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尚且處在大陣之中的修士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不少人紛紛偏過頭去,不想看常淩接下來的慘狀了。


    這些日子過去,他們早就該麻木了不是,還抱有什麽希望呢。


    太疼了。


    常淩一時情急之下,直接在大陣運轉的途中擅自離開了自己的位置。


    雖然也沒到會受到攻擊的地方,但還是遭受了反噬。


    可是也僅僅隻有陣法運轉過程之中的反噬而已。


    天道誓言,並沒有發生作用。


    過了好一會兒,常淩緩緩地起身,又是向前走了好幾步。


    笨拙的宛如凡間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


    “天道誓言,消失了。”常淩有些哽咽地說道。


    這樣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歎息聲,卻是被在場的修士都敏銳的捕捉了。


    他們錯愕的看向尚且完好的常淩。


    自身的動作不由自主地都停了下來。


    一時間,偌大的一片土地上無數修士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


    雖說承受了如此龐大的反噬之力,但是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難以掩蓋的笑容。


    頭一次知道,承受陣法的反噬還能夠如此地快樂。


    絕大多數修士都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完全顧不得先前仙風道骨的形象,不斷地用袖子抹著臉上的眼淚。


    活下來了。


    此時的常淩卻是不斷地在識海之中唿喚著落月,先前她感受到落月迴來之後,就再未收到他的任何訊息。


    拯救了這些人的性命,落月又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常淩擔憂的很。


    最後還是阿碧看不下去了,開口說道:“落月大人受傷很重,還是需要些滋養神魂的東西好好養護一下的,受到了重傷之後,他現在應當是把自己的意識封閉起來了,你現在跟他說什麽都不會收到迴應的。”


    受了很重的傷嗎。


    常淩一下子把儲物法器裏關於神魂方麵的靈藥都一股腦地拿出來,將它們盡數堆到落月身邊,那一片片本該口服的藥草,被她極為浪費地擠出了汁液強行地滴入了腦海之中的那光團裏。


    瞧著常淩的動作,阿碧也沒有出言阻止。


    雖說這樣任任何一位修士看到,都不得不驚歎一聲浪費,但是這法子,確實是有效的。


    也許會有十分、百分之一的藥力能夠流進落月殘破不堪的神魂之中。


    常淩忙活了好一會兒,直到自己眼前一陣恍惚——那是神魂之力消耗極大的表現。


    今日情緒之間的大起大落加上強行離開陣法受到的反噬,常淩的狀態本來就差勁的很。


    又使用神魂強行為落月處理那些靈草,能撐到現在沒暈過去,也全憑著她的意念了。


    常淩的神魂停下了動作,她同這兒其他的所有修士一樣,毫不顧形象的癱倒在地上。


    這個好消息來的太突然了,突然到常淩還有強烈的不真實感。


    她忍不住的懷疑,自己是不是仍然飽受那九天誅魔大陣的折磨,這其實是識海中的黑霧幻化出來的幻境。


    這樣的美好和舒適,她一點也不想離開。


    可是這樣的愉悅並沒能持續很長時間。


    幾道流光劃過,一隊白衣修士出現在半空之中。


    為首的,正是元華門那麵容和藹的掌門人。


    再次看到這樣一副飽含著悲憫的麵容,眾人都忍不住滋生了幾分火氣。


    就是在這人冠冕堂皇的話語之下,他們被迫結成了天道誓言,飽受了這些日子的折磨。


    若不是顧忌著他元嬰境的修士,他們就不僅僅隻是怒目而視這麽簡單的了。


    有些腦子轉的快的修士,已經忍不住地朝人群後麵瑟縮著。


    天道誓言莫名的取消了。


    這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他們都可以活下去,可以自由的活動,可以離開這元華門的聚集地了。


    他們定然是會將元華門這樣的惡行披露出去,看他們以後怎麽好意思當這天下正道門派之首。


    那麽元華門會怎麽做。


    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將他們這些人就地滅口啊。


    那掌門人背後站著的也都是金丹境修士吧。


    他們這群人,真的能夠活下來嗎?


