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社會,人類居住在森林裏。後來,人類離開森林,定居到平原或者山野。但曾經與人類混居的那些幽靈或鬼魂卻始終沒有離開森林。它們更喜歡這裏雜亂的樹木、鬱鬱蔥蔥的野草、橫陳的溝坑、無規則的陷阱、潮濕腐爛的氣味、狼蟲蚊蠅的影子。當然,還有很多我們並不知道的東西……

    不要一個人到那些人際罕至的森林去探險。即便那裏有羊腸小道,也不要一個人去。這是二世紀時著名的中國巫師孔嘈冥發出的警告。但遺憾的是,沒有多少人聽取,後人甚至都已經把它忘卻了。那些去森林探險獵奇的人,那些為了獵取虎鞭、鹿鞭或者狐狸皮毛的人,他們懷著一棵滾燙的心走進林子,卻再也沒有出來。當然,他們中有的因迷失方向饑餓而亡,有的則成了狼蟲虎豹口中的美餐,其實他們中還有許人,是因為幽靈或鬼魂而永遠從地球上消失了。

    ……

    次日,葉小水早早起床,給娘煮了一碗酸辣麵湯,鍋滾時特意又打了一個雞蛋以提高營養。葉小水見縫插針,又將屋裏歸整收拾一邊,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葉小水心滿意足地長長舒一口氣。

    小水娘因病,這時候還躺在床上。葉小水來到母親床邊,用自己的額頭去輕輕貼了貼母親的額頭,一點也沒有發燒。葉小水徹底放了心,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又吻說:“娘,飯都做好了,你晚一時兒起來就可以吃。我得走了。”

    小水娘看著女兒,心裏很高興,家裏有苗不愁長,仿佛一轉眼,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女娃已長大成人,自己也不知不覺變老了。小水娘對女兒有些戀戀不舍,叮囑說:“出門在外要事事小心,千萬要記住小人不可得罪,要遠離他們。對了,我給你求的那個玉佛手戴了嗎?”

    “戴了。”葉小水說著,把脖項上掛的玉佛手亮了亮。

    “千萬要戴上它,能防小人驅猛鬼。”小水娘說。

    “娘,女兒記下了。”葉小水模仿大戲中的青衣,衝娘深深做了一捐。然後,又鄭重其事地拍了拍胸前掛著的玉佛手說:“拜托,俺娘把俺交給了你,你可要保護我噢!”女兒的舉動惹得娘開心地笑了。葉小水撲上去摟著娘吻了又吻,方才轉身輕盈地走出家門。

    葉小水走過葉蓮家的院門,大聲喊了一句:“葉二娘,我走了。”沒有人迴應,她也並不在意,繼續快樂地往前走。

    出了村,路過村口的水塘沿兒,葉小水走得匆忙,根本就沒有看到此時在水塘另一岸,在雜草掩映之下,正漂浮著一具腫漲的屍體。葉老太整個人兒像熟睡一般伏在水麵上,她的身邊漂著枯葉、草莖、一隻死老鼠,還有幾個不知名的水生小生物圍著她那泛白的手,把長長和吸管插進她的肉體中。

    從葉家坳趕往石佛鎮有兩條道兒:一條正道,算是村級大公路,從村口沿羊腸小道西行三四裏地,就交上縣級公路,如果有順風車可搭,則很便捷,但在石佛鎮遠郊,這樣來往的便車幾乎沒有;再有一條在小村人看來算是抄近道兒,從村口沿羊腸小道兒正南走,越過野貓嶺,穿過野貓林,往下就是觀音河畔,過河就到石佛鎮。這是村裏人長年累月踩出的一條便道兒。在交通很不方便的情況下,葉家坳村的人常常會選擇正南的這條羊腸小道去石佛鎮趕集。

    夏天一般天色都亮得比較早,山林裏全是清新的空氣。葉小水站在村頭,深深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沒有猶豫就決定走那條小道。她希望能提前一些時間趕迴悅來客棧,省得聽梅小青不冷不熱的抱怨。葉小水就像一頭生命力旺盛的小鹿,在林子裏輕快地穿行。

    石佛山起霧了。

    霧就像從天外飛來一般,很快就籠罩了整個山林。野草上掛著水珠兒,露水太多,將地麵都打濕了。霧中一株株樹木時隱時現,走在小道上的葉小水就有些後悔了。因為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怖正向自己襲來。樹影叢叢,她弄不清楚那模糊的樹影背後,究竟有沒有別的什麽東西。

    一條身影在樹後迅疾一閃。葉小水看清楚一個腳後跟,在樹身後一晃,沒了。

    葉小心渾身毛發倒豎。那是誰?是一個人嗎?她加快腳步。而那個身影也快速移動跟隨而至。葉小水站住住,扭身細看,什麽也沒有。

    野貓林靜寂得可怕。早起的知了呢?這片古老的森林在醞釀著一個可怕的情節麽?

