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重瞳霸業湮,漢家遺跡已無存。


    寧知不及原頭草,直到於今喚美人。


    又嚐效古體作《江南采蓮子》四絕雲:


    綠鬢紅裙映水鮮,荷香十裏蕩輕船。


    背姑撐入花深處,暗自拋蓮約少年。


    其二


    采蓮小婦乳花香,羅袖新裁半臂長。


    為羨灘頭交頸睡,戲將荷葉罩鴛鴦。


    其三


    十五吳娃慣弄潮,隔花迴首向郎招。


    來時不用撐船訪,門對垂楊靠小橋。


    其四


    荷花如臉葉如裳,日向南湖棹小航。


    梳得雲窩光似鏡,更將綠水照新妝。


    珍姑自遜才不能及,最相愛重,唿以湘妹而不名。


    其後眉生欲招同郡黃異為婿。異亦保定巨族,少年風雅,酷慕嬌姿,密語媒嫗曰:“某與竇翁通家至契,願結朱陳。但我所慕者,美色也。不知竇氏子,果有所謂羞花閉月之容乎?”


    媒嫗冀得厚謝,遂極口讚譽其美,異猶未信曰:“必須遣一仆婦,親往一看,方可納采。”媒嫗勉強應諾,即日趨告竇翁曰:“須得湘娥權時代作小姐,則姻事可諧。”竇翁欣然首肯,疾令湘娥妝飾以俟。


    未幾,黃生遣婦與媒嫗偕至。時湘娥濃妝豔束,方搦管吟哦,婦窺己,乃整衣而起,佯作下階,而露其盈盈羅襪;徐複臨鏡,以顯其擾擾雲鬟。複又垂袖徘徊,嫣然微笑。婦熟睇良久,疾趨而去。


    黃生迎問曰:“貌果若何?汝得親見否?”婦以手摹其豐態,而連聲讚譽曰:“竇小姐豈是人間色,乃天仙也。”黃生喜極,即準聘期。


    及親迎之夜,卸妝一看,何雲傾國傾城,乃無鹽醜婦也。黃生大怒,唿婦辱詈欲笞之,婦力辯曰:“彼時所見,貌極嬌纖,何嚐肥偉而黑,迥異若此!其間情弊,隻宜問於新娘,安得笞我!”


    既而夜闌,另於枕上再四詰問,珍姑不能隱匿,即實吐曰:“家君重郎才望,惟恐姻事不諧,故以侍兒湘娥代認作妾耳。”


    異喟然曰:“姻緣前定,餘之命也,亦複何憾?但汝必須歸語爾翁,若肯以湘娥作媵,我方與汝和合無間。”


    豈知竇鴻亦素愛湘娥之美,因以妹所寵用,不能即列小星。及珍姑出嫁,始遂其願,定情之夕,授以金鳳釵一雙,玉環一枚,並珠衫繡裙數事。又為修造曲房畫闥以居之。其中蘭楣桂柱,丹堊一新,因名其所居曰“留春院”。


    蓋鴻遍求美麗,以為姬妾,而其最寵愛者已有三姬,曰郢雪、曰玉香、曰李翠。即以三姬分列三院,郢雪所居曰“望春”,玉香曰“藏春”,李翠曰“長春”。其三姬之下,又每一院分屬數妾。每自夜闌客散,鴻將進房,則群婢紛紛各秉巨燭,在前導引,而院前俱懸絳紗燈,自內至外,火光照耀如日。諸姬或扇茶鐺,或備佳釀,或焚異香,或整鷗弦,莫不明妝炫服,引領遙矚,以伺鴻之臨幸,直至歸於別院,而後寢息焉。故當時為之語曰:“富傾三輔,豪壓五陵。昔聞金穀,今見蜚卿。”蜚卿者,鴻之字也,其為人羨慕如此。


    及得湘娥,即居以“留春院”,而珍寶器玩,皆屬湘娥掌管,恩寵之降,更非三姬可及。蓋湘娥兩臉紅暈如海棠花,細腰楚楚,雖極輕盈柔媚,而不傷於瘦。其肌膚嫩滑如脂,潔白如雪。雖以三姬之美,號稱絕色,亦莫能及也。昔白樂天嚐詠玉環雲:“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其亦湘娥之謂歟!


