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瘦的身影望向坐在石椅上心滿意足吃著花生糕的老頭,臉上亦浮出一些喜色。


    “爹,花生糕好不好吃啊?”


    老頭眯著眼睛搖頭晃腦起來,口中含糊不清地隻發出“嗯嗯”幾個單音。


    小呂先生輕笑起來,拿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老頭嘴角的糕屑,又往盤裏拿出一塊花生糕給他。等到老頭把這塊花生糕也吞下肚,一隻手又迫不及待地伸過來時,小呂先生這迴故意把盤子舉高了。


    “爹,不能吃了。你牙口不好,我們說過一天隻能吃兩塊的。”


    老頭像是沒聽到似的,眼色著急地站起來,踮起腳尖要去搶小呂先生手中的盤子,“要,要,糕,吃!”


    “爹,你這是說話不算話。”他連連退後幾步,把手放下來,語氣極為無奈道,“若是如此,明日阿呂就不給爹爹帶花生糕來了。”


    老頭聽罷倏地止住動作,呆愣在原地,撇下嘴角委委屈屈地看著身前那人。


    小呂先生這才上前,將那盤子擱在石桌上,邊撫著老頭的背脊邊安慰道:“爹,你聽阿呂的話,阿呂明日再帶花生糕來給你吃,可好?”


    老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盤子看,最終咽了咽口水,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而且啊,剩下的花生糕我還要給人留著。”他聽到,那如孩童般純真的雙眸帶著疑惑轉過來。小呂先生正要繼續解釋,一陣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


    暗伏在牆頭的柒夜和夢雲生亦是往木門外看去。此時早已是月上柳梢頭,木門外站著一位身著道袍、手握拂塵之人。


    柒夜睜大眼睛,忍不住低聲道:“竟然是他。”


    牆頭底下,小呂先生打開門,見到來人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他微微頷首道:“先生來了。”


    “阿呂你又來了!”看相的站在門外咧開嘴,用一種十分熟絡的語氣道,“我豈敢在一位真正的先生麵前自稱‘先生’?”


    小呂先生淡淡一笑,將他帶進來引至院中,端起石桌上的盤子遞給他,“花生糕早就給你備下了。”


    看相的像是迴到自己家中一般,毫不客氣地拿起盤中的花生糕吃起來。當眼睛看到一邊正緊盯著他的老頭時,他的臉色愈發欣喜起來,“伯父,是我,我又來了!”


    他邊吃花生糕邊揮著手中的拂塵,朝著老頭原地轉了一個圈。許是老頭想起了什麽,眼神一改先前的不友善,指著他的臉“咯咯”地笑起來,“老,老,道,老……”


    “伯父,你說什麽?”看相的沒有聽清楚,挨近身子湊過去。


    “老,道,道,士……”


    這下他聽清楚了,卻“哎呦”一聲大叫起來。


    “伯父,你弄錯啦!我不是老道士!”


    正巧,剛才進裏屋的小呂先生手裏拿著一卷書出來。


    “阿呂,你到底有沒有跟伯父解釋清楚啊?我雖衣著道袍,手握拂塵,卻沒入那道門,不算是個真正的道士。我這個看相的,也是能喝酒吃肉,娶妻生子的。”


    “我爹的情況,先生又不是不知,跟他介意什麽?”


    僅一句話,便瞬間把看相的安撫下來。看相的放下已經空空如也的盤子,見麵前那人遞給自己那卷書。


    “之前先生借我看的《唐土通鑒》我已經看完了,現在還給先生。”小呂先生伸迴手,朝他端端正正地作揖,“再次感謝先生借書之恩。”


    “阿呂,你……”看相的愣愣地看著眼前那人,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那卷書,最後緩緩歎出一口氣,臉色亦變得苦澀起來。


    “阿呂,你這讓我說你什麽好?你我之間無需這麽客氣。這《唐土通鑒》你明明是喜歡得很,我也說了在你那兒放上個三年五載,就算是一輩子也無所謂。可是你還是……唉……”


    麵前之人依然垂下眼瞼,默不作聲地半低著頭。


    “也罷,就像我總跟你說我是無名,而你卻偏偏要喊我一句‘先生’。”看相的有些自嘲般地笑起來,“誰讓我知道我們的阿呂,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呢。”


    笑聲漸漸傳向小院中的各個角落,那清瘦的灰影慢慢抬起頭,臉色不曾有一點改變。看相的止住笑容,雙眼有些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小呂先生道:“先生,既然花生糕吃完了,我跟爹爹也要歇息了。”


    一句話,下了逐客令。一旁的老頭聽到,“咯咯”笑著拍起手來。


    看相的緊緊握著那卷書低下眉眼。等他再抬起頭來時,已然恢複了初來時的神情,口中大唿小叫起來,“喂,阿呂,你不是吧?我剛才是誇你呢,你就這般不近人情?”


    話雖是這麽說著,但其腳步步朝門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出木門,看相的仍是不甘心地對著裏麵那人說了一聲,“阿呂,你真是好狠的心!”


    “先生慢走。”


    “明日……”


    咯吱——


    木門被關了個嚴實。獨留看相的一人站在門外,手留在半空中尷尬地朝那門揮了揮道:“明日,我再來吃花生糕啊——”


    最終一切化為了一聲歎息,落入了塵埃裏。


    小院裏頭的情景,木門外看不到,可伏在牆頭的柒夜和夢雲生卻能看個清楚。送完客人的小呂先生迴來便端起燭台,另一隻手扶起坐在石椅上的老頭。


    “爹,夜深了,進屋睡覺吧。”


    老頭看完了熱鬧,臉上已經有些困意,任由他安排進了裏屋,又關上了門。再後來,屋子裏的亮光也滅了。小院中一片寂靜。


    看相的一個人在門外站了好久才離去。直到那身道袍消失在道路盡頭,柒夜和夢雲生才從牆頭飛身下來。


    這想偷看旁人的八卦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已到冬月,天寒夜深,在牆頭待久了四肢早就是麻木不堪。柒夜自視武功平平,但自從經過“荊水蠱毒”一戰後,體內的真氣好像比之前豐裕了很多。區區寒氣也奈何不了她。


    再說夢雲生,雖常常以“金陵書生”自居。但出了金陵,柒夜也慢慢察覺到,口齒伶俐、能言善辯的說書人其實武功也不低,怕是遠在她師兄風流穀之上。


    兩個青影走在木門前的那條小道上,柒夜轉轉脖子,邊活絡筋骨,邊同夢雲生道:“那位看相先生和這位小呂先生原來是舊相識……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不然他也不會知道五嬸嬸花生糕鋪,更不會推薦我二人前去……一切都合情合理。”


    夢雲生側過臉,看著身旁的女子微微挑起眉毛,聽她繼續喃喃下去。


    “小呂先生看似冷漠,卻連吃花生糕也想著分給旁人,唯獨不留一點兒給自己。聽那位相術先生所言,應該是常常來他家蹭花生糕吃才對。可是怎麽小呂先生對他又……”


    她話聲未完,卻感到背後有一隻手忽的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嚇得她原地打了個顫抖。


    “是誰?”


    柒夜和夢雲生轉頭,見到身後的月光地裏,那人身著道袍,一手輕撫著懷中的拂塵,神色極為嚴肅地看著他們倆。


    “想不到你們二人不僅喜歡在牆頭偷窺,更喜歡在背後揣測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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