    有一個人在黑夜裏獨自行走,忽然聽到身後麵傳來腳步聲,他走,後麵的那個人也走;他停,後麵的腳步聲也停。可是迴頭一看,黑糊糊的什麽也沒有。“媽呀,遇到鬼了。”這個人陷入極度恐懼之中,毛發倒豎撒開腿拚命跑,後麵的腳步聲也緊跟著他如馬蹄一般越來越急,越來越近,仿佛鬼的前腳連著他的後腳。這個人雙腳剛一跨進門,雙腿一軟就癱倒了。“老公,你這是怎麽了?”他老婆問。“後麵有鬼!”這個男人喘著粗氣把剛才所遇講一邊,老婆大笑說:“奶奶個臭腳,瞧你那點膽子,比蚊子的大不了多少。你這是在自己嚇自己,瞧你腳上穿的木板拖鞋,是它在打著你的腳後跟兒發出的響聲!”男人如夢方醒,但低頭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被嚇得把屎尿都拉在褲子裏了。

    其實,人們在很多時候是在自己嚇自己。“也許,我是在自己嚇唬自己!”葉小水努力使自己平定唿吸,閉了閉眼,再睜開。

    一個蒙麵人突然出現在她麵前,他的頭上帶著一個女人用的黑色性感長統絲襪,就像一個沒有臉的猛鬼,讓人感到驚悚異常。

    “妞兒,想死哥哥了。來,來,瞧一瞧這是什麽寶貝?”蒙麵人說著,突然扒下自己的褲子,露出碩大而醜陋的生殖器。在他的小腹上,還赫然刻著一個骷髏頭,空洞的眼穴死死地盯著葉小水。

    “媽呀!”葉小水嚇得尖叫一聲,扔了背包,拚命往前跑。

    “別跑啊,它這麽大,告訴我你喜不喜歡?”蒙麵人在後麵緊追。

    “臭流氓!”葉小水大罵著迴應,一邊更快地往前跑。

    忽然,葉小水腳下被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嘴巴正嗑在一棵倒臥的樹杆上,立即滲出血來。跌倒在地的葉小水一低頭,看到的東西讓她更加驚恐萬狀。那個絆倒葉小水的東西,不是一個伸展出來的樹根,不是一塊埋伏的臥石,而是一個人——葉蓮的哥哥葉石大。

    葉小水看到葉石大的麵容死一樣的僵硬,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著自己,眼白多,眼珠黑,眼白鼓鼓著快趕上乒乓球了。從他的嘴角溢出的許多花花綠綠的體液,把周圍的花草粘連在一塊。乍看上去,就像一個因腦溢血而剛剛痛苦死去的病人。

    葉小水渾身皮膚猛地緊縮,痙攣般的痛疼從她的腳心箭一般直竄到她的心房。她的心突突狂跳,仿佛要從細細的咽喉蹦出來。無法控製,葉小水從自己的小腹底部發出長長的一聲淒厲的尖叫。同時,她的身子如彈簧一樣跳了起來。

    葉蓮的哥哥葉石大仿佛剛剛被驚醒,他的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眼珠忽地一轉,竟然僵直地坐起來。他猛然朝葉小水伸出了雙手。那雙手的手背上汙著不堪而青筋暴突,就像剛剛掏完化糞池的一根攪屎棍子。

    就在葉石大這雙手要握住葉小水的脖項時,從葉小水的胸前,也就是那枚玉佛手上,發出了一道紫光,如一道極光擊向葉石大的粗糙的粘著血汙的手。他的手立即如同被電擊一般,猛然抖動一下,機械地縮了迴去。

    葉小水嚇得魂飛魄散,這時候如同瘋了一般,撒腿拚命往前跑。

    葉石大雙眼空空無神,他並不肯罷休,再一次本能地伸出他那僵硬的大手胡亂抓過去。這次他的手沒有撲空,而是抓住了一條腿,一條粗壯的有著黑黑漢毛的男人的腿。他的另一個手隨即高高舉起,準確無誤地抓到了男人肥大的生殖器。葉石大如同抓到了一把扶手,自己僵硬的身子“嘿地”一聲借勢站立了起來。

