在那裏。即使身處北地,也莫忘了故國方向,莫忘了身上血脈源於何方。”


    “宋曾坐北,而被蠻夷逐於南,此後國恥家寒,使無數百姓無顏色。”


    “現在宋沒了,但百姓還在。王朝流轉,世事變遷,唯一不變的,便是百姓。”


    “我隻是在做我覺得對的事情,辛棄疾該做的事情。”


    “嗯嗯。”霜白猛點了兩下頭,似乎明白了什麽。


    它其實什麽都不明白,但是既然辛棄疾想做,它也會陪他去做就是了。


    正如執著這一件事,辛棄疾不懂它為何對鯤這麽執著,但每一次它去北海都會陪著去,一次不落。


    不懂為何執著,不代表這執著便不對,僅僅隻是你不懂而已。


    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臉,霜白覺得自己真是一隻富有文化氣息,而且聰明絕頂之喵。


    “吼!”


    惡風突現,虎嘯山林,等待多時的猛虎在辛棄疾與霜白走近的時候,猛的從藏身處撲了出來。


    “阿達!”


    一聲唿喝,一道流光,霜白以飛踢之勢,一隻腳踢出,纖細的腿爪印在猛虎的額頭的王字上。


    猛虎以比撲出時更快的速度飛迴了原處,在地麵打了幾個滾,起來的時候眼冒金星,嗚咽幾聲,竟是頭也不迴的朝著山林遠處逃跑。


    霜白落地,雙爪背負在身後,施施然有高深莫測,凜凜然高手風範。


    它憂鬱的歎了一聲氣,也不管猛虎還聽不聽得到,自顧自說道:“唉~望你好自為之,要不是看在你祖宗可能與我有那麽一點血緣關係的可能性,今日便將你拆了打包去換魚幹!勿所謂言之不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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