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當一個人獨自在家的時候,突然有人叩響門窗問:“我能進來嗎?”不要輕易應答,無論他(她)是陌生人還是你熟悉的人。“我能進來嗎?”在我們眼裏,也許隻是一個普通的問話。但在某些時候,它可能意謂著陰魂的投石問路,意謂著血性殺戮的前奏,當然,它就是恐怖的開始。

    不要與陌生人說話,更不要在深夜給門外或窗外的人,打開進入的冥途。

    ……

    沒有太陽,但還是能讓人感到夜晚的如期來臨。雨又開始下起來,先是零零星星的小雨,慢慢地變成大雨,大朵大朵的雨滴從半空中砸下來,恨不得要把水泥地砸出一個坑兒。風刮得樹杈亂舞,青葉飄落,偶爾從遙遠的天邊,還掣過一道閃電,隱約傳來沉悶的雷聲。悶熱的石佛鎮在清涼的同時,也悄然彌漫著一股血腥氣味。

    雨霧像一個巨大的水簾,把富春堂、石佛鎮都罩在裏麵。在富春堂後麵的小院裏,已可以看到地麵積聚的水流。窗外“嘩嘩”雨聲盈耳,看不到街上的行人,人呢?都蜷縮在屋裏了嗎?

    夜不可阻擋地來了。

    站在窗口的曹玉娟扭頭看一看女兒,白娃仍然躺在床上睡著。臉色雖然恢複了血色,但她的身體還很弱,仿佛一個失血過多的脆弱女孩。幸虧她是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小孩子,如果換做成年人,情況可能還要糟糕得多,曹玉娟這樣安慰自己。此刻,父親曹華棟還在地下室做著他的曠日持久的試驗,他不願任何人在自己沉浸於科學研究的時候去打撓,包括曹玉娟。

    此時曹玉娟希望土坤能在身邊,初戀情人因為有了心上人,而不可能與自己在一起,她羨慕阿萍,為她感到慶幸。這個世界上有幾個可以信賴依托的男人呢?更多的是道貌岸然、食色成性的虛偽男人,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當他和一個女子同床共枕時,腦子裏卻想著另外一個女人!還有多少男人一旦哄這個女人上床之後,立即露出了牲畜的嘴臉,得手痛快之後,便如換衣服、棄垃圾一樣離你而去再無迴頭!歲月改變了許多人,她的那個名譽上的男人呢?他迴石佛鎮了嗎?在悅來客棧嗎?不知道那個梅小青有什麽手段竟然使他鬼迷心竅。沒有愛情的婚姻形同擺設,他們早已不同床,更談不上什麽異夢。

    起風了,風在窗外唿唿地刮著,竹影叢叢,發出“唰唰”的聲音。如果在從前,曹玉娟對這樣的聲音不會再意,甚至在夏日的傍晚,她會覺得晚風送爽、竹林聲聲倒很有詩意。然而,今晚不同,曹玉娟感到自己的無力與無助,同時,她敏感地認為那竹林裏麵,好像隱藏著什麽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怪物。

    曹玉娟關緊窗,正準備拉上窗簾,突然,窗外出現一張毫無血色詭異的臉。

    “娟子,你好嗎?”窗外白嘯天用他粗大的手指輕輕地叩擊著窗玻璃。他的眼窩深陷,一圈青黑的陰影襯得他的眼睛大而邪惡。

    “你,你來幹什麽?”曹玉娟被嚇一大跳,她猛然後退半步,然而看清楚是白嘯天,她不由怒火徒升。自從她無意撞見他們的苟合之事後,每一次再見到白嘯天,他和梅小青在床上的一幕立即就會閃現在她的腦海,這個自己曾經以身相許並和他共度數年的男人背判了自己。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摟著另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在她的屁股上一次次劃出豔紅的五指印,曹玉娟就感到萬分惡心,就想嘔吐。她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生活中。

    白嘯天涎笑著,臉緊緊地貼在窗戶上哀求:“娟子,我是真心愛你的,你不請我進去嗎?我要跟你解釋和梅小青的事!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

    “你快走,我不想聽!”曹玉娟想大聲吼叫,但看到床上安睡的女兒,盡存的一點理智又使她強壓自己的怒火和嗓音。

    白嘯天以探討的口氣說:“你不想聽嗎?你知道你為什麽失去我?她為什麽同我睡覺?”

