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不僅僅在燕州是最龐大的修真世家,在整個天玄大陸的名聲勢力都不遜色於九大門派之中的幾個。


    昔日繁華的家族竟然成了如今的景象,常淩和顧司玉沉默了好久。


    “走吧。”顧司玉率先開口道。


    常淩並沒有詢問顧司玉此行到底是要尋找什麽東西,也隻得是快步跟上了他的腳步。


    常淩對於‘顧宅’的印象還是頗為深刻的。


    忘了是多久之前,在常淩的印象之中最後一個可以被稱得上是英雄的人物身隕於此。


    那是一名金丹境修士,常淩仍然記得對於他的欽佩卻已經想不起來他到底來自何門何派,又是長成什麽樣子了。


    在攝由離開之後,常淩同其餘勉強在燕州求生的凝神境修士似乎已經沒什麽別的區別了。


    隻有直麵全部的危險與艱辛,常淩才能夠明白自己先前的那段時光是怎樣的……恣意。


    那時候的顧宅還沒有現在這般殘破,或者說成為了在屏障豎起之後,燕州生靈最後堅守的堡壘。


    仍有那樣多的人願意堅守在這裏,同魔靈魔氣對抗,不可忽略那人的作用。


    不是對親人後輩或是為了利益謀劃,那人平等而善意地麵對每一個人。


    他會在他人被魔靈圍攻之時從天而降,他會嗬斥修士之間的醃臢事兒……


    常淩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渾身浸滿了鮮血,身後魔靈的利爪距離她似乎隻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卻是被一股大力緊緊地鉗製著,不得向前寸進分毫。


    她得救了。


    在黑暗之中長久奔行的人,偶然瞥見一束亮光。


    首先是會被刺痛雙眼。


    那人個子不高,肩膀不寬厚,可是站在人身前,似乎能幫她將整片天地都撐起來。


    劫後餘生的心神不寧加上因著先前的戰鬥常淩的耳朵之中全是陣陣的轟鳴聲。


    她並沒能聽清這人的名號。


    再數番掙紮之後,她還是緩緩起身,跟在這人身後,走迴了‘顧宅’。


    燕州沒能來得及撤出去的人太多了,跟著攝由到處走的這幾年,常淩自認已經見過了世間百態。


    滿目瘡痍的大地,絕望的眾生。


    可是看到麵前的情景,還是忍不住的瞠目結舌。


    如果不是天空大地都是一片灰色的話,常淩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站在個尋常的修真界集市外麵。


    這一切都太過於平靜而美好,同她的生活經曆似乎是格格不入了。


    若說唯一一個同內陸不同的地方就是這兒的人時不時就要聯合在一起共同對付一下魔靈。


    在顧宅周圍很大一個範圍內的魔靈都被清理幹淨了,在這兒生活的每一個人,疲憊的時候都可以安心的睡去。


    而這一切,都來源於他。


    在各個門派、各大家族、眾多元嬰境修士都放棄了這片土地之後,一個曾經不那麽起眼的金丹境修士,用自己的心神與汗水重新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構築著秩序。


    在顧宅的那段日子,可以說是常淩在燕州難得的愜意時光。


    不知道時隔多少年之後,她願意再次用‘同伴’這個詞來定義身邊的修士。


    他們一同麵對著兇煞的魔靈,閑暇時也會找個空地互相切磋。


    可是短暫的平靜,終究還是會被打破。


    變故大概是從第一株變成灰色的牡丹花吞食了細心嗬護它的主人開始的吧。


    被魔氣浸染之後的植物太過於可怕了,它們堅韌靈活,無處不在。


    偌大的顧宅一瞬間就頹唐了起來。


    從內部發生的、血淋淋的現實讓這短暫的秩序分崩離析。


    關係到自身的安危,人群開始變得混亂而瘋狂。


    倘若在最開始,麵對著尚且沒能吞噬那樣多的食物的植株,大家合力,也不是沒有勝算的。


    可是人人隻想著自己逃生。


    最簡單最卑劣的想法不過是隻要我跑的比身後人快,先死掉的就不會是我。


    常淩曾經遠遠的看著他。


    他站在顧宅最高的一座塔樓上,遙遙的瞧著這邊,可是隔得太遠了,常淩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沒辦法在他身上過分的分神,對付那些似乎無處不在的植株,常淩也是有些應接不暇。


