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兮從來沒有想過,曾經渾身棱角的自己會被愛情和生活打磨的麵目全非,消瘦的手覆在自己隆起的腹部,思緒飄迴了昨晚。


    霍安兮握著好不容易撥通的電話,空蕩蕩的房間讓她的語氣透著些小心翼翼的委屈,“阿宇,你什麽時候迴來?”


    董宇的迴答一如既往的敷衍不耐,迴道:“還要一兩個月吧,等這邊項目完成。”


    “……”可是……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董宇:“我還有事,先掛了。”


    “等一下!”霍安兮急促出聲,“阿宇,我懷孕了,你早點……”


    “什麽?!”董宇的聲線驀地拔高,“什麽時候的事?我都五個月沒迴家了。”


    即便霍安兮早已經不是當初脾氣火爆的大小姐,也因為他的言下之意變得生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自從我們結婚後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連半個朋友都沒有。你出差這五個月沒有給我打過一次電話,而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是不接就是說自己在忙。孩子已經五個月了,你……早點迴家好嗎?”我很想你。


    電話那頭的董宇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激動的情緒已經平複,並沒有半分初為人父的喜悅,冷冷的開口:“打掉吧。”


    “……打掉?”霍安兮機械的重複,渾身冰冷。


    “你不是不知道因為你父親那邊的打壓我們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又欠著一大堆的外賬,拿什麽來養活孩子?明天就去醫院打掉吧,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


    “安兮,你早就不是霍家大小姐了,現實點,別再任性了。”


    語罷果斷的切斷了電話。


    霍安兮清瘦的身子陷入沙發裏,明明是炎炎夏日,並沒有開空調,她卻覺得冷到骨子裏了。


    以前的霍安兮確實是任性自我的,被董宇的體貼溫柔感動,即使他隻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她還是愛的不管不顧,甚至與父親決裂,隻覺得有情飲水飽。而此時此刻她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貧賤夫妻百事哀”。


    ---


    第二天清晨,霍家大宅。


    霍安兮穿了件寬鬆的連衣裙,許是太過削瘦完全看不出懷孕五個月了,她抬頭看了眼這陪伴著她長大的地方,那些久遠的記憶洶湧而來。


    她曾經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迴來了,畢竟當初走得驕傲而決絕,而這四年父親霍國邦對她不聞不問,暗地裏也讓董宇失去了許多工作。


    如果她肯服軟,父親可以停止對董宇的打壓嗎?


    她沒有奢望要迴到過去那樣錦衣玉食的生活,隻求保住自己的孩子,衣食無憂。


    想到肚子裏的孩子,在大門前待立的好半會的霍安兮終於按響了門鈴。


    忐忑的心情讓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她的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裙擺,薄唇緊抿。


    這於好強的霍安兮而言,無疑是種淩遲。


    終於大門上安置的屏幕亮起,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開口問道:“您好,請問您是哪位,有什麽事情嗎?”


    “我找……霍先生。我是……”霍安兮頓了頓,隻覺得分外諷刺,繼而答道:“霍安兮,我叫霍安兮。”


    “好的,請您稍等,我去詢問下霍先生。”


    上午十點的太陽已經有些毒辣,霍安兮整個人暴露在日光裏,渾然不知熱,滿腦子想的都是一會見了霍國邦要怎麽開口,那一聲“爸爸”自己還能喊出口嗎?


    她想了很多種情景以及霍國邦可能會有的責罵,唯獨沒有想到的事,他根本不打算見她。


    屏幕亮起,視頻那頭的中年婦女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您請迴吧,霍先生說他不認識什麽霍安兮,不方便請您入屋了。”


    霍安兮如遭雷劈,愣怔的盯著屏幕,仿佛失去了聲音。


    她下意識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臉,仿佛又感受到了四年前霍國邦那熱辣的一巴掌。


    “霍安兮,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從此以後你跟我們霍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放心,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向你求饒。”


    從迴憶裏脫身,霍安兮蒼白著一張臉,不甘、失望、震驚與無措交雜著湧上心頭,她一手撫著腹部,一手扶住身後的門慢慢地跌坐到地上。


    她自小同父親的感情便是一般,母親去世得早,他又一直忙著工作,高中畢業後她又一個人去美國留學,之後她未能按他的想法嫁給對家族事業多有幫助的貴公子,反而愛上一貧如洗的窮小子,父女之間的關係一再僵化。


