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我厭倦成天在家中習女紅,便打扮成三哥書童的模樣,偷偷與他一起上學堂讀書。那是我第一次進私塾,對一切都很好奇。現在想來也格外懷念,那時我雖是跟著三哥而來,膽子卻要比他大得多。講桌旁的夫子拿著戒尺督促學生們背書,我卻在底下和鄰桌比賽畫王八。那個時候啊,可算是把老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了……”


    說話聲被一陣笑聲掩去,柒夜也禁不住隨著笑起來。她從未想過那個持戒尺板著臉的先生小時候也曾這般頑劣過。她看著麵前的女子扶著額笑得微微俯下了腰,眼睛裏卻暗自藏著一絲絲感傷。


    柒夜接著拾起她的長發,落下剪子。那笑聲止,她又說起來,一起與聽客陷入那年少時光中去。


    ……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講桌上的夫子聽著這朗朗讀書聲,拿著戒尺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到某一處時忽的止步,口出一喝聲,“停。”


    讀書聲止。一班學生皆抬起頭來看著他,眨著好奇的大眼睛。夫子嚴肅著臉,對著麵前那個望著他格外心虛的學童道:“梁茹英,你剛才在幹什麽?”


    被點名的梁茹英慌忙掩住了桌上的畫紙,站起來瞧著夫子道:“夫子,我在讀書啊。”


    夫子瞥了眼木桌,不動聲色道:“那書呢?”


    底下的木桌除了那張被遮掩起來的畫紙什麽都沒有,她的臉頰有些發紅,硬撐道:“我,我在背書。”


    “是嗎?那我且問你,”夫子語氣淡淡道,“‘雲騰致雨,露結為霜’的後兩句是什麽?”


    “是,是……”她咬著手指,臉蛋徹底漲紅,“是金水,金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


    私塾裏傳來一聲孩子的哄笑,坐在前桌的梁汝發轉過身,無聲地張著嘴對她使眼色。


    “呃,金水深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們笑得更加歡了。


    “頑劣!”老夫子瞪著眼睛,戒尺落在木桌上,“噌”的一聲挑起了那張畫著王八的畫紙,“不好好讀書,畫王八,不像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桌的梁汝發邊搖頭邊咬牙歎氣。


    “你們還笑!”老夫子臉上更怒道,“這段《千字文》你們誰會背了?”


    笑聲戛然而止,無人敢應。


    他收迴戒尺,鼻中哼出一聲,“好啊,既然都不會背,那就每人迴家抄上五十……”


    “夫子,我能不能試試?”


    稚嫩的聲音在學堂中響起來。眾人張大嘴巴望過去,尤其是罰站的梁茹英,見到坐在她斜後桌的那個麵容格外清秀的孩子站了起來。


    梁茹英沒來幾日,對他卻很有印象。呂家大兒,單名一個“郎”字,年紀比自己大了一歲,功課卻是第一好,人送外號“小書呆”。


    老夫子的麵容緩和了一些,“呂郎,那你就背來聽聽。”


    呂郎點了點頭,目視前方背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薑。”


    所有的學童皆驚得保持著張嘴的動作,直至那清脆的讀書聲落下,從頭至尾,一字不錯,流利至極。


    老夫子十分欣慰地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唿——


    私塾裏傳來一陣鬆氣聲。他麵前的稚童天真無邪地拍起手來,叫喊道:“好誒,有人會背,那就是我們都不用抄書五十遍了!好誒!”


    其餘人聽著漸漸反應過來,亦是拍起手應和道。


    “書是不用抄了。”老夫子又肅起臉,摸了摸胡子,對著梁茹英說,“但是你上課畫王八,該罰!把手舉起來。”


    “啊——”梁茹英拖著長音,低下頭,不甘不願地把手伸了過去,“哎呀!疼!”


    戒尺重重地落下來,僅一下,她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坐在前麵的梁汝發雖心疼妹妹,但也不敢忤逆夫子。眼看著戒尺又要落下去,梁茹英趕緊閉上眼睛。這時,清脆的聲音又響起來。


    “夫子,等一下。”


    梁茹英睜開一隻眼,見到一隻比自己粗糙上一些的手忽的覆蓋在自己的掌心上。她臉上的紅暈還未消散去,而站在她身邊的呂郎握著她的手一愣,張著眼睛似是極為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呂郎,你要幹什麽?”


    聽到夫子的聲音,呂郎才迴過神來,抬起臉仰望著夫子說:“夫子要打就打我吧。我替梁茹英背了書,能到了夫子的褒獎,也應該替她受罰。這樣獎懲一致,才算公平。”


    周圍的人驚得不敢出聲。梁茹英的嘴巴張得都可以吞下一個雞蛋,一動也不動地看著身旁清瘦的身影。


    “好。”老夫子臉色又冷下幾分,“既然如此,那就你替梁茹英受罰吧。”


    ……


    “啪”、“啪”、“啪”……


    戒尺似乎比方才落得更重。梁茹英嚇得捂住雙眼,又擔心地偷偷從手指縫裏張望,見到咬著牙始終麵不改色的呂郎……


    ……


    小院中傳來一些笑意。柒夜拿著木梳梳著那些已經剪得平齊的頭發,邊輕搖頭笑起來,“沒想到啊,呂郎先生小小年紀,就知道英雄救美了。看來先……”


    她微微一頓,想了想還是改口道:“看來阿英姐姐跟呂郎先生的緣分從小就結下了。”


    梁茹英亦是麵露暖色,細細雙眉揚起來。


    “你可知,我女扮男裝上學堂,他那時候就看出來了。”


    “呂郎先生他知道?”柒夜驚訝,“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梁茹英臉上的暖色愈來愈濃,緩緩低下頭,“那時候,我也是這麽問他。”


    ……


    “喂,小書呆,你今日為何要替我受罰啊?”


    歸家的路上,梁茹英特意甩開梁汝發,往梁府的反方向追著另一個身影而去。


    呂郎將那隻手藏在袖子裏,臉色有些發白,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


    “小書呆,你怎麽不說話啊?”梁茹英走上前,拉開他那隻手,見到被打得通紅的手心不由得頓在原地。她咽了口唾沫,立馬將懷裏的東西拿出來塞進他手上。


    “這個是療傷藥,你塗在手上手就不會紅了,而且也不會疼。”


    呂郎拿著瓶子看了看,又瞧著麵前臉色堅定的小丫頭,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你。”


    “啊?”見他走遠了,梁茹英追上去,“小書呆你說什麽?”


    呂郎眉頭微微皺起來,倏地停下腳步,對著嬉皮笑臉的小丫頭,竟有些語重心長起來,“你雖為女子,但既在私塾裏讀書,便也要遵循禮數,不能像今日那般玩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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