    “滾,永遠不要來這裏。”曹玉娟扭過頭。

    “我辛苦地照顧著旅店,為什麽呢?你難道沒有找一找自己的原因?作為女人,你應該知道自己的男人最需要什麽,你應該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男人有時候就象小孩子,尤其是在性上麵,你知道嗎?讓我進去,隻要你讓我進去,我會把許多關於男人的秘密都告訴你的!”

    “滾,滾開遠點!越遠越好,不知羞恥!”曹玉娟憤怒地指著遠方。

    “你會後悔的!”白嘯天臉色徒地一沉,悠忽不見。

    曹玉娟激動地端起茶杯猛地喝下一大口冰糖茶,目光投向窗外,從這裏可以看到石佛鎮那高聳的古塔,古塔頂上那盞燈像鬼火一般閃爍著。冰涼的茶水使曹玉娟大腦清醒很多,白嘯天來了又走了,他沒有敲門,而是出現在窗戶外麵。突然一陣無法言表的恐懼襲來,她手中的茶杯“叭”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粹。

    曹玉娟慢慢地起身走近那扇白嘯天出現的窗子,忽地打開,探身向外、向下張望。她的窗外是離地麵五六米高徒立的牆壁。遠遠的地麵上有積水,泛著隱約的白光。白嘯天剛才怎麽會站在窗外呢?這裏根本沒有可以站立的平台,難道白嘯天的身體會漂浮在半空中?

    天啊!白嘯天果真變成了傳說中的陰魂!曹玉娟驚詫地捂住自己的嘴,她努力把那聲尖叫吞咽迴喉嚨。

    小院靜悄悄,竹影在風中搖曳,曹玉娟感到了陰森森的恐怖。從來沒過的強烈的預感襲上曹玉娟的心頭,白嘯天死了,他已不在人世。可是,他並沒有完全離開,而是變成了另一種生命體,他來尋自己、尋白娃,如果不能得逞,他會躲藏在某個地方。難道他變成了一個吸血鬼?曹玉娟為自己頭腦中閃現的這個念頭打了一個寒顫。

    白嘯天會不會再來?他真的走了嗎?他會不會重新迴來扒著窗戶露出猙獰可怖的臉?也許會,也許不會,也許來的是另一個惡鬼!曹玉娟忽地拉上窗簾,拉開室內所有的燈。燈光照在白娃平靜的臉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根根長長的睫毛。

    “我的女兒!”曹玉娟走過去,輕輕抱著白娃,把自己的臉貼上去,淚無聲地流下來,滴在白娃紅潤的臉上。

    白娃的眼簾動了又動,睜開美麗的大眼睛。黑黑的眼珠轉動著,疑惑地看著與自己貼著臉的曹玉娟:“媽——媽——,你怎——麽——了?”

    曹玉娟吃驚地抬起頭:“寶貝,你醒過來了!你睡了一天多。”

    白娃環顧四周迷惘地問:“媽媽,我什麽時候迴來的?”

    “孩子,先告訴媽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曹玉娟問。

    白娃:“媽媽,我在觀音河畔看到爸爸的車了,它就停在那裏。”

    曹玉娟瞪大眼睛:“你爸爸去省城了,他的車怎麽會在野貓林?

    白娃:“我記得我們家的車。後來,在野貓林一個土堆下麵,我看到了爸爸,他上身沒穿衣服,躺在低凹的坑中!在他的旁邊還躺著幾個人,全都是閉著眼好像睡著一般。”

    曹玉娟皺起眉頭,是的,白嘯天真的死了,變成了一個可怕的行屍走肉。

    白娃:“再後來,我看到了梅小青,她手裏拿著一個紫色尼龍細繩,盤成一個心形的活扣,她讓我往裏麵看,說裏麵有好看的大花蝴蝶。我轉身就跑。跑啊跑,她突然又站到我麵前了,可怕地笑著,我害怕極了,眼前一黑,就不記得什麽了。”

    曹玉娟撫摸著白娃的頭:“孩子,是土坤叔叔把你救迴來了。你要記得謝謝土叔叔!”

    白娃猛然坐起來,拉著曹玉娟的手說:“媽媽,你快去救爸爸!快去——”

    在曹玉娟心中,此時已經確認白嘯天死了,而且他可能變成一個吸血惡魔。曹玉娟略作猶豫,決心把自己的猜測告訴白娃,否則她可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險。曹玉娟忍住淚水說:“孩子,你爸爸他已經死了。現在除了媽媽,不要再跟任何人說話,更不要跟任何人走。記住了嗎!”