    坦白來說,嫁給董宇後的這四年她過得並不好,當年霍國邦放下的話都漸漸變成現實,她自食惡果,卻也倔強的吞下眼淚,如果不是因為想要留住肚子裏的孩子她根本不會來這一趟。


    她隻是想請他看在自己肚裏孩子的份上放過自己的丈夫,讓她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的家而已。


    可是霍國邦,比想象中的要絕情。


    霍安兮不知道自己在大門口坐了多久,她唇色發白,劉海因為汗濕全部貼在額頭上,狼狽不堪。


    她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頂著炙熱的陽光離開。


    二十五歲的霍安兮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她滿心的苦澀與慌亂竟找不到一個人訴說。


    霍安兮失魂落魄的走在烈日下,一遍一遍撥打著董宇的電話,直到眼前發黑,暈倒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


    霍安兮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正在給同房病人換藥護士察覺後忙道:“你總算是醒了,現在天氣這麽熱,普通人都很容易中暑的,你一個孕婦怎麽還一個人在街上走呢?幸虧有好心的路人把你送到醫院來,快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吧。”


    家人。


    霍安兮苦澀的笑了笑,像是在迴答護士又像是在迴答自己,“我沒有家人。”


    護士一副了然的神情,“同老公鬧別扭了吧?沒事,等他來了我替你說他兩句,不管怎麽樣妻子懷著孕總該讓著些的。你也別太往心裏去,凡事多為肚子裏的孩子考慮考慮。”


    這份陌生的關懷讓霍安兮幾欲落淚。


    “謝謝,我一會會給他打電話的,你先忙吧。”


    霍安兮環顧四周,從枕頭邊拿到了自己的手機,點亮了屏幕卻沒有一通未接來電,唯有一條來自董宇的微信,五個冰冷的大字:去醫院了嗎?


    這些年壓抑的委屈在瞬間決堤,她忽然很想像個十多歲的小女孩不管不顧的在他懷裏撲打,歇斯底裏的質問他:“董宇,你還愛我嗎?你愛過我嗎?”


    電話在此刻默契的響起。


    霍安兮按了接聽鍵,語氣滿是脆弱與委屈,“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女聲,嬌笑道:“哎呀討厭,臭董宇,你手往哪裏放呢?這可是在車上!”


    董宇:“昨晚放哪現在就放哪,有什麽不對嗎?”


    女人笑的越發的嬌媚,“討厭死了,被安兮知道你這一兩個月都跟我待在一起可要恨死你了,我跟她可是好閨蜜呢。”


    霍安兮渾身冰冷,抑製不住的發抖。


    這個聲音她當然認得,李安琪,李家的千金大小姐,她還是霍家千金時兩人確實交好,可自從她被趕出霍家,李安琪對自己便是避而不見,算是哪門子的''好閨蜜''?


    “這個時候你提那個女人做什麽,多掃興?”


    “你們還沒離婚呢,當初你苦苦追她,一片癡心大家可都看在眼裏呢,怎麽現在提都不能提了?算了,我們還是結束吧,畢竟安兮現在懷孕了,我不想讓她傷心。”


    “傻瓜,你明明知道我現在滿心滿眼都是你,等她把孩子打掉了,我馬上和她離婚,我們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最後的五個字他的語氣極其輕柔,一如當年他在她耳邊低喃著情話。


    李安琪輕笑:“依我看你從來就沒有愛過她,你董宇不過就是個虛榮的男人,當初死死追安兮,是看中了她霍家千金的身份吧?反正我……”


    李安琪接下裏的話消失在董宇的唇裏。


    霍安兮死死握著電話,男女旖旎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婚後的這四年,他的冷淡敷衍她全部看在眼裏,卻自欺欺人的建起一道虛幻的牆,此刻,轟然倒塌。


    霍安兮隻覺得自己的心生生被人撕裂,她顫抖的從病床上起來,此刻她隻想衝到董宇麵前,將自己的滿目瘡痍的心掏給他看看,問問他,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這輩子才要受到這樣的折磨?


    輸液的針頭因為她的動作被強行扯出,鮮血順著她白皙的手滴落在地。


    “哐——”


    “護士護士!快來,有人摔倒了!”


    “天啊,好多血,快來啊,該不會流產了吧?!姑娘你不要再動了!等醫生過來!”


