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節牌坊像貞女一樣立在石佛鎮的鬼門(北大門)旁,觀音橋上燈光像鬼魅的眼那樣明明滅滅,有氣無力且令人驚悚。靜靜的觀音河,像一條幽暗的過了期的老綢緞,時而會反射出一片又一片的亮光。張啞巴與阿萍飛過觀音河,腳踩野貓林的樹梢,沙沙有聲,最後落腳到石佛寺的門前。

    剛一落地,阿萍立即掙脫開張啞的手,質問:“看著孔令白活活被人殺死,那麽多人被吸血惡魔殘食,為什麽見死不救?”

    張啞巴沒有迴答,而是一轉身,走進冷落無門的石佛寺。

    石佛寺大殿裏一片灰暗,張啞巴從殘缺的佛像旁繞過去,來到大殿西角,摸索片刻,燃起一根蠟燭。他掀開一條破棉被,借著燭光,阿萍看到棉被下麵放著一堆削製好的竹箭。張啞巴俯身取了兩隻交給阿萍,自己又取了十數根竹箭。

    “跟我來吧!”張啞巴說完,急步來到大佛像背後,“吱啞”一聲推開那扇大殿的後門。

    緊隨而至的阿萍嚇了一跳,後麵這個小院裏竟然東倒西歪地躺著十幾個人!或者說是十幾具僵屍,一個個赤身裸體,皮膚灰白,仿佛塵封多年。沒有生命的僵屍是最可怕的,它們隻是一堆肉,但它們又的確曾經和活人一樣唿吸、吃喝、做愛,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張啞巴取出一根竹箭,在一個結實的中年漢子胸部摸了摸,這個中年漢的胸部肌肉豐滿,象瓷實的小鼓。張啞巴忽地將一根竹箭刺進他的胸部,如刺進一麵牛皮鼓中,隨著“撲”的一聲響,那具僵屍緊閉的兩眼突然大睜,仿佛張啞巴攪了他的好夢,血絲粘連的大嘴猛然張開,發出“ha——ya——ku——”的怪音。

    張啞巴略略後仰,看著那個中年漢子的身體猛烈地扭曲,皮肉就像被腐化似地一層層脫落,如同被燒的紙一般蜷曲收縮,最後化成一縷輕煙。皮肉化去,隻留下一個完整的骨架,像手段極高的屠夫,將所的有肉剔除了以後的結果。接著,那骨架也開始變黑、變成碳灰狀,化做輕煙。

    其他十幾具原本躺臥的僵屍因為受到這樣的刺激,突然都有了反映,紛紛坐或站起來,目無表情的臉聞聲齊齊地轉向張啞巴。張啞巴縱身而起,閃轉騰挪,伸手敏捷,如走梅花樁一般在這些或坐或站的僵屍中穿行。同時,他的兩隻手並沒有閑著,而是“叭、叭”將每隻竹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進每一具屍體的胸部。

    後院裏如著了火的收割後七月的麥場,升起一股股焦糊的黑煙,慢慢地幾乎要把石佛寺頭頂那片天空吞沒。

    一具僵屍突然“唿嘯”竄起,像一堵牆一般壓向阿萍,阿萍“啊”地尖叫一聲,本能地將握在手中的竹箭往前一刺,“卟”,竟然準確地插進了那具僵屍的胸部。阿萍感到自己緊握竹箭的手碰觸到僵屍的皮膚,沒有生命的冰涼的皮膚令阿萍不寒而立!

