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寒,破廟中的幾處火堆裏“劈裏啪啦”作響,仍舊燒得旺盛。一眾人馬裹著那些舊帷幔縮在角落的幹草上漸漸睡去,一時間廟中酣睡聲此起彼伏,就連守夜之人也經不住眯眼打著哈欠。


    許是臉上遮著一塊紅布,又或是此刻身處險境,我雖感覺眼皮沉重,但大腦卻怎麽也無法入眠。背脊貼著冷冰冰的土牆,我閉上眼睛縮緊身子,忽然有隻手伸過來摟住我的肩膀。


    “睡吧。”我靠在那個溫暖的胸膛上,它的主人用更加低沉的聲音同我道,“有我在,別怕。”


    那句話著實讓我安心了不少。那雙手似是能讀懂我的內心所想,一下一下地輕撫著我的手臂,直至我真正放鬆下來,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陣熟悉的香味喚醒。頭倚靠著的仍是一片溫暖,隻是蜷縮的雙腿久久不動竟有幾分麻木。


    “醒了?”


    耳邊傳來一陣低聲。我睜開雙目,見廟中的火光幽暗了不少,而眼前清和的眉間卻異常清醒。


    我突然想起自己還倚靠在他的懷抱裏,心中一顫,倏地挺直背脊。


    “你在幹什麽?”大腦還來不及思考,便隨口蹦出一句話打掩飾,我這才驚覺自己的聲色低啞得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嗔怪,雙頰一下子發熱起來。


    肩膀上的那隻手落下來,清和側著頭露出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隨後一個不大的壇子出現在我跟前。


    “喝不喝?”


    “這是?”我神色懵然,但順著那股愈發濃烈的香味,雙眼一亮,“是蟲二酒!”


    清和並不作答,眼底浮出笑意。


    我欣然接過那個壇子,迫不及待地往嘴裏灌了一口,果然是烙印在記憶中的味道。


    金陵,蟲二酒,十裏穿巷,陌上山莊……明明才出走幾月,卻仿佛和他們如隔了十年之遠。我微微歎出一口氣,雖握著蟲二酒但免不了多了幾分感懷。


    “清和你怎麽會有蟲二酒?”我看著他眼中透亮的神采,有幾分了然,“難道你一直……”


    “阿柒,好東西要慢慢拿出來。”


    我邊喝邊見清和的語氣似有所指,壓低了聲音又道:“說不定還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嗯?”我略有疑惑地擦擦嘴巴。


    “好香啊!”


    還不等他作答,一聲慨歎便在這時插了進來。近旁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隻見麻尖兒翻了個身朝向我倆,眼睛落到我手中的壇子上頓時清醒過來。


    “好啊,有酒喝!”


    麻尖兒止不住發出一聲低喝,好在沒有驚醒到破廟中的其他人。他興衝衝地湊近前來,目光灼熱。


    “荒村破廟,你夫妻倆好興致!”他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個壇子,“什麽好酒這麽香?”


    “自家釀的小酒,娘子想家,便拿出來過過癮。”清和不知又從哪裏變出來一個壇子遞向他,“麻尖兒大哥要不要嚐嚐?”


    壇子在他跟前晃了晃,麻尖兒卻不著急伸手去接。他看看我,又看看清和,隨後有些訕訕地笑起來,“誒,既是你夫妻倆的心頭好,我怎麽好意思搶?”


    “大哥這話說得,倒顯得我們夫妻倆小氣了。”


    清和縮迴手,順勢喝了一口,放下壇子頗為滿足地歎道:“酒還能驅寒,麻尖兒大哥當真不來上一口?”


    麻尖兒終是沒忍住,伸手過來接住那壇子。


    “既然如此,黑煞小兄弟,我就不客氣了。”


    他嗅了嗅壇口,仰頭灌了一口,放下壇子後臉色十分陶醉地砸吧了下嘴。


    “好酒,好酒!想不到十歲就能手刃仇人的江湖黑煞,竟還是個雅趣之人。”


    這話似乎另有所指。我聽罷,心裏徒然生出幾分緊張。然而清和並不迴應,隻同他嘿嘿一笑。


    不遠處的火推中發出“啪”地一響,隨後火光又暗了一寸。


    麻尖兒抱著壇子亦跟著清和笑起來,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我見他接連喝了好幾口酒,臉頰上飄出兩團緋紅,嘴中頗為愉快地輕哼著,身體前後搖擺,神色好似癡然起來。


    “你倆可知道,喝著這,這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麻尖兒雙眼浮出幾分迷離,大著舌頭說道。


    “大哥想起了什麽人?”清和順著他的話好奇地往下問道。


    “嘿,什麽人?我,我不告訴你……”一瞬間他變得警覺起來,仰起脖子一飲壇中酒。


    砰——


    酒壇落地,麻尖兒垂下頭來,身子歪倒在一旁,嘴中喃喃不清。


    “他怎麽了?”我托著腮打量著好似神誌不清的麻尖兒。


    清和波瀾不驚,語氣中僅存有一絲疑惑,“也許是喝醉了……”


    “誰說我喝醉了!”麻尖兒倏地從地上坐起來,下意識地抓住酒壇,神情語氣皆為不滿。若非他眼中依舊迷霧重重,我都懷疑剛才那一切是他故意所為。


    “你,你,你麻尖兒大哥酒量好著呢!”他口中發出一陣尖細的低喝,隨後又仰起脖子大口喝起酒來。


    “黑,紅,黑紅雙煞,我,知道你們,不是真的……我,我知道許多事,你們,你們別想從我嘴巴裏,套,套出來……”


    與酒做友多年,我知道一個人越是醉酒,就越不會承認他喝醉了酒。


    眼前醉得話都說不清楚的麻尖兒就是。


    清和湊近他幾分,特意壓低了聲音問他道:“麻尖兒知道什麽事,這麽怕我們套出來?”


    麻尖兒一手撐著地,另一隻手推開清和,一如小孩般不耐煩的口氣,“我,我不告訴你!”


    清和麵色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正要開口,卻聽見眼前那人自說自話起來。


    “嘿嘿,酒兄,你,你,你甘醇如一美人,我,我不跟他們說,就跟你一人說……”隻見那麻尖兒吊起嗓子,對著手中的酒壇,神情已經癡然,“白日裏一個狂妄的渾,渾小子,質,質問玲瓏心獻祭一事……我倒覺得那個,那個神秘人說得確有其事。酒兄,你,你可知為何?”


    我輕緩唿吸,一旁的清和眼中也顯得格外認真起來。


    “因為,因為我知道,十八年前打敗魔王的致命一擊就是,就是雲娘娘刺中他心髒的那一劍……那一劍,刺得他,他好疼,整個心都要碎了……你說,你說心沒了,想要複生,不就是再要一顆心嘛?酒,酒兄,他們不知道,玲瓏心的心頭之血,有,有起死迴生……”


    那如唱腔般的醉話逐漸輕了下去,麻尖兒一歪身子最後還是倒了下去。他手中的酒壇摔在地上,“咕嚕咕嚕”地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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