    感覺四周都是人,不住的拉扯著自己,然而霍安兮覺得自己什麽都聽不懂,身體機械性的往外行走。


    可她那樣瘦弱,一米六七有著五個月的身孕卻不到一百斤,這幾年巨大的精神壓力讓她寢食難安,不知道是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便動彈不得。


    距離蘇醒不到半個小時,霍安兮再次昏厥。


    而這一昏她便再沒能醒過來。


    ---


    霍安兮原以為死亡可以終結一切折磨,直到她緊貼著牆壁看著病床上停止唿吸的自己,看著周圍人惋惜的麵容,她才知道有些折磨才剛剛開始。


    她不敢走上前,沒有勇氣看病床上的自己一眼。


    “太可憐了,才二十五歲啊,竟然就這麽死了。”


    “是啊,哪怕死保住一個也好。這姑娘命不好,你看那身子瘦的,挺著個大肚子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聞言,霍安兮下意識的撫向自己的腹部,卻觸到一片虛無,她的手直接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她隻是一個飄渺的靈魂了。


    寶寶,是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變的強大,到時候你再來當我的寶寶好嗎?


    病房裏的護士又開口說道:“我跟你們說,最可憐的是這姑娘挺著個大肚子卻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整個手機通訊錄就隻有一個''老公'',打過去你們知道她老公多冷漠嗎,說是在外地,會過來處理後事的,婆家到現在也沒有來個人。”


    “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唄,真是沒良心,那她娘家人呢?通知到了沒?”


    娘家人。


    霍安兮閉眼苦澀一笑,那不久前還將她拒之門外的父親,如果知道自己去世了,會不會傷心後悔?


    “好像報警了,警察聯係到她父親了,說是馬上就到了。”


    霍國邦是在醫生的帶領下走進病房的,眉頭緊鎖,側身傾聽醫生描述著霍安兮的情況。


    “能麻煩您出去一下嗎,我想跟女兒單獨相處幾分鍾。”


    醫生了然的點頭,“霍先生,請節哀。”


    聽到''女兒''這兩個字霍安兮終於忍不住哭了,她很想衝過去,抱住自己的父親,向他懺悔,是她眼瞎,看上那麽個人麵獸心的男人,是她錯的離譜,她應該聽他的話,不應該那麽任性固執,撞破南牆也不懂得迴頭。


    可當醫生一出門,霍國邦緊皺的眉頭便舒展成冷漠的弧度,從手提包裏掏出一份文件,掏出印泥,淡定自若的拿過霍安兮冰冷的手,按下手印。


    待看清楚文件上的內容時,霍安兮呆若木雞。


    那是一份“她自己立的”遺囑。


    母親去世前將自己所擁有的霍氏公司股份以及房產全部轉移給了霍安兮,那時候她還小,印象並不深刻,之後霍國邦也不曾提及,她自己也就忘記了這迴事。而這手印這麽一按,這些全部屬於霍國邦了。


    愛情友情已經讓她遍體鱗傷,為什麽親情也要讓她痛徹心扉?


    “為什麽……?你來這裏看我難道就是為了這些錢嗎?!我已經死了!爸爸,我死了!我不是你生的嗎?!你為什麽不難過?!”


    霍安兮憤怒的哭喊著,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希望自己還活著,她隻想要一個答案,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安兮,我知道你這些年過的不好,這樣對你也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結果,你性格那麽要強,哎,你要是個男孩子該多好啊。”


    霍安兮的五官因為太過心涼憤怒而扭曲在一起,“嗬,就因為我不是兒子,所以你才對我那麽冷漠?巴不得我死掉,好拿到這筆錢?霍國邦,你到底有沒有心?!”


    可無論她有多麽的憤怒霍國邦都感知不到,而這時鈴聲響起,霍國邦皺眉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號碼,按了接聽,“不是說過沒事別給我打電話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死了,即使霍國邦沒有按免提,電話那頭的聲音她卻聽的清清楚楚。


    那是個陌生的女聲:“兒子今年都要大學畢業了,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讓他認祖歸宗?”


    霍國邦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文件,“別著急,我有一份畢業禮物要送給他。”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霍安兮覺得自己真是個可悲又可笑,死了才知道父親在外麵有個隻比自己小三四歲的私生子。


    那筆錢是屬於她那到死都蒙在鼓裏的可憐母親的!


    她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這些人的!


    她好恨,恨自己這些年的天真無知,在這短短的一天之內尊嚴與心都被絞個粉碎。


    不不不,她不能死,那些背叛她傷害她的人還好好活著,她怎麽能死呢?


    她願付出一切讓時光倒流,哪怕將靈魂出賣給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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