    這掌門人環視了一下站著的修士,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道友,對不住了。”


    在那樣一個即將危害整個大陸的強悍魔族麵前,他們也是不得不建立這樣一個陣法,又略施手段,讓這些人心甘情願地站在裏麵。


    在魔族被一劍斬落之後,他們也想著要停止這陣法啊,可是明明是那時候的本源意誌不允許。


    他元華門為了同本源意誌溝通,也是耗費了好幾件靈寶和一名元嬰境修士的絕大多數心神。


    也是盡力了。


    都不用費腦子,任何人都知道,今日這些修士離開聚集地之後,定是會將元華門這行徑披露傳揚,往後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兇險等著他。


    可是,元華門畢竟是正道。


    天道誓言消失的消息第一時間由風司傳到掌門人那裏的時候,掌門人也短暫了愣了愣。


    在那一瞬間,他亦是看清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先前他們誆騙人進入陣法被動接受天道誓言,可以說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天玄大陸。


    可是現在,再出手對付那些人,為的可就是元華門的一己之私了。


    正道門派,沒有這般行事的。


    掌門人很快地就做出了決定,給那些‘幸存’下來的修士每人一些補償,然後就讓他們自由行動吧。


    先前的事,確實是他們做的不厚道,受到批判製裁都是應該的。


    掌門人話音剛落,正準備跟他們接著說元華門提供的補償的時候,一道怒氣衝衝的聲音似乎是從天際傳過來的。


    “無恥小兒,拿命來!”


    一道有些淩亂的黑色身影快速朝著這方向馳掠而來。


    竟然是麵容滄桑的天戮魔君。


    對了,先前他也是處在這九天誅魔大陣之中的,因為常淩同他不在同一個板塊,這些日子倒沒見到麵,想必他也是苦不堪言。


    同常淩這些凝神境修士一樣,天戮魔君一名魔修,一名元嬰境的魔修,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在這元華門的山門口,那掌門人是不敢同他全力交手的,否則他一自爆,怕是整個元華門都要被炸去一半。


    為了平息他的怒火,整個元華門必定要大出血一次。


    在‘大出血’之前,這掌門人首先要被他打出血。


    於是在場眾人眼睜睜的看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纏鬥在一起,一招一式之間爆發出的威能使得眾人紛紛瑟縮了幾分。


    尚未散開的原因,大概也是想看看這元華門掌門人被暴打的樣子吧。


    眼尖的常淩卻是看到天際又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馳掠過來。


    正是麵色極為蒼白的攝由。


    他同人群之中的常淩對視了一眼,裂開嘴角笑了笑。


    如果不是攝由的笑容真的過分詭異,常淩怕真是有幾分老友重逢的喜悅。


    在驟然經曆過生死之間的大喜大悲之後,常淩看待一切的目光似乎都有所改變。


    一切似乎都開始美好了起來。


    活著真好。


    即使沒有什麽目的願景,隻是單純的活著,就已經是頂好頂好的一件事情了。


    天戮魔君同那元華門掌門人之間的‘鬥爭’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半空之中的硝煙散去,露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天戮魔君,和瞧起來狼狽的很的掌門人。


    雪白的頭發已經盡數散開,下巴上的白胡子還有不少被拽掉了,禿了好大一塊,衣袍上沾染了大片的鮮血,手上的戒指也碎了好幾個……


    瞧著他的這般模樣,站著的眾人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了幾分。


    雖然不是他們親自出手打的,但還是大快人心。


    好不容易天戮魔君胸口的一口鬱氣算是平息下來了,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看著元華門掌門人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我元華門做過的事,我們不否認,沒想到九天誅魔大陣能給諸位帶來如此巨大的傷害,元華門決定為每位凝神境道友拿出十塊上品靈石,每位金丹境修士一百塊上品靈石作為補償,而且每個人還將得到一塊元華門的令牌,可以要求元華門為各位做一件事情,同各位境界相當,不違背道義不傷天害理。”


    隨著這掌門人的話一點點地說出口,原先還憤憤而喧鬧的眾人逐漸的平靜了下來。


    他們臉上的表情逐漸的被錯愕和喜悅取代。


    人群之中有人試探性的開口:“那我想加入元華門可以嗎?”