    僵屍大睜著的空洞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隻有一指之遙的阿萍,從他口腔裏噴出一股腐爛的黴味。“ha——ya——ku——”伴隨著一聲短暫的低嘯,僵屍赫然倒在阿萍麵前。他的手在跌落時緊緊抓住了阿萍黑裙脖領上的一枚鈕扣,因為僵屍重力的作用,“叭”,那枚鈕扣也隨著僵屍的手一並落地。

    黑衣下露出阿萍白晰的脖項和胸部。

    阿萍急忙後退一步,用一隻手護住自己的胸部。

    那具僵屍在阿萍的麵前,扭曲收縮,發出如豬肉燒焦後散發的味道一樣,望著眼前的一幕,阿萍惡心得腸胃翻江倒海,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張啞巴氣喘籲籲站到阿萍麵前,額頭上滿是汗珠子,夜色中的張啞巴顯得蒼老而疲憊:“《聊齋》中有一個人叫韋公子,年輕時這個韋公子攜銀千金,狂遍各大州城知名青樓妓院。到後來,過了知天命的他仍惡性不改,遊玩到某地,夜與一對夫妻同床,三人共戲淫亂,痛快之後才知,那男的是自己當年與一個妓女的私生子;再後來,他又與一雛妓尋歡作樂,事後與雛妓對話方知,這個雛妓竟是當年他與一個妓女的私生女,韋公子羞憤難當,為了不使自己的女兒再被千人騎萬人淫,慘忍地將這個私生女毒死,被人告發,為了活命,他不得不散盡家財買通官府衙門……韋公子前半年作惡造孽後半生即得報應,淫的竟是自己的兒子、兒媳、女兒,最後又落得個自食便尿的下場。其實世界上還有許多惡人,前生做惡未必當時就能得報應,而是在其轉世之後才受報應。今晚,我隻知道孔令白此生的氣數到此已盡,所以趕來度他亡魂。他的今生也許是個大好人、大善人,從沒有做過敲寡婦門、挖絕戶墳十惡不赦的事情,但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的前生是什麽樣的人?這世間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以為那些當今世上那此街頭乞丐、那些被謀殺、暴斃、殘害之人,都是被委屈、被冤枉的嗎?其實未必全是。前世做孽,今世得報應者多得很!”

    阿萍問:“照你所說,我們隻能眼看著葉洪升這些陰魂惡鬼在石佛鎮作亂,隨便吸血殺人嗎?你其實是在為自己開脫、找借口!”

    張啞巴搖了搖頭說:“也許你並不明白,做這些事情其實已經超出陰陽差的職責範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話我知道。在我剛剛接手陰陽差時,父親告訴我,陰陽差就是往來陰陽之間的一個小小的差官,負責將死去的亡魂送到陰界,過了望鄉橋就不再屬於我管!更無能力決定其他任何事情。我無法決定孔令白何時死?如何死?我親眼看著有人殺死了他,陰陽差的法則不允許我出手。天地輪迴,萬物更變,各有其規律與劫數,生命的死生有定時、有報應的,有許多事情我們不知道原由,更不是我們能左右得了的。”

    阿萍低下頭,腦子裏亂糟糟的。眼看著孔令白被人殺死,張三萬、王老板那些病人一個個在睡夢中被吸血而亡,難道也都是罪有應得嗎?真不敢想次日一早富堂會是什麽樣?石佛鎮會是什麽樣?阿萍又想到自己,黑夜暴死,自己今生無錯,難道是前生前世做過什麽不可饒恕的罪惡?想到這裏,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張啞巴上前寬慰地拍了拍阿萍的肩說:“當局者迷,很多人不明白,以為天知、地知、自己知,就可以為非作歹,壞事做絕。殊不知正義存於天地間,冥冥中會有神佛在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所以說,每個人都應當時時洗滌反省自己,前生已過去無法把握,就應當努力把握今生,好好為人,多做喜善之事,以圖有一個喜福的善終!”

    阿萍點頭道:“先生說得極是。”

    張啞巴沉呤片刻問:“我想知道,今天上午你和土坤去哪裏了?”

    阿萍說:“我們去了土家莊玉女巫家。”

    張啞巴很吃驚地問:“啊?你們去玉女巫家?為什麽?”

    阿萍覺得張啞巴的神態有些不可思議,解釋說:“土坤在網上獲得一個驅逐陰魂惡鬼的辦法,利用東南西北陰陽乾坤方位地理圖,可以將石佛鎮的陰魂全部驅逐迴陰界去。而要做到這一切,需要開過光的玉佛手。石佛鎮上的玉佛手被一個神秘的老太太和大漢買走了,所以,我們隻能去玉女巫那裏取!”