    黃生既為竇翁所詒,而湘娥又不可得,心極恨恨。既而與珍姑一同歸寧,有婢秋蟾者,亦頗妖媚有姿色。黃生一見,即驚問珍姑曰“頃我於迴廊之側,遇見一姬,身衣淡紅衫,而發垂眉際者,其即湘娥耶?”


    珍姑笑曰:“此乃郢娘之婢秋蟾也。若湘娥豈得易見,而其美豔,亦豈蟾貌所及。郎若渴欲見時,少頃妾當邀彼對局於房,郎乃卒從外至,則可見矣。”


    黃生大喜,趨外潛跡以伺。俄而湘娥果來,方欲整局下子,而異不能忍耐,旋從外人。但見月麗花娟,胡然若帝。湘娥撇下楸枰,驚起竄避而逝。異目斷神迷,如喪魂魄,忽忽自歎曰:“天下女子,果有美豔至此乎!”自後思慕不已,寢食俱忘,竟成癲疾,不及半年而歿。


    鴻嚐得異香而不識,以問湘娥,湘娥曰:“妾聞漢武帝時,有浮忻國遣使貢蘭金之泥、瑞雀之香。其金百鑄,色變為白,而有光如銀,唐人詩所謂‘銀燭’是也。其香燃以熏衣,經年不散,若煉藥水,涵浸百日,則焚之能致群雀飛舞而下。今觀此香,形如雀腦,氣過沉檀,殆即瑞雀之香也。”鴻猶未信,及觀《漢武外傳》,果有是香。而其所載,與湘娥所說無異。


    又有人以瓦壚來鬻者,索價至三百金。鴻以示湘娥,湘娥雙手捧玩,嘖嘖讚歎曰:“美哉是壚,其殆唐末高季昌之物乎!按昌本傳,嚐得瓦壚甚美,一大一小,色若鴉青,其後以一贈於羅隱,留一自用。今觀此壚,形色相似,殆真數百年物也。”


    及觀壚底,果有六字雲:“乾化三年重製”,乃梁祖朱溫年號也。


    娥又能辨識金玉,嚐從容諷鴻曰:“金性貴重,而以滇南為佳,玉質取溫,而以於闐為上。然金玉亦弗足為異,昔石崇有八尺高之珊瑚,馮雲有榴花色之瑪瑙,美逾白璧,價值連城。然而珊瑚、瑪瑙亦未足貴也。妾聞神駿誌在千裏,鯤魚徙必南溟。今郎以過人之才,負英雄之略。既慕仲升投筆,宜學終軍請纓。何不乘時自奮,以圖功業,而乃株守丘園,徒為程卓乎?”


    鴻喟然曰:“非卿愛我,言不及此,然予亦豈甘老於牖下者。”遂長吟一律,以賦其誌雲:


    無限幽思獨倚樓,哪堪時物更生愁。


    塞雲野草連千裏,落木淒風並一秋。


    獻賦無才徒企仰,請纓有誌尚淹留。


    最誇劍氣雙星近,豈讓當年定遠侯。


    湘娥亦和韻一章雲:


    欲舒遠目向南樓,豈為西風起暮愁。


    萬裏白雲橫絕塞,一聲紫雁唳清秋。


    書傳圯上休違約,劍嘯床頭好自留。


    直斬樓蘭酬壯誌,期君談笑獲封侯。


    鴻又嚐命湘娥作四季閨詞,湘娥援筆立揮雲:


    鵝黃柳色,一抹煙如織。倚遍南樓鶯語寂,又是暮山橫碧。忽聞女伴相邀,踏青準擬明朝。單少繡花鞋子,唿鬟連夜同挑。


    其二


    簾鉤雙控,時有熏風送。惱殺禽聲宛轉哢。驚起午窗殘夢。分明薄幸迴家。醒來依舊天涯。且莫浮瓜沉李,再從夢裏尋他。


    其三


    晚風清切,遠笛聲如咽。坐久莫嫌燈影減,自有半窗明月。欲眠更自遲留,難禁蛩韻啁啾。漫道土悲秋色,深閨豈獨無愁。


    其四


    彤雲密銷,簾外梨花舞。手自煎茶頻撥火,其味黨家知麽。南枝傳送幽芬,費人幾度清吟。哪怕寒威如剪,還須掃雪遙尋。


    上調《清平樂》


    於是中秋節近,鴻乃設宴南樓。句聯五字之奇,肴極八珍之美。自郢雪、玉香、李翠而外,更有二十餘姬,態貌爭妍,綺羅雲繞,皆所謂天姿國色也。然自湘娥一至,亭亭獨立,更壓群芳。