    這一次,葉石大抓住的是那個蒙麵男人。看到突然從地上冒出來的葉石大,蒙麵人麵嚇得毛骨悚然,張開的嘴如被強塞進一個完整的蘋果,再也無法合上。

    麵對一個戴著女人黑色長筒絲襪的蒙麵人,葉石大的咽喉裏發出“哧哧”的聲音。他像遇到親人一般張開了懷抱,緊緊地把那個蒙麵人抱住。

    “滾,滾你媽的!”蒙麵人猛醒一般,用自己的雙手拚力去推葉石大的胳膊,去擊打葉石大的胸腹。他的手擊打在葉石大的側腹部,如同擊在空鼓上麵,“咚咚”直響。但這一切都無濟與事,葉石大的胳膊如長長的鉗子緊緊地箍住了他的腰身。

    葉石大的嘴慢慢地貼近蒙麵人的脖項,他把自己的嘴伏在上麵貪婪地舔觸著,一麵誇張變形地提了又提大蒜頭鼻子。好質感的皮肉,皮肉下麵的的血也一定味道不錯吧?

    紅紅的熱騰騰的剛出鍋般新鮮的人的血啊!

    葉石大神經質似地笑了,他突然張大了嘴。蒙麵人如夢方醒,自己這是遇到吸血鬼了,他如野狼一般嚎叫著大喊救命,但空寂的野貓林裏毫無迴響。葉石大的牙深深地陷進他脖項的肌肉裏,切斷了血管,於是在在嘴與脖項交接的地方,滑下來細細的一條血痕。蒙麵人的聲音變得如撒了氣羅鼓,發悶,發軟,走調。蒙麵人的聲音漸漸小下去、小下去。

    ha——ya——ku——

    fu——fi——zi——

    ……葉小水獨自瘋狂地往前跑著。她對於這條山道並不陌生,如今她隻是本能地沿著山道往前跑,在晨霧迷漫的野貓林中,葉小水如一頭受驚的小鹿,她的長長的頭發像旗幟一樣向後飄揚著,兩條腿如長長的鹿腿,機械地往後又刨又蹬。

    身後麵發生了什麽,葉小水並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又跑了多遠。疲憊不堪的葉小水兩腿如灌重鉛,口幹舌燥,大腦因為缺氧而有些發暈。她實在跑不動了,如果這時候有一個吸血鬼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寧可選擇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讓那個貪婪的以血為美食的家夥把自己身上的血吸食幹淨。

    葉小水立住腳,急促地唿吸,已經發育成熟豐滿的胸脯在劇烈的起起伏伏。肚子又一陣痙攣,她不得不伏下腰身。一隻手急忙扶著旁邊一棵嬰兒胳膊粗細的藤條,否則,她真的會暈倒在地上。

    周圍突然靜下來,除了葉小水自己的唿吸。她仿佛突然闖入了另一個世界。花草、樹木、潮濕的地麵……葉小水用另一隻手安撫自己狂跳的心房,兩隻驚懼的大眼四處打量。

    ha——ya——ku——ha——ya——ku——

    fu——fi——zi——fu——fi——zi——

    一種神秘的聲音,許多貪婪的吮吸聲交雜在一起,漸漸地進入到葉小水的耳膜深入。聲音從哪裏發出來的?是什麽東西發出如此帶著血腥味道的聲音?葉小水慢慢扭轉頭,在她身體的左側,有五六米遠的地方,隔著幾棵小樹和幾條藤蔓繞纏著已有些腐爛的樹葉,葉小水看到躺在地上的三個人。

    ——那是人嗎?