    張啞巴:“那個老太太和大漢,是葉洪升的老婆葉老太和他們的兒子葉石大!也許,是他們猜到了你們的行動!所以事先把玉佛手都收走了。”

    阿萍:“他們在鎮上收玉佛手,為何就不怕玉佛手傷著他們呢?”

    張啞巴:“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按照常理,鬼魂是不可能接觸這些富含有正義力量的佛法器物的,一旦碰觸,他們就會煙消雲散,永無來生。但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佛法器特現在對他們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葉洪升身上的怨氣和魔力越來越大,他可以任意吞噬玉佛手,不但沒有因之魂飛魄散或者陰功大損,相反其陰功卻倍增、霸氣日盛。剛才在富春堂即便我違規與他交手,不但救不了其他還可能活著的人,整個富春堂都有可能被毀掉。因此,我一直懷疑,在石佛鎮或者石佛山上潛伏著更大的魔物,這些日子我越來越感到石佛鎮上的魔氣在加重,而且是來自不同魔物的幾種勢力。你們到玉女巫那裏得到玉佛手了嗎?”

    阿萍:“沒有。土坤感到非常奇怪,他說第一次去的時候明明看到過不少開過光、眉心有紅痣的玉佛手,可是這一次卻一枚也不見了。”

    張啞巴:“葉洪升他們不可能如此信息通靈!你們在玉女巫家裏沒有發現什麽樣異常現象?”

    阿萍:“好像沒有。怎麽?你看上去好像很不安!”聰明的阿萍看出張啞巴話裏有話。

    “是的,有些事情我不願意讓你們知道。那個玉女巫絕非一般的小巫婆,她是一個年齡遠遠超唿我們想像的玉女陰魂,我不知道她最初存活在什麽年代。土家莊的所謂玉女巫,隻是她借助的一個活人皮囊!她身上的怨氣與邪惡力量一旦暴發,將非常強大。從父親那裏我知道,石佛鎮隻少四代陰陽差想送她下地獄,勻被她重創。好再這個玉女陰魂並不輕易傷人,也很少與人為敵。父親臨死前告訴我,做一個啞巴,保持內斂,千萬不要去碰那個玉女巫,許多年來我一直記著他老人家的教導。可是,氣勝的我並不死心,總放不下這個玉女巫。五年前趁她陰功三十年一消損,修煉至最低穀需要定坐換氣時,我在土老根身上施了迷心法,通過土老根的手將玉女巫活活掐死。然後,我憑著這把無邪劍押她的魂魄去地獄。可是,在最後關鍵一刻,在斷魂橋過橋時,狡猾的玉女巫趁我不備,乘一縷遊魂溜走了。幾年來我再也沒有找到她。如果一旦她恢複元氣再迴來,我真的不敢想石佛鎮會發生什麽事情,所以我很擔心……”

    阿萍聽得啞口無言,她無法想像在陰界還有這樣複雜的糾結、難解之謎。

    張啞巴歎一口氣說:“孩子,你聰明、漂亮、勇敢,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快帶著你的愛人離開石佛鎮吧,這裏陰魔深似海啊!”

    阿萍無語地看著張啞巴,這是一位負責的陰陽差,為了一方百姓,他付出了太多人生的代價。現在,他的確太蒼老了。麵對不可琢磨強大的陰暗勢力,誰能幫他呢?他還有什麽致勝的法寶嗎?