    於是環繞雜坐,杯觥再傳,便各自尋技角飲。或歌或彈,或以彩色爭唿,或以投壺競中。


    喧嘩之際,鴻乃欣然笑謂湘娥曰:“明月在窗,清風入座。若無新詠,如此良夜何!”湘娥微微含笑,即席度曲三闋,以述其歡噱之意雲:


    《黃鶯兒》


    今夕是何年,向南樓月正圓。相看總是嬋娟麵,霞觴競傳。陽春共聯,盈盈笑語皆生豔。且調弦,莫叫沉醉,爭倚玉郎肩。


    前腔


    玉宇迥無煙,到更深興益添。庾樓樂事還應淺,人圓月圓。歌喧笑喧,石家金穀何須羨。漫留連,平分秋色,狡兔乍離弦。


    前腔


    桂魄自娟娟,笑嫦娥鎮獨眠。何如一隊同心,串泠泠管弦。霏霏篆煙,金杯竟把檀郎勸。更堪憐,今宵情夢,知向阿誰邊。


    鴻朗誦一遍,撫掌而笑曰:“字字珠璣,卿真錦心繡口。但陽台之夢,已屬芳卿,何必生憐耶!”乃以玻璃盞斟葡萄酒,以酬湘娥。


    又令郢雪按板,玉香吹笛,鴻乃自唱前曲。清音繞梁,每一字幾盡一刻。湘娥亦故作媚態,以承恩寵。是夕縱飲盡歡,直至丙夜而息。


    時有名妓自維揚流寓在郡,喚劉倩倩者,以吹笛擅名,一時推重。鴻乃設宴內樓,單延倩倩,欲使諸姬得窺其奧。及倩倩一至,談笑風生,果覺韻致瀟灑。遂令侍兒捧過玉笛,徐徐吹弄一曲,其聲淒婉嘹亮,如怨如慕,真能舞鸞鳳而泣鬼神。諸姬列坐兩旁,側耳靜聽。須臾曲終,皆為之神爽氣怡,莫不連聲共讚其妙,唯湘娥寂無一言。


    倩倩自以擅名已久,而湘娥獨不讚譽,疑為輕己,便有慍容曰:“鄙人斯技,曾得名師指授。故自南省至都,靡不見賞於名流。乃子獨無一語,將謂未盡其妙耶?”


    湘娥笑曰:“君之妙音,似得楊美之派,在今日厥技中,不得不推為第一手。但聲音之道,蘊藉無窮。自昔以來,唯唐之李摹、宋之王淑,以笛擅名,此外寥寥罕繼。必使高下疾徐,聲韻穩協,五音六律,正變無乖。然後發之於喉、應之於手,而和平清正,自無輕重舛戾之訛。今君於第七調,本係正宮,而混入商聲。及至入破第三字,又平仄失葉。似於至美中,不無少損,此我所以不敢謬為賞歎也。”


    倩倩驚起,再拜而謝曰:“某在金陵,果係授自楊美,不揆疏淺,以致貽笑大方。幸君指示其訛,毋吝賜教。”


    娥乃按笛輕吹,徐至第七調,指明舛錯之處,倩倩不勝感愧曰:“君真我之師也。”


    時有知其事者,為之語曰:“未得周郎正,從教誤曲多。寧知劉倩倩不及郝湘娥。”


    自此湘娥之名振播一時,而寵奪專房,獨得鴻之嬖幸。


    忽一日,有崔平仲者,浙之山陰人也,與京中一顯僚年家契厚。而保定刺史鄭公為崔戚屬,故平仲以貢候選,將詣長安,而路經保定。謁鄭之後,聞鴻富甲閭裏,頗有園亭之勝,遂假寓焉。鴻以郡守至戚,即日置酒款待,而令數婢歌以侑觴。


    平仲曰:“崔某一抵貴郡,即聞尊寵有郝姬者,國色無雙,妙解音律。未審足下肯令出見,而使東海鄙人獲聞名都之雅曲否?”