    白娃眼睛裏充滿淚水,看著媽媽點點頭。

    這時候,忽然又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誰?”曹玉娟警惕地扭迴頭大聲問。

    “我!我能進來嗎?”

    曹玉娟聽出來,是住在隔壁大客房婆婆紀桂香的聲音。她在門外,剛才白嘯天會不會去找她?現在的她是人還是鬼?

    “婆婆,您身體好一些沒有?”曹玉娟問,聲音有些顫抖,她眼睛急速在屋裏搜索,土坤給她的那把竹箭和一柄竹劍放在白娃的小沙發上。

    “外婆!”白娃突然喊了一句。

    “我是外婆,我能進來嗎?”紀桂香毫無情感的聲音。

    “當然,你請進來吧。”白娃大聲清晰地迴答。

    門“吱啞”一聲開了,紀桂香出現在門口,她的臉上保持著僵硬的微笑。“白娃迴來了,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曹玉娟身體迅疾靠近小沙發坐下來,她的兩隻手背在後麵。曹玉娟記得土坤走後她把門從裏麵鎖了,為何紀桂香在得到白娃的許可後可以輕易地進來呢?為什麽?曹玉娟急急地在心中問自己。一段土坤恐怖小說中的文字閃現在她的腦海——

    吸血鬼要進入一個房間,如果這個房間門窗關閉,它隻有在得到屋內人允許的情況下才能夠進來。剛才紀桂香說:“我!我能進來嗎?”曹玉娟並沒有馬上迴答,但是年幼的白娃卻清楚地答應了:“當然,你請進來吧。”

    “婆婆,你還沒有休息?”曹玉娟努力鎮靜自己。

    “還早呢,不休息!”紀桂香似乎沒有注意到曹玉娟的異樣,她兩隻眼睛隻盯著床上的白娃,慢慢地走過來。“我的小寶貝,你好嗎?”

    曹玉娟收攏自己的腿,讓紀桂香從自己的麵前走過去。紀桂香的腿碰著了曹玉娟的膝蓋,那灰薄褲子裏麵,隻是一條冰冷的皮肉骨頭嗎?曹玉娟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的手裏握著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箭。

    “讓我看看孫女!”紀桂香走到白娃的床邊,伸出僵硬的手去撫摸白娃的額頭。“奶奶,你的手咋這麽涼冰呢?”白娃撒嬌地問,伸手推開紀桂香的枯枝般的手。

    紀桂香微微一怔,她訥訥地放下手。

    曹玉娟從後麵靠近紀桂香,她的心在巨烈地跳動著。在這個不大的小臥室裏,現在有三個人——自己、白娃、紀桂香。紀桂香進來時沒有關門,此時門正大開著。紀桂香究竟是人還是鬼?曹玉娟在心裏激烈地搏鬥著,她感到自己一棵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喀嚓”一聲,毫無征兆,憑空一個炸雷。雷聲似乎離得很近,就在窗戶外麵。“喵——嗚——”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尖厲的野貓的驚叫。

    “媽呀——”白娃被嚇了一跳,一下子跳起來,撲進紀桂香的懷裏。“奶奶,奶——奶——”

    紀桂香渾身一顫,扭臉向窗外看。窗外一個閃電,白刺的光正照在她的臉上,一道道曾經慈祥的皺紋現在變得猙獰可怕。在她的左右兩個眼角,正有紫黑色的血悄悄淌下來。她的兩隻手趁勢抱住了白娃的小腰,嘴巴恰好碰在白娃細嫩的脖項上。熱熱的肌膚,香香嫩嫩的肉,還有薄薄的皮膚下麵那奔騰的鮮血。香啊,人體香!紀桂香身不由己,突然張大嘴巴,朝著白娃的脖項與肩結合的地方咬下去。

    閃電的刹那,站在紀桂香身後的曹玉娟同時看到,在紀桂香靠後的脖項上,有一圈深深的牙痕,沒有血漬,隻有無色的肉陷下去的痕跡。與兩個變成吸血鬼搏鬥過的曹玉娟,再加上醫生職業的冷靜,使她突然從背後用盡全力拍了紀桂香一掌,大叫:“婆婆!”