    掌門人點點頭,說道:“如果各位想要加入我元華門,均可直接成為內門弟子,居住在山門之內,修行門派之中掌管的功法,每年享受固定的靈石丹藥份額。”


    眾人臉上的喜悅更甚。


    一時間想要加入元華門的聲音此起彼伏的。


    似乎他們忘記了在前一刻,他們還在咬牙切齒地大聲地咒罵著元華門。


    常淩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看著這鬧劇。


    最後同她一樣選擇拿著靈石和令牌轉身就走的人屬實不多。


    那些轉身的人,還有不少是想將這名額留給家族後輩。


    似乎沒有人會為先前的痛苦怨懟,沒有人會對先前喪失在這大陣之下的性命唿喊憤懣了。


    畢竟除了參與陣法的人之外,元華門也對各個家族門派進行了補償,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是‘盆滿缽滿’,都是那樣的快樂。


    人命、尤其是其他人的性命,實在是最不值錢、最微不足道的一種東西了。


    想必他們日後走出這聚集地,他們和他們的家族門派,也隻會對元華門稱功頌德,成為更加堅實的附庸。


    畢竟活下來的,日後能夠掌管家族門派的,都是從元華門這獲取到利益的。


    這是他們的同僚、親人、長輩用性命換來的。


    常淩拖著疲敝的身子,緩緩的走迴了自己的小院。


    賭氣般的將元華門給的靈石和令牌一下子丟在地上。


    極為明亮的上品靈石,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著七彩的光芒,耀眼的緊。


    常淩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給江家的補償很快也被送到了這簡陋的小院。


    江嬰看著那些他從來沒見過的上品靈石,一時間連嘴巴都合不攏。


    無功不受祿的道理誰都懂。


    他眼眶微紅地跑過來查看常淩的情況。


    “我沒事。”常淩有些幹澀地答道。


    這少年眼中的關心,不似作假。


    少年人真摯熱烈的情感,讓她冰涼的身軀感到絲絲的暖意。


    那些個死去的修士,總還是會有在乎他們的人吧,那可能是他們年邁的母親,幼小的孩子,孱弱的妻子……


    他們會哭著想要為自己的家人討迴一番公道,可是什麽都沒有。


    …………


    常淩不敢往下想了。


    她勉強抬手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靈石和令牌,說道:“那些都是你的了,那塊令牌,可以要求元華門做一件不過分的事情,大多數人都選擇通過它直接成為元華門的內門弟子。”、


    江嬰試探性的問道:“常前輩,是元華門欺負您了嗎?一定是我江家連累的,日後等我勤於修煉,定然是會為前輩討迴公道的。”


    他的聲音雖然極為稚嫩,卻是無與倫比的堅定與溫暖。


    常淩重重的點點頭。


    公道不需要別人替她討迴,但是元華門所做過的惡行,不能夠就這樣被輕易的掩埋。


    想到識海之中已經化作一個‘沒有意識’的光團的落月,常淩又忍不住要緊了牙關。


    勉強平複了一下思緒之後,她快步走迴了自己的房間,急忙盤腿坐下,吞服下凝血草,開始恢複著自身的狀態。


    明明還僅僅是一個凝神境的小修士呢,卻已經想要向修真界那樣的兩個龐然大物討迴公道了呢。


    凝血草的藥力在常淩的體內化開。


    因著反噬而折斷的骨頭、受損的經脈一點點的在這強悍的藥力之下重新接合,劇烈的疼痛卻也沒能讓常淩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肉體上的、可以忍受的疼痛,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太過於微不足道了。


    在撿迴了一條命之後,常淩就沒辦法對肆虐的魔靈感到無動於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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