    鴻素性豪俠,兼欲誇示賓客,欣然首肯,疾喚湘娥出拜。雖則常服淡妝,而嬌冶天然,恍似仙姝謫下。向前禮畢,徐徐退入屏後,垂簾而坐,按笛發聲,為《折柳》、《落梅》之曲,


    平仲連酌數卮,帶醉而笑曰:“正所謂司空見慣渾閑事,惱亂蘇州刺史腸矣!”既而作別入都,謁見顯僚。偶談及古今美色,平仲備述湘娥之貌,顯僚撫髀而歎曰:“枉作司空,不及竇鴻!”


    平仲即獻計曰:“竇鴻僅一富民,而蓄內寵數十。現今敝戚作刺在郡,公既有歆羨之意,何不修一尺素,整理幣帛,某當奉命而去,宛轉懇於敝戚,若壓以郡守之命,則鴻不敢不從。而十日之內,湘娥必為公有矣。”顯僚喜曰:“若得湘娥,當以蘇州通判為報。”


    是夕平仲起身,複詣保定,先往見鴻,而稍露其意,鴻大怒曰:“假使汝妾,亦肯贈我否?雖以天子至尊,不能誅無罪之民。何況權貴,豈能壓我!常言浙人奸巧不義,以汝觀之,信不謬矣!”


    平仲不勝愧憤,急往見鄭而告其故。鄭公不得已,差役喚鴻,密諭之曰:“某公炎炎之勢,爾所知也,何吝一女子,以貽不測之禍!獨不聞石季倫之事乎?”


    鴻對曰:“天台素以禮義教民,亦當曲諒下情。彼雖權勢可畏,亦安有無故奪人愛妾之理?在昔晉季中衰,變生宗室,故季倫不免於禍耳!今在堂堂聖朝,豈容權佞橫行。雖有趙王之勢,不能奪羅敷之節,矧鴻乃男子乎!”


    鄭公喟然曰:“汝言最是,我豈能強爾哉。”


    平仲見事不諧,即日迴報顯僚。顯僚大怒,思欲尋計殺鴻。適值山西巡撫剿滅反寇,擒獲餘黨解京,內有張秀者,係保定人氏。顯僚乃遣人囑秀招鴻同謀叛逆,遂奉部文捕鴻下獄。


    平仲又詣獄謂鴻曰:“足下此冤,非懇某公,莫能伸救。若肯予以湘娥,則身家可保矣!”鴻瞋目怒視,不措一語。至晚密草數字,遣人持歸,以付湘娥。湘娥拆而視之,其內寫雲:


    我以無辜下獄,輾轉思維,莫解其故。及平仲複來說誘,始知張秀誣指,乃受逆賊之命也。與其典刑西市,曷若速斃囹圄,但不知卿亦痛我而肯作墜樓人乎?不然,幸即善事新人,毋以鴻為念。


    湘娥讀畢,淚如泉湧,哭仆於地。既而詠詩十首,以述其訣絕之恨焉。其詩曰:


    石家金穀重當時,無限恩情妾自知。


    猶記玉釵私贈約,還憐月夜共銜卮。


    其二


    翩翩俠氣似平原,食客三千誓報恩。


    詎料一朝攖禍患,門庭蕭索忽無人。


    其三


    芙蓉三尺吼床頭,何事蹉跎誤壯猷。


    今日奇冤誰為雪,千秋遺恨永悠悠。


    其四


    無端一見作君災,任俠誰知是禍胎。


    哭讀魚箋驚仆地,暗風吹雨入窗來。


    其五


    君真憐妾妾憐君,恩愛原期共死生。


    閶闔欲唿天路杳,紅羅三尺是歸程。


    其六


    一看羅裙並繡襦,可知恩寵與人殊。


    季倫自是多情種,直得樓前墜綠珠。


    其七


    花晨月夕共徘徊,時刻相親倒玉杯。


    誓作青鬆千歲古,寧知紅粉一朝灰。


    其八


    自悲自歎忽成癡,哭叫皇天總不知。


    欲借龍泉誅國賊,可憐妾不是男兒。


    其九


    日落黃昏意轉迷,黑雲慘淡壓城低。


    夜台若肯容相見,仍作鴛鴦一處棲。


    其十


    一婦何曾事二夫,今朝遄死赴黃泉。


    願為厲鬼將冤報,豈向人間化杜鵑。


    是夜,玉香睡在隔房,遙聞湘娥哭聲哀慘,直至更餘未息。不覺蒙矓睡去,夢見鴻與湘娥攜手至前,含笑而言曰:“我二人相隔兩地,幸於今夕二更同時而死,行將訴冤冥主,汝等無煩相念也。”俄而驚醒,殘燈未滅,漏下已是五鼓。遂披衣起身,唿醒郢雪而告之。