    中間是一個30歲左右黃頭發的女人,身體已近一絲不掛,大約在沼澤地上滾爬過,泥汙爛草裹像在她身上像迷彩服。但還能看到她那一片一片白晰的皮肉。這個30歲左右的黃頭發的女人仰麵躺在地上,腰部微微地扭曲,兩條腿呈半倦縮狀。她的一隻胳膊上抬,緊緊摟著一個同樣幾乎赤裸的男人的脖子。那個小夥子正伏在女人的脖項上,草葉擋住了他的臉,卻看得到他的屁股翹得高高的。因為用力吮吸,他的腹部明顯地一收一縮。黃頭發女人的另一隻胳膊向下麵伸去,手在另一個小夥子的頭上來迴條件反射般撫動。在這個小夥子的腦後,從左向右有一道長長的蚯蚓一樣盤附著的紫紅色的疤痕,讓人想像可能因為與一把劈柴刀或者斧頭親密接觸過。此時,這個小夥子正伏在那裏,腿與身體呈“大”字,他的長著長長漢毛的胳膊彎曲著,長著黑黑漢毛的兩隻手已扒開了黃頭發女人的小腹,如同被人扒挖開的一個不大的臉盆,五髒六腑呈現無遺。黃頭發女的大腸小腸肝與肺全都被掏出來扔在一邊,紅紅的血漬染紅了她身下的草葉和土地。“疤痕”小夥子把整個臉都伏在她的腹腔上,伸著長長的舌頭左舔右舔。就像一個快要餓死的民工,狂吃完一大海碗炸醬麵後,依然沒有填飽肚子,隻能伸出長舌頭去貪婪地舔碗底兒……

    “哇”,葉小水感到自己腸胃如翻江搗海一般,她不能自製地張開嘴,腹腔裏早上吃的稀湯和胃粘液一並井噴而出。葉小水調轉方向,拚命再跑。然而,沒有跑兩步,她突然又站住了。

    一具屍體橫陳在她的麵前,他的身體已經腐爛,可以看到胸腔裏白森森的骨頭。腦袋仿佛被一塊巨石生生地砸去半拉,現在隻剩下另一半在肩上,能看到裏麵滿是蠕動的蛆蟲和蚊蠅,他的手裏還握著一塊像狗腔骨一樣的東西。

    葉小水一抬眼,在這具屍體旁邊一二米外,又發現一具屍體,那已經不能算是屍體了,因為身上除了骨頭之外,已經沒有多少爛肉。它稍一移動,就從胳膊上腿上、腰上往下一塊一塊地掉爛肉。

    葉小水絕望地四顧,一個,二個,十個、二十個……處處都有屍體,或躺或坐,或直挺挺在站立著……這一個又一個僵屍,就象一個三流雕塑家以石佛山野貓林為背影做的一個闊大的僵屍展……葉小水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極度恐懼,她想閉也閉不上,隻好本能地大張著眼珠,看著眼前的一切。

    葉小水的猛然闖入,好像打破了這裏原有的平靜,僵屍骷髏們都緩緩地把腦袋扭向了葉小水,一雙雙無神的眼睛空洞地看著這個驚謊失措的小女子。

    葉小水尖聲叫著,隻有這叫聲才能給她以再抬腿逃跑的勇氣。然而,尖叫的聲音越來越弱,她感到自己的氣息緊促,唿吸困難,她實在是支持不住了。又一股惡心的體液從她的胸腔湧出,這次沒有從口腔井噴而出,而是往上直衝,一舉頂上了大腦。葉小水眼前一黑,她知道自己倒下去了,倒在這一片僵屍中間。

    立即就有一個冰涼的粗壯的胳膊摟住了葉小水的脖項。有兩個蠕動著的東西掉進了葉小水的耳朵。

    ha——ya——ku——

    伴隨著嘿嘿的淫笑……葉小水感到自己的乳房被一隻骨感大手狠狠抓住。她拚盡最後的力氣,絕望地嘶喊:“救命啊,救——我——”

    “侯丙理,休得無禮!”忽然,隨著一團亮光,葉小水冥冥中感到眼前出現一個人。她努力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那個人披頭散發,穿著破爛的漢衫,身上散發著汙著的氣味,隻是那一雙眼睛如電光一般十分有神。

    “侯丙理,住手。”那人一把將伏在葉小水身上的僵屍拽開,伸手拉起葉小水,往自己背上一搭,抬腿就走。

    葉小水感到自己的腿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耳朵裏灌滿了神秘而刺激的聲音:

    ha——ya——ku——ha——ya——ku——

    ha——ya——ku——ha——ya——ku——

    ha——ya——ku——ha——ya——ku——

    ha——ya——ku——ha——ya——ku——

    似乎所有的僵屍都向她撲過來。那個背她的人揮動手中的武器,也許應該是一把鋒利的劍,“噗噗”刺中的聲音,ha——ya——ku——ha——ya——ku——僵屍哀鳴一片……

    葉小水感到自己像脫弦的箭,飛奔離去,唿嘯的風吹著她的頭發向後飄起。她努力想睜開眼,但眼皮太沉重了,她試了又試,仍不能睜開眼。無奈地淺歎一聲,她隻好選擇了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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