    瘦削的紀桂香身子往下一沉,差一點跌倒。沒有咬到白娃,紀桂香猛然扭迴頭,憤怒地盯著曹玉娟。

    突然呈現在自己麵前,又近在咫尺的那張恐怖的臉,嚇得曹玉娟本能地倒退兩步,幾乎坐在地上。

    紀桂香的臉已極度扭曲變形,兩個眼珠子突鼓而出,嘴裏伸出上下四棵尖銳的牙齒。“g——u——o——”從她的咽喉裏發出恐怖的怪音。她鬆開了白娃,轉過身張著胳膊曲指如爪撲向曹玉娟。

    曹玉娟年輕靈活,騰身站起,沒有躲避,而是握著竹箭迎上去。竹箭由下到上,“噗”地刺進紀桂香腹中,紀桂香猛然頓住,從大張的嘴裏吐出一團紫黑的血,噴濺在地上。她的兩眼上翻,曹玉娟隻看到白白的球體,不見黑眼珠。吸血鬼並不可怕,她很快就會消失的!然而,令曹玉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紀桂香強烈地扭了扭脖項,她的上半身向前向下伏衝。而從她的腰際,突然又多出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先是朦朧模糊,眨眼便清晰起來。與紀桂香不同的是,它似乎隻是一股由氣而凝結的形體。

    睛晴,深陷而閃著藍光。嘴巴緊閉,下頜尖尖似乎能掛一個吊瓶。蒼老的皮膚,深深的皺折——竟然是白軍儒!

    它是白軍儒的陰魂!

    白軍儒與紀桂香合二為一,成為一個連體怪物,他們共用一個臀部和一雙腿,但上半身卻各自獨立。白軍儒沒有紀桂香那麽瘋狂,而是緩緩地抬起頭,依舊斯文的臉上略帶著陰森。他的兩隻大手緩緩地從胸腔裏抽出來,血淋淋的胳膊上帶著粘稠狀的體液。原本溫馨的小女兒閨房突然變成了血腥的惡魔殺人場。“ha——ya——ku——”怪異的聲音從紀桂香和白軍儒的口裏同時發出。

    曹玉娟大吃一驚,白軍儒果真死了!他變成了可怕的吸血惡魔!

    “啊——媽啊——”白娃被這突如起來的變故嚇壞了,她尖聲大叫。

    母親偉大的本能突顯出來,曹玉娟一哈腰,抽出那柄竹劍,朝連體怪物刺過去,紀桂香與白軍儒的上半身分別向兩邊躲閃,那柄劍刺空了,被夾在紀桂香與白軍儒胸腹之間。

    “ha——ya——ku——”

    “ha——ya——ku——”

    曹玉娟索性撲上去抱住他們的腰,口中大喊:“白娃,快跑!快——跑——”

    白娃猛醒,赤腳跳下床,隻穿著一個睡衣就往門邊跑,一邊跑一邊迴頭喊:“媽媽,媽——媽——”。

    “孩子快跑,別管我!”曹玉娟的脖子已經被紀桂香死命勒住,她努力從自己的咽喉裏擠出聲音,催促女兒逃命!

    白娃赤腳踩在水泥地上,迅速往外跑,她沒有順著外梯下樓,而是身體一拐,奔向富春堂的二樓。二樓的拐腳有一盞暈黃的燈,在這樣的雨夜,能往哪裏逃?往哪裏躲?白娃慌不擇路,跑到二樓的過道上。這裏有三間大房,分別放著醫療器械和藥材。白娃推第一個門,門紋絲不動,顯然是鎖住了。白娃往前緊跑兩步,再推第二個門,門仍然鎖著,門框發出“哐哐”的聲音。白娃驚懼地迴頭看,那個連體魔怪還沒有跟過來。她緊接著往前跑,來到第三個門前,雙手一擰門把手,門“吱啞”一聲,打開了。白娃閃身進去,迴手把門反鎖。

    這是一間存放著中西藥間雜著老舊醫療器械的房間,東西一排一排堆放著,看上去零亂,實在頗有規律。白娃借著窗外暗暗的燈光,尋到一個隱身的角落,她雙手抱胸,蜷縮在那裏。

    “ha——ya——ku——”伴著慘人的怪音,重重的足音從樓上傳下來,經過樓梯,拐向二樓。“嘎吱”,似乎有一雙大手在擰第一個房間的門。“啪嚓”有玻璃碎爛的聲音傳來。

    白娃屏神寧氣,身子向裏麵挪了挪。突然,她的赤腳碰到了一種冰冷柔軟的東西。白娃緊張地呆愣在那裏,那冰冷柔軟的物體是什麽?她的赤裸的腳又動了動,用那纖巧的腳趾去感觸,這一次白娃感覺到了,她碰觸到的是涼冷的皮膚,是一隻胳膊或者是一條腿!

    白娃慢慢低下頭,這一看,不由嚇得她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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