    忽見婢女惶駭趨報曰:“娘子昨夜哭至二更時候,獨自點燈,步到層翠樓上,直至雞啼不見下來。適間往上一看,已是懸梁而死矣。”


    及至數日後,京中有人迴報雲:“鴻於某夕二更縊於獄中。”按其時,果係湘娥投繯之夜也。


    當道旋亦悟鴻冤屈,得令歸骸與娥合葬。而郢雪諸姬,相繼別嫁矣。


    是年秋選,崔平仲得除閩中一縣,歸由保定,辭別鄭公,路經鴻宅,忽以雙手自批其頰雲:“我當日留汝下榻,出妾侑觴,何負於汝?而下此毒手,使我死於非命。今已控準冥司,速去對理。”言訖,登時仆地而死。時人驚歎,鹹以為報應之速焉。


    卷九


    王琰


    引


    煙水散人曰:予聞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嚐讀漢史至戚夫人、班婕妤之事,每為之掩卷三歎。彼呂雉之惡,固不足論。至若飛燕姊娣,猶不能容一班姬。嗟乎!秋扇被捐,綠滿長門之草;解肢為彘,血成永巷之磷。嫉妒之於人,亦甚矣哉!


    然則婦德之難,唯在不妒;事夫之義,貴乎有容。此周南之詠,每以苧木、小星而興頌也。


    予嚐瀏覽古今名媛,美色易得,而不妒罕聞。及觀王琰詩集,秀麗不減庾鮑,何物女子詩句中乃有神耶!自非夢生彩鳳,安能仿白雪以為章;良由口吐靈珠,所以組七襄而成錦。猶恨蘇水迢隔,莫能詢探芳蹤。諷覽之餘,居常怏怏。


    忽有鬆溪王子,以蘇人而僑寓武塘。值予逆旅途窮,借彼居亭作主,剪燭談詩,首言王媛,鬆溪莞然而笑曰:“此乃予之姑也,君之所知,徒以詩而已矣,安知其賢而不妒,節行雙美乎?”


    遂為予詳述其由,予不覺連舉大白。時已夜分,研墨濡毫,疾草成傳,而予之美人書始成。或曰:女以不妒為賢,固矣。然其美趣,全在妻含醋意。而欲近不得近,移夜半鷺鷥之步,偶竊幽歡;效花間蛺蝶之飛,暫偷香粉。較之絕無拘束,其趣彌佳。雖然長柄麈尾,豈能預備;河東獅子,吼實堪憎。亦未有妒悍之婦,可稱為美人者。集王琰為第九。


    蘇敏,字穎生,蘇人也。十二遊庠,十八中丙子副榜,即以是冬,娶同邑王長卿之女為妻。


    長卿文行兼優,頗為諸生推重。其女諱琰,字炳文,少敏二歲,容色豔麗,性格溫柔。


    時有法僧,自北至蘇,聚徒數百,講經於虎丘寺。府縣各官,以至闔郡縉紳,無不往寺拜謁,事以師禮。於是蘇人竟傳活佛下臨,上自衣冠士女,下至茅屋裙釵,莫不趨聞妙諦,乞求法號,唯以得見為幸。


    琰亦為戚族中姊妹邀往,及至虎丘,琰以人眾,不欲登岸,諸女竊笑曰:“父為腐儒,以致女亦腐氣。”


    既而人益滿集,惡少年響婦之少而豔者,於人隊中爭為輕薄。而同船諸女或失簪珥,或卸其履,更有裙幅扯碎,含愧下船,琰始笑曰:“頃間姊姊嗔我,今果何如?夫聽經非閨女之事,而遊僧豈西土金仙,何況男女混雜,不無少損風範,終不若愚妹在船之為妙也。”


    其後法僧果以奸淫婦女,事泄而逃。戚屬中有知其事者,無不重琰之智識。


    及歸穎生,婉孌相得,調和瑟琴。有自閩中宦歸者,送至白鳥一雙,琰極憐愛。嚐賦詩四律,而為小引以述其所產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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