    阿萍沉默片刻,堅定地說:“我能幫你什麽忙?你也知道我早已不是真正的人了。我還有太平環這個佛器可以利用,我還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法力。”

    張啞巴:“謝謝你,好閨女,我看得出來,你的太平環是一個道行很高的法人給你的。它的法力不可小瞧,但它是為了你而存在的,我不能奪人之珍物啊。如果你有這個法心,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更需要另一個人的幫助。”

    “誰?”阿萍問。

    “你的男朋友,土坤!”張啞巴一字一句地說。

    “為什麽?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沒有任何降妖除魔的法力。”

    張啞巴:“他是一個普通人,但他的佛緣比你我都深。千百年來難得一個有如此深厚佛緣的人,我想這也正是石佛二中冤死的葉蓮老師看上他的重要原因。被冤死或希望報仇的遊魂,往往會借助這些佛緣深厚且富有正義感的人,來實現自己的目的。土坤不但正直善良,他還有一個勇敢的不棄不妥、不可折服的心。憑直覺,我感到他正在逐漸接近石佛鎮諸多迷案的真相。也許,他能了挽救這一切!”

    阿萍:“如何挽救呢?”

    張啞巴:“當務之急,先由他帶著佛器去封堵怨鬼的怨氣孔,然後,在七月十五鬼節前一晚,利用東西南北、陰陽乾坤地理方位圖,找到石佛鎮的四大命門,在上麵放上佛器,一舉鎮攝住石佛鎮上所有陰魂鬼魅,包括吸血鬼和活死人。隻有如此,石佛鎮才會有救!”

    阿萍:“石佛鎮的怨氣孔在哪裏?”

    張啞巴:“據我所知,石佛鎮最大的怨氣孔應該在石佛山黃金洞洞口,當年300多民工挖黃金,最後被活活塌死在黃金洞中。黃金洞的洞口我多次勘察測量過,應該在石佛寺後正北方向303米處,旁邊有一棵歪脖老棗樹。明天上午午時三刻,天眼大開,冥氣歸陰,是一個極好的時機!千萬不可錯過!”

    阿萍:“可是,用什麽樣的佛器去堵怨氣孔呢?”

    張啞巴:“這其實簡單,三根竹箭用麻繩綁結實即可。但且記一條,這三根竹箭上要塗摸上土坤的血才管用!”

    阿萍:“為什麽?”

    張啞巴:“萬事皆因怨生,皆因緣消。沒有緣份之人是無法做這件事的!且記,放置竹箭時,箭頭朝下,隻有這樣才能破解眾鬼怨氣,化有作無,讓他們融入茫茫宇宙天地盡頭!”

    阿萍點頭:“明白了,多謝張伯父!”

    張啞巴微微一笑道:“嗬嗬,你的嘴倒甜!咱倆也是有緣之人,別無他贈,這把無邪匕送給你吧,貼身帶著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

    阿萍接過張啞巴遞來的無邪匕細看,真是一把價值連成精美絕倫的匕首,把柄是一個龍首,龍須蚯曲成柄,兩個眼珠是鑲上去的鑽石,龍口大張,吐出來的是一把短而鋒利無比的刀刃。這把無邪匕小巧靈瓏,如不細細觀察,還以為是藏族姑娘隨身佩戴的貼身飾物,實則是出自古時宮庭的寶物,一般都是公主格格的佩飾。阿萍看著自然非常喜歡,深深一揖,再三謝了。

    張啞巴嗬嗬一笑說:“這是我父親傳給我的,我獨身一人,無子可傳,佳物配佳人,還是傳與有緣人吧。閨女,祝你好運!”

    阿萍把無邪匕收藏好,再謝,轉身乘著夜色往迴趕。

    此時,剛剛步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整個石佛鎮被巨大的黑霧籠罩著。阿萍對道路已不陌生,憑著直覺迴到悅來客棧,躍身上了二層,輕輕拉開窗戶,翻身進到208房。黑暗之中,就在阿萍雙足落地的刹那,她突然發現208室過道的浴房裏燈影模糊,伴有人輕輕撩潑水的“嘩嘩”聲。

    這時候土坤還在洗浴?還是土坤起身小解……處處警醒的阿萍屏住唿吸,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浴室的門,把一隻眼睛湊近那條縫隙。

    阿萍不看則罷,一看不由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從沒有過的恐懼令她差點兒窒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石佛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亦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亦農並收藏石佛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