    顧家是以靈獸出名的家族,名貴的靈獸都在撤離的時候帶的差不多了,可是靈獸們的口糧,那些往日被精心伺候著的靈植還是在土地之上瘋長。


    尋常植物沾染魔氣之後都兇煞的很,更何況這些靈植。


    到處都是修士、凡人的斷肢和鮮血,扭曲纏繞的灰色藤蔓、仿佛能夠遮蔽天日的龐大葉片……


    這是常淩第一次直麵被魔氣沾染的植株,無數修士為他們的輕心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然後啊,在那一片似乎無邊無際的灰色當中,一道亮光一點點的綻放開來。


    常淩先前隻是在眾人讚揚的話語中偶爾能聽聞自己的師父自爆滅掉了很大一部分魔靈。


    後人評說時隻會說,他殺了多少魔靈。


    鮮少有人能夠描述,一名高階修士自爆的時候,是怎樣一副情境。


    那人頂天立地的站在半空中,並不高大寬厚的身軀卻是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威能。


    無數的光斑一點點的在常淩眼前炸開,腳下的大地迅速變得焦黑,‘嘶嘶’聲不斷地從土壤裏傳出來,那是植株們臨死之前的狂叫。


    太耀眼了。


    常淩一邊踩在淵祭劍上飛速的後退著,一邊忍不住的迴頭觀望。


    即使出了那一團亮光她也看不清別的什麽東西了。


    彼時她已經在燕州呆了多年,自身經曆加上體內魔氣不斷地作用下,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冷心冷肺’的人了,可是那一道光,似乎也點亮了她漸漸被灰色霧氣包裹著的心髒。


    多麽溫暖而明亮。


    常淩忍不住的想要靠近,想要去守護。


    因為她已經不知道該怎樣成為那束光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當一個永恆的、誓死扞衛光輝的衛士。


    她希望這樣的光,能夠點亮每一個人的心裏,點亮這片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一切真的會變好嗎。


    在那金丹境修士自爆的餘威還未散盡的時候,昔日並肩戰鬥的戰友就已經刀劍相向。


    平和的居所、集市沒有了,往後漫長的求生之路,他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隻是讓自己身上的儲備更多一點。


    大家進入燕州的時候,本來就沒有‘持久戰’的準備,這些年過去,有些修士身上連靈石都沒有了,有限的物資平分給每個人,隻會讓大家一起葬身在這裏。


    倒不如都集中在自己手上,沒準能搏得一線生機。


    每一個人都這樣想,每一個人都卑微而絕望的期待自己會是那個撐到生機到來之時的人。


    那麽在此之前,他們的眼底在狠辣之外,隱隱的有灰色霧氣繚繞。


    在事發之前,常淩因著同別人在顧宅之外演武,眾人開始奔逃的時候,她自然也是在最前麵。


    她沒有想要給大家殿後的想法,也沒有想要去拯救那人的意思。


    理想、正義、善良……無數他們立誓要恪守的品德,在事實與生死麵前都太過於單薄而脆弱。


    常淩有些悲哀的想,她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日後努力修行提高境界,當成為可以決定這片大陸命運的人的時候,再也不要下這樣的命令。


    隨後的好多年,常淩午夜夢迴的時候,總能想起那天耀眼的光芒。


    明明那時的燕州因著魔氣過分濃鬱連天光都窺見不了了,可是那樣的明亮。


    那樣的明亮。


    經曆過無數被魔氣浸染過的植株的叫囂和一名金丹境修士的自爆,偌大的顧宅從內到外,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了。


    常淩瞧著那些沾滿灰塵的碎塊,沉默著跟在顧司玉身後。


    如果不是顧司玉有要事在身,她可能一生都不會再迴到這兒了。


    至少在她沒辦法給這人一個交代的時候,她再也不想來這兒了。


    即使麵對著的是一片廢墟,顧司玉對麵前這對殘破的廢墟還是極為熟悉的。


    很快,他就帶著常淩來到了應當是原來的主殿的地方。


    青年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迴頭有些抱歉地對常淩說:“倒是麻煩你需要和我一起先將這兒清理清理。”


    常淩點點頭。


    兩名凝神境修士收拾這兒的速度還是快得很,顧司玉起先還想勉強將這些碎石拚接在一起,看看能不能組成先前一般的形狀。


    可是這兒的損毀還是太過於嚴重,無數的部分早已經化作飛灰不知道被風吹到哪兒去了。


    試了幾次之後,他還是有些頹然的放棄了。


    於是二人清理出來了一片空地。


    顧司玉彎下腰,手指不斷地在地麵各處敲打著。


    瞧這樣子,似乎是在找尋地下室之類的東西。


    常淩無意窺探顧司玉或是顧家的秘密,頗為識趣的轉開眼,仔仔細細的打量著自己這曾經的‘家’。


    每一寸都不放過。


    過往的溫馨美好的迴憶,一點點溫暖著她那顆被灰霧浸透了的冰冷的心髒。


    無論是在幻境之中,還是在現實之間的見聞,她早就該對世間一切死心了不是,鋪天蓋地的壓力和危機向她襲來,她早就沒什麽必要堅持了不是。


    可是總有些人啊,用慘烈的代價告訴她,這個世界,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


    常淩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最開始懵懂的踏上仙途,她不知道自己要走的是怎樣一條路。


    後來的一係列變故,她滿腦子隻是想變強然後去討個公道。


    當她見識了更廣闊的的天地之後,她知道自己不能夠被過往困住,她第一次堅定地握住劍柄,說要守護這天下蒼生。


    現實一次次的潑給她冷水,連守護好自己好好的活下去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麵對著離別和死亡。


    至今她仍沒忘,仍不敢忘。


    當年那個眼神堅定而明亮的少女,在心裏許諾的話。


    常淩再一睜眼,是久違的清亮。


    一時間,天地間的靈氣混雜著魔氣盡數朝著常淩湧來。


    以她為中心形成了層層風暴的螺旋。


    常淩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靈氣不由自主的湧向丹田。


    識海之中人形的神魂表麵亦是時不時地閃過金光。


    常淩勉強維持著清醒的意識忍不住的苦笑了一聲,怎麽趕在了這個時候。


    在燕州的十幾年,她的修為早就達到了凝神境的臨界點,遲遲不肯突破一是擔心著識海之中的業障幹擾,二是燕州的環境實在是太過於惡劣,雖說突破的時候迫於天地威壓不會有魔靈來幹擾,可是即使僥幸突破成功,她也熬不過後麵的虛弱期。


    可是,長久的處於臨界點,終於還是到了一個繃不住的時候。


    事已至此,常淩已經無暇去想其他,隻得全部心神放在了自己身上。


    一旁的顧司玉被這個變故一驚,整個人迅速向後略出了老遠。


    無論是凝結金丹還是之後塑造元嬰,都少不開同天地溝通的步驟,常淩此般破境,方圓一裏之內,還是不要呆為妙。


    因著擔心友人,顧司玉停下了腳步之後,急忙迴身瞧著那站在天地間無比渺小的身影。


    怎麽突然就頓悟了呢。顧司玉苦笑一聲。


    他都想好了,等著他同常淩從燕州迴去,他就用自己的功勳在家族換上一顆破境丹贈予常淩,也為她順利凝結金丹添上幾分保證。


    誰能想到。


    顧司玉深唿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的神識已經盡數外放,也將小白從靈獸袋之中抱了出來。


    隨時防備著想要靠近常淩的身影。


    最艱難的一關隻能由她自己去闖,那麽剩下的,就交給他吧。


    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常淩頭頂之上的天空已經是陰雲密布。


    厚厚的雲層似乎都要直接壓在她頭頂上了,明明是正午時分,天色卻暗的很。


    雲層之中,強悍的氣息正在醞釀。


    顧司玉看清這雲層之後,麵上的錯愕怎樣都掩蓋不住。


    “這是天罰?”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常見的天罰,都是修士突破元嬰境時會引起天地妒恨而需要承受幾道或幾十道來自於世界本源之力的雷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命緣仙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層下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層下巴並